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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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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念及自个当年的义无反顾,老夫人心底都还是会生出悸动。

女子这一生,能这样放肆一回,也不算白活了。

若说她手里还有跟母家相关的东西,就只是父亲给她写的一封决裂书,那信中清楚明白的说明,他们父女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是以,那封信被老夫人泪眼模糊地浅浅瞄了一眼,就被锁进了箱子里,被收存几十年,老夫人都不敢打开来看。生怕被那些字词挖心。

嫁人之后,只能把自己那些金银首饰卖掉,帮宋照庭在京城置了一个半门开的小商铺。

前朝丞相家的小姐,为了所爱,奋不顾身,吃尽苦头。

雨乔看着老夫人湿了眼眶,便用小手抚着她的心口说:“祖母,祖母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你这个人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嫁妆。”

老夫人噗嗤一笑:“小东西你知道什么呀,除了嘴巴像抹了蜜。不过你这句话倒极是,当年你祖父也是这样说的。”

雨乔笑道:“所以啊,祖母别想着为我存嫁妆,我这个人以后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嫁妆,谁娶了我都是他的福气。”

老夫人拧她的脸蛋:“女大不中留哦,开口闭口都是嫁人,也不害臊。”

雨乔继续笑。

老太太,你能不能抓住重点,我娘亲的嫁妆呢……

老夫人笑够了,慢慢的沉吟下来。

当年,文家卖掉京城数十家布庄,又拿出府里一半的库银,作为文岚馨的嫁妆带到宋府来。

这是震惊了整个京城的。

人们只道文老爷子宠爱女儿,不惜拿出文家的一半家业陪嫁。

直到宋照庭去世之时,把老夫人和宋名仕留在床前,说了那个秘密。

文家这一半的家业,是让文岚馨带进宋府,救宋家于水火。

宋家终归是亏欠了文家的。

这也是老夫人和宋名仕格外护着雨乔的原因,宋家不可违背当年宋老爷子的承诺。

至于那份嫁妆,早就没有了。

老夫人吩咐孙婆子:“去我的私库,封五百两银子给乔丫头。”

雨乔即刻眼里冒着星星……

五百两,等于两百多万人民币……

哈哈哈哈……嗝……

虽是笑着,并没漏过老夫人眼里的忧患之色。似乎,这五百两对老夫人来说并不是小数目。

雨乔突地心下不忍了,轻声说:“乔儿不需要这么多银子。”

老夫人摸着她的头:“拿去吧,若是你娘还在……”

雨乔心头一酸:“谢谢祖母,我会省着些花。”

然后起身,在老夫人面前跪了下去:“乔儿今日犯错了,请祖母责罚。乔儿今日上午下学堂的时候,打了茹姐姐一巴掌。”

老夫人一惊,是真的怒了:“你好大的胆子!以为有我宠着你就为所欲为吗?”

雨乔撇着嘴,可怜巴巴的样子:“茹姐姐跟珠姐姐吵嘴,她说珠姐姐以后也会成为府里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就算有人议亲也会被悔婚。乔儿想到了情姑姑,心头难受,就动了手。”

老夫人的眼眶瞬间通红,好半天才说:“起来。”

雨乔还是跪着,继续说:“乔儿见过情姑姑两面,在乔儿心里,祖母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情姑姑也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最好的女子却并不一定是最幸运的女子,乔儿心里疼惜情姑姑,以后定会护着情姑姑。”

老夫人嘴唇抖动着:“还有呢?”

雨乔看着她,眼泪滚动着泪花:“乔儿傻了十年,不熟识府里的人事,但乔儿只认一条,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都该抵死相护,一家人就该同舟共济。就算情姑姑真的做过什么错事伤过祖母的心,但她依然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也依然是乔儿要护着的人。”

老夫人拿着帕子,擦已然流出的泪水。

她的心里有一道伤痕,被雨乔给撕开了。

当年,名情跟自个一样,爱上一个并不门当户对的人。

那人名唤梵志,少年才溢,被誉为“通玄学士”。

幼时家道殷富,生活充裕闲适,读儒家经典和诗书。

隋末战乱,家道中落。空有满腹才华,却屡试不中。

为谋生计,农忙种田,农闲经商。偶于茶肆同一些文人吟诗作画。

宋名情,十三岁就名满京都的才女,偏就爱上了这样的人。

那人却一副痛心无奈,屡次婉拒称,自己家境贫寒又身无所长,不配得到宋名情之情之爱。

除非自己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势必娶宋名情为妻。

宋照庭,想到自己就可以跟丞相家的小姐相爱一生。自己的女儿又何尝不可以为了所爱奋不顾身?

于是,纵容了宋名情。并为其捐官。

大量的银两多方打点,让对方做了监铸官丞,从八品。

何曾想,对方任职期间,被人污蔑监守自盗。

宋照庭为免其入狱,又是大量的银两多方打点,才免去牢狱之灾,被革了官职。

两番下来,几乎耗尽了宋府的库银。

正值做校书郎的宋名途被秘书监赏识,有升迁至秘书郎的机会。

宋照庭为了二子的前程,决然卖了三家商铺。

而宋名情又求宋照庭,自己的所爱之人又有一个难得的捐官机会。

宋照庭为了女儿的幸福,又咬牙卖掉了四间商铺。

偏在这当头,福古轩从南方运过来的一船古玩沉没,还溺死十几个仆役。

宋照庭为人厚道,断不肯薄待了那些已死之人的家人,只想多拿些银两体恤安抚。

万般无奈,放低自己的身份和脸面,去京城几家平日里交情颇深的老友家,给长子宋名仕提亲。

唯独文家,答应了这门亲事。以一半家业作为陪嫁救助宋府。

文岚馨那批嫁妆,被宋照庭大半分派给了那十几个溺毙的仆役的家眷。

哪曾想,宋名途没被升迁,反而是梵志取而代之入了秘书监,做了秘书郎。

他誓言只要任职就跟宋名情完婚,却转脸悔婚娶了秘书监曾大人府里的小姐。

宋照庭因此吐血不止,重病不起。

不只是宋名途怨怼自己的爱妹,帮着外人夺了他升迁的机会。

宋府的其他人,都因为宋照庭的过世,对宋名情生出凉薄。

这些事,整个宋府,除了老太太和两个儿子知晓详情,从不跟人透露半句。

雨乔看老夫人悲痛不已,就一直那样跪着。

她确实不知道府里曾经发生过这些事,但以她的聪慧敏锐,早已瞧出端倪。

老夫人走过来,将雨乔扶了起来,只是用手轻拍她的手背,一时无法言语。

雨乔轻声道:“乔儿不孝,让祖母伤心了。”

老夫人叹气:“茹丫头错在先,但你万不可动手打人,我宋府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我等会使唤孙婆子,给茹丫头送一只镯子去。你以后记着,万不可意气用事,凡是先冷静三秒,再做决定。”

雨乔低声应了是,但心下却不敢保证,她往后还会不会动手打人。

毕竟,她是动手不动口的女子,而非君子。

雨乔本想拉着祖母一起去饭厅用夕食。

但老夫人情绪不振,便行礼告退了。

候在外面的华生和翠儿看雨乔眼睛潮红,不明原因,也就不敢多嘴。

只是默默陪了她去饭堂。

雨乔走进去,便发觉人数不对。今儿这饭桌旁坐了满当当的人。

雨清和雨墨放学回来,自然是一起用夕食,端坐在桌前。

除了东苑的人,桌前多了一男一女。

男的玉面俊秀,一身的文墨气,腹有诗书气自华掩藏不住。那眼里是暖阳,那鼻端是风骨,那唇角是春意。

本觉得雨清就是温文儒雅的男子,但这男子的成熟和魅力,是雨清来日方能媲美的。

宋家的基因挖……

女的细眉细眼,小鼻小嘴,端的是玲珑娇小,画出来的美人。

是了,雨茹跟她长得很像,面部的每一笔线条,都是柔婉的,都是小桥流水江南烟雨……

宋名仕对她说:“乔儿想是不记得二叔二婶了,快快见礼。”

当然不记得,虽是东苑西苑同一个宅子住着,偏是从不串门。

雨乔上前,对着他们屈膝行礼:“乔儿见过二叔,见过二婶。”

宋名途语气温暖,就像是春风拂过来:“原来乔丫头果真病体康复了,不需多礼,入座吧。”

他今儿下朝回来,姚氏便拉他来了东苑,只说是东苑的人又一起用饭了,过来瞅瞅。

宋名仕道:“算起来,我们本是一家人,又同府住着,却许多年不曾一起吃饭了。”

宋名途恭敬地说:“这都是二弟的不是,每日公务繁忙,府里又琐事不断,就不记得时时过来给兄长请安。”

雨乔……你那么多老婆,当然没空了……

雨乔用眼睛的余光去瞧姚氏。娇小可人,眉眼含笑,怎么看都是个娴静的中国传统古典美女。

宋名仕说:“举筷吧。”

都把筷子拿了起来,雨乔刚夹了一块菠萝咕噜肉,就听姚氏说话了,她的声音轻缓,一字一句像玉珠落玉盘:“怎地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府里一些婆子碎嘴,说东苑如今比往前更是厚待下人,倒像是我西苑亏待了他们似地。”

声音那么好听,但说出来的话却偏是另一个味儿。

雨乔只能把那块肉放下,去瞄宋名仕的脸色。

宋名仕笑道:“弟妹多心了。原是乔丫头不习惯用饭的时候身边有人站着,这般小事,我便依了她。”

姚氏也笑语:“大哥真是个慈父。说起来也倒是,乔姑娘病了那些年,突然好转了,任谁都肯依着她。所以她今儿打了茹丫头一巴掌,我都是教导茹丫头,乔妹妹病体刚好,只管让着她些。”

原来是来告状的……

这状告得不轻不重的……

告状的时候,面容还那么好看,声音还那么好听。

众人都是错愕,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宋名仕一惊,把碗筷放了下来。

宋名途也是愕然,显然他并不知情。

雨墨却是即刻起身,抱拳弯腰行礼:“请二叔二婶明察,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乔儿并非是那不知轻重的人。”

雨清也连忙站起来,附和道:“乔妹妹这些年从不与人言谈,更何况争论吵闹,她病体康复也不过数日,定不会无端端招惹茹妹妹的。”

王氏惊愕着,但随即勉强笑道:“这……二弟和弟妹轻易不过来用饭,我还命人即刻做几道你们喜欢的菜式端上来呢。我们先用过饭,回头再说别的……呵呵,大家用饭吧。”

姚氏抿嘴笑道:“哎哟,瞧这两个哥儿,我这不过是随口一提,倒把你们急的。乔姑娘有慈父,又有这样两个护短的好兄长,性子骄纵些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小娘用丝帕擦擦唇角,娇娇地笑了。“嫂子是府里出了名的可人儿,所言所行都是我们这些妯娌和小姐们的典范,我时常想着,嫂子那说话的声音,平时的举止,没有哪一样不是十全十美的。茹姑娘自然也是受了嫂子的耳熏目染,断不会生出半分差错的,那就定是我们的乔姑娘不对了。”

这番话夸得这样好听,就好像是在真心指责雨乔的不是,但姚氏的笑容却忽的淡了下去。

雨珠却起身,噗嗤跪了下来:“今儿是珠儿的错,都是珠儿没有长姐的气度,不该跟茹妹妹斗嘴,请二叔二婶宽恕珠儿。”

姚氏心疼极了的样子,慢悠悠起身,慢悠悠走到雨珠跟前,慢悠悠伸手把雨珠拉了起来:“看看你这孩子,怎地这般良善这般懂事。你又不曾动手打人,二婶哪舍得罚你。姊妹之间斗嘴才显得关系亲近,常言道吵出来的至亲,打出来的仇人。”

雨乔偏是稳稳地坐着,再夹了一块咕噜肉,咬了一口,没心没肺地说:“酸酸甜甜真好吃。”

你好歹也告个饶求个情不是……

宋名仕怒道:“跪下!当着二叔二婶的面说清楚。”

雨乔算是看出来了,这姚氏才是府里最厉害的女人,细眉细眼,娇柔无害,满面岁月静好,实则心机深沉。

雨墨噗通跪下了:“父亲,请父亲问明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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