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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现言小说 -> 微雨骄阳同路时-> 0003圣颜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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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圣颜难料
- 偏殿里有位老太医在。兰笙行了礼,先道了声叨扰。估计这老太医也是头一次听说遴选中闹出伤患的事,盯着兰笙观瞧了好半天才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老太医相当认真,把兰笙的手包得叫一个仔细,就算兰笙想要掩饰都掩饰不住了。兰笙略感无语,若非父亲告诉她,她能入选是十之八九,她定然要为这必然的失仪之罪而惶恐不安。
手虽包好了,可这身衣裳却是再难复原。即便真如父亲所料,穿这一身衣服觐见,也是有些堂而皇之了。瞧见老太医桌上有茶,兰笙心念一动,向老太医讨茶来用。
老太医大方,将一壶茶都给了她:“不怕你多心,天恩浩荡,我孙女也在那大殿里呢。虽不知道你是怎么伤的,可这伤既然来了,你也只能放宽心,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不能入选。太妃和太后都在上面坐着,就算太后动怒,太妃也是会拦一拦的,你无需害怕。”
兰笙看着白须老人,心中有些暖意流过。素昧平生,老人家能说出这一番安抚之言,已是万分垂怜。在宫中行医,他见过的、听过的必是更加诡谲,又为何会把孙女送进宫呢?
压住疑虑,兰笙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她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后拿起茶杯往身上泼起水来。一杯接着一杯,直到茶壶再倒不出水来,兰笙才停下动作。
兰笙用力扯了扯衣衫,尽量将褶皱抻平,眼见着一身浅绿色衣裙浸出了烟墨色底纹,不由讪笑满面。
“这又是何苦?你若坦诚一切,太妃是不会怪罪你的。”老太医担心这孩子被吓傻了。
“言多语失,我怕自己说多错多。”兰笙微微一笑,再次谢过老太医,便走出偏殿随管事太监回正殿候旨。
走了没几步,兰笙就感觉这太监在侧首打量自己,她没敢道破,只是埋首而行。到了正殿门口,她又出言感谢了几句,才稳下心神走了进去。
众人见兰笙回来,又是一阵明显的窃窃私语。兰笙也不回避,对上谁的注视都是立刻露出一脸笑容,既似问候、又似自嘲,一时间,倒没人上来与她攀谈。
兰笙知道,自己这点儿际遇,到不了明日晚上就能传遍都城,这下家中姐妹可有打趣她的题材了。
“你的手好些了吗?”适才扶兰笙起身的女子再次来到她身边。
“方才多谢小姐了,兰笙感激不尽。”兰笙微微施礼,对这女子,她虽感谢,却也有所顾忌。
“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你这一身衣服倒是变得‘别致新颖’了,离老远就能闻到茶香四溢。”女子衔唇笑着,满眼爱怜之意。“喏,送你一枝茉莉,合你这身茶香。”说罢,将手中的一支镂空金簪嵌在了兰笙的发髻上。
兰笙不好推拒,只得任其戴好,“敢问小姐芳名,我得回报一二才是。”
“我叫夏茗。回报就不用了,他日有缘再见,共叙几句闲话就好。”夏茗恬然的笑容里有股令人心安的踏实。
兰笙刚要应答,门口就再次响起了宣旨的声音:“律行司主簿之女夏茗、工部侍郎长女罗琪、通史司西苑主笔次女谭敏、通史司东苑主笔三女于敏、鹤洲将军之女曲琳瑶觐见。”
夏茗默默一礼算是作别,快步走进行列里,面圣去了。兰笙长吁了一口气,找了一张靠墙的椅子坐下,阖目养神,等待召见。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兰笙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缓缓起身,发觉殿中剩余的四人都是生面孔,想来自己跌倒时,她们定是未曾近前的。
兰笙一边往祥鹤宫走,一边暗自忖度,父亲为何会笃定赵家女儿能够入选呢?
太后、太妃、皇帝,自是各人随各心;一众淑媛的临场表现,又是各有特色。两相交错,如何确定结果呢?除非……兰笙想起了父亲那一夜晚归时的浮躁和忧虑,有了些头绪。
进殿、见礼、听训、报名,听令请安后,兰笙等五人俱是垂首而立,不敢妄动。殿中有淡淡的管弦之声萦绕,兰笙静静听着,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
“赵氏,皇族纳瑛乃是无尚清辉之事,你何以抱缺而来?难道家中没有教你自重自惜的女德吗?”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自殿堂上首倾泄而下,虽是言表问罪之意,却泛着令人动容的悲悯。
兰笙缓缓跪倒在地:“回禀主上,臣女手上的伤是适才候旨时不慎所获,臣女自知有过,已经请示过教引公公。公公谨慎,带臣女见过了太医,太医可以证实,臣女的手,只是小伤。还望主上仁慈,宽恕臣女的无心之失。”
“……你倒是识得大体。皇家礼数虽严,却是因人治事、因事制尺。你需得记住今日的教训,切勿再犯。”女声温和悦耳,淡化了责难的语调更显轻柔。
“谢主上教诲,臣女记下了。”兰笙微微松了口气,觉得脖子没那么僵硬了。
“赵氏兰笙,你头上戴的,是朵什么花?”一道低沉的女声传来。
兰笙心中一惊:莫非这花戴错了?不过一件首饰而已,难道会惹来祸患吗?这朵花并不在父亲的安排之下,若是引起变数,会不会给父亲带去麻烦?
一瞬间,千头万绪纷繁而至,化作巨石压稳了兰笙的心神,她肃目说道:“回主上的话,臣女不知道这是朵什么花,赠送这首饰的人只告诉臣女这花不易栽植,故而以金塑形,留其形状。”
“不知道是什么花就敢戴来这里,不怕犯了忌讳吗?”那道女声依旧阴沉,语气间的威逼之势令人透不过气。
“主上教训的是。臣女只想着以秀丽宜人的姿容取悦君心,却忘记了礼数,是臣女有失分寸了。”兰笙有些难过,若是这花真有什么名堂,她这个跟头可就栽的太愚蠢了,简直是丢尽了赵氏女子的脸面。
“既然知道分寸有失,就自己领罪吧!”严厉女声遥遥传来,虽是责斥,听在兰笙耳中却不亚于大赦之音。
既认可了无心之失,想必也不用寻死觅活的赎罪。此情此景,自请退出遴选便该是最大的惩罚了吧?若能如此退出,倒真是救了她。
兰笙心下暗喜,连忙磕头认罚:“臣女冒失,虽是无心之过,却是触犯圣颜。臣女愿退出此次遴选,即刻前往奚郸妙庵带发修行五年,以慰圣心。”
奚郸妙庵的主持与她有一面之缘,她们二人于推经讲道间颇有共识,想来是会关照她的。五年光阴,既误了姻缘,也断了人生,这罪应是领够了。她只是担心父亲有所挂虑,不知自己这一退会不会乱了父亲的谋划。
“母后,不过是一支簪花而已。她既是无心,倒也不是一定要罚的。”一道悠扬温和的男声破空而来,似一缕春风吹散了围困兰笙的迷雾。
“皇帝,你太过宽纵这些居心叵测的女人了,切忌重蹈覆辙。”女声愈发低沉,言语间竟有雷霆万钧般的威吓之意。
“……母后言重了。时过境迁,朕已然忘怀了。更何况,花本无罪,焉罪怀璧呢?”皇帝的声音柔韧熨帖,隔着这空旷的大殿,传递给兰笙不少力量。
兰笙有点儿明白了,这花应该是因为某个女人而不容于君前的。听皇帝的意思,似乎不想责罚自己,可太后却有些依依不饶之势,这要如何是好呢?
“吾皇圣明。世人多言陛下仁德旷达、重情厚义,今日得受,臣女心不胜喜。臣女之罪,罪在自矜,望陛下宽恕。他日臣女于佛前诵经祷告之时,定会日日为陛下祈福,愿陛下心欢意畅。吾皇万岁万万岁。”
兰笙可不想因自己的一时冒失而引发二圣之间的矛盾,此一罪非彼一罪,这事若是凿实,更容易引火燎原。
“你若真有心日日为朕祈福,留在宫里也是一样。你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别致,花色晕染,像是用了心思的。站起来,让朕好好瞧瞧。”皇帝似是坚定了保她的心思,顺着她这句祈福,就把适才那一番紧要拨弄过去了。
兰笙心知,再请罪就拂了皇帝的好意,此时还是顺势而下为好,便默默起身,唯恐再惹太后不快。
“嗯,这花色,看似浅淡,却又薄烟轻雾,颇有些意境。朕很喜欢。”皇帝的一句喜欢几乎要将兰笙的眼睛揉出泪来。想着自己在这片刻间就于险要中走了一遭,兰笙忐忑不安的心里就只剩了劫后余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