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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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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如此大变,李茂和元良也不免大惊失色!不由得均想,幸亏此刻楚公不在殿中,不然于威严必定有损!

“太子殿下虽为国本,怎敢在拱辰殿上天子驾前砍杀前线军使?!殿下君前失仪!如不速速退下听劾!禁军便要护驾啦!”

李茂毕竟是殿前都统使,反应不慢,当即前跨一步大声喝问。殿门外围着的禁军中,下级军官听到李茂说出这些话,更不犹豫,几个校尉一咬牙,率领着几十个兵士就冲进了殿里把太子孝嗣围了起来!

殿外的东宫僚属、宦官、陪读转眼之间就被通通押了起来,哭声叫声响成一片。东宫的侍从武官见此情景暴起反抗,只想冲进殿里把太子拉出来。他眼神微斜突得夹手夺过身旁一名凑数的禁军兵士手中的佩刀,用刀背和刀身眼疾手快的抽打在面前挡路的兵士身上,当者无不剧痛逃开。

正当这武官即将踏上拱辰殿的台阶时,左右侧面寒光突闪两柄长戈,前锋横刃,长戈端首处有横向伸出的短刃,刃锋向内,可横击,也可用于勾杀,前锋锐利更似长剑。武官不得不退后两步,没能上阶。

殿前的金甲武士身高力大,两柄长戈架在一起又如铁锤一般向他横砸过来,武官吸一口气,用手中钢刀在瞬息之间抵在两柄长戈之上,既借力的同时又用力一纵,从两戈之上翻了过去。这东宫侍从武官名叫韩延陈,是六品武职,祖上是随着太祖南下时的护从亲兵,颍川陈氏世代的旧人,父一辈子一辈的随护皇室。

两年前,孝嗣白日闯进楚府之后,虽然一时善罢,但陈演极为震惊,生怕太子闯出大祸,那姜峤又岂是好惹的?

以这厮阴狠毒辣的手段,若要报复,当真防不胜防,孝嗣虽是太子,那也随时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延陈的父亲是先帝的老侍卫了,当年一身超凡脱俗的武艺,虽然已经年迈退养,但一有危险,陈演还是首先想到韩家,皇帝连夜召见,韩父把自己的幼子,二十二岁的韩延陈举荐给了陈演,当然也在禁军,但是竟然被莫名的排挤至淹没无名。

说起来,这韩父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在几年之间被名为历练的调到了青徐前线做基层军官,只半年之内便被告知陆续战死,竟是死不见尸。

当时韩父如遭雷击,五内如焚,心焦爱子,暗自北上军中调查二子的死因,据军中旧部言道,和他老韩有故的旧人,通通都被调到前线,三四年间竟凋零殆尽,二十八岁的老大韩挺陈被任命为斥候校尉,安东将军郭戎亲自下令命挺陈每日两到四次的仅率部属十余人,务必深入北燕敌占区探查敌之布防,每次都是筋疲力尽而回。

而且深入的距离却一日远过一日,终于开始有了死伤,深入最远时,十几个人回来的不过三四个,挺陈也是次次带伤。弟弟韩康陈十分不忿,几次都争执起来,更欲和郭戎的亲信厮打,都被挺陈强忍伤痛给拉住了。兄长伤的一次比一次重,康陈也不敢用强挣脱,只能强抑怒气,噙着眼泪扶住大哥回营帐处理伤口去了!

终于在又一次深入敌境,挺韩画出大致完备的三座城池连在一起的敌军布防图,身中三箭四刀拼死杀出重围,十五名部属只剩两人回到营地,另一人没熬过重伤终于还是死了。挺陈伤势极重,三支羽剪,一中右侧胸臂之间,一中小腹肚脐左侧,一中右背,四刀是砍在了右腿、左背、左上臂和右侧腰!从伤势就可见连场恶斗,死里逃生之险状!

韩家子弟从小习武尽得父亲真传,此刻又是盛年,身体无不粗壮精悍!但纵使是这样一副肌肉饱满坚实的身体,每根箭头被军医用火燎过又泡过烈酒的小刀割开周围肌肉剜出身体时,一脸粗豪神情的挺韩也禁不住重哼一声,双眼翻白险些晕去,他只有双拳紧握咬牙强提一口气,漆黑的眼珠才又再落回眼中...!

三支长箭,那是反复如此!这也是他为何不敢在撤回来的路上自己拔出死死镶进身体里的长箭,只是强忍剧痛斩去箭杆...!

这情景但凡稍有血气之人也不能不为之动容,何况这是军中。军心向背最是直白,挺陈所在营帐的里里外外无不挤满了军士,如此军功,众人都替他感到高兴。

正在挺陈死去活来之际,谁能想到,郭戎亲信又至,竟说七日后敌军要运送一批武器到前线来,要挺陈再率二十人去探查这批武器的规模数量...!弟弟康陈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怒起暴打了那首将亲信一顿!

再加上众兵起哄,康陈下的都是死手,眼看十几拳就能把这人毙于拳下,挺陈急忙冲下军榻,死死拉住康年已经高高举起拳头的手臂,康年泪流满面,但也住了手。

挺陈忙说接令,那传令的军官狼狈的爬起来,把军令往地上一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康陈后愤愤的走了。这时挺陈已经凝结的伤口一齐崩裂,全身奇痛,身上瞬间就像血葫芦一般,他眼前一黑向后便倒昏死了过去,这一失去意识昏昏沉沉的就是整整七天!

这期间那贼厮将军亲信隔两日便来催促窥探一番,其实就是要看韩挺陈死了没有,没想到这韩家小子就是要死不死的强撑着。康陈回回都是怒目而视,有一次都想挥刀砍死这贼厮!被老军医给拦住了。

眼看着第七天将至,挺陈应该在这一晚亥时三刻出发,但他昏迷着连军榻都下不了。但如果接了军令又违抗,那直接就是死罪。康陈看着兄长的身体,感觉他浑身上下都是累累的伤痕,一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竟然被折腾到现在这般奄奄一息!

这次自己要替大哥完成军令,看到自己兄长的惨状,康陈知道他也必是如此下场!二十五岁的青年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兄弟要被弄死在这前线军营里了,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操纵,不可与抗的无力感让韩康陈一颗炽热的心渐渐冰凉。

他最后一次给兄长擦拭伤痕累累的身体,自小感觉英武绝伦的大哥此刻像个有血肉的木偶一般随他摆布,真是无法想象的悲凉。挺陈虽然不是虎背熊腰,但些许脂肪包裹着的强壮肌肉依然让这青年显的异常悍勇,可此刻形状分明隆起的大块大块的饱满腹肌,全都变得极其疲软毫无活力,胸臂之间和小腹上的大血洞依然触目惊心,只剩下唯一一丝生气就是心脏还在缓缓跳动。

韩康陈越擦越怒,他暗下决心,此次探查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砍死那颐指气使的将军亲信!让他更加愤恨不懂的是堂堂安东将军....掌管青徐兖三州防区的大将军,竟会必欲致自己兄弟于死地?!

康陈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劲装束服,外衬一套坎肩形制的便捷薄甲胄,那是斥候兵的标配。拿起一旁小几上的刚刚擦拭好的佩刀,还刀入鞘,大踏步的走出营帐,兄长二十名属下精兵已经在营帐外集结等候,一伙人趁着月光消失在夜色中。

这兄弟二人的事迹在军中流传极广,虽然过去了半年光景,韩父仍能从军中打听到这些细节。康陈去后的情形,陈国的军士就都不知道了。只听说又过了几天,韩挺陈已经清醒过来,勉强挣扎着已经可以下榻活动了,这时却从敌境传过来一口箱子。

那安东将军的亲信让给直接送到挺韩斥候校尉的营帐来,挺陈也知他不怀好意,但对来送箱子的兵士非常友善。他伤势依然沉重,就让属下兵士打开这木箱,开箱的兵士突然大叫一声,挺陈心里一沉,他颤巍巍的走近定睛一看,不由得只感五雷轰顶,那箱子里赫然便是康陈血淋淋的人头!

自己兄弟那刚刚成熟又残留着一丝稚气的面容,再怎么血污也还是一眼便能认出,挺陈心痛如绞,再一细看,只见那箱子里还有两条被切断的手臂和两条完整的腿脚,竟是一个人的四肢!

韩挺陈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还是苦苦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老韩听到此处,也是一般的摇摇欲坠,泪如雨下。挺陈走到箱子前拿起里面一条冰凉灰白的残臂,这手臂虽然已经被砍下多日,但僵硬的臂膀肌肉扎实,小时候兄弟二人比武,自己不小心在兄弟三角肌的位置上划过一刀,那僵硬的肌肉上疤痕犹在!

手掌上指掌交接处常年练刀磨出的硬茧,他又强忍心中绞痛,看向木箱中那双腿上膝盖微微内弯,膝盖内侧也有硬茧,那是自幼习马才有的痕迹,目光平移,这残肢的僵硬的小腿上汗毛旺盛,此刻却毫无生机,诡异的在灰白的腿上卷曲着....

大哥看到自家兄弟如此惨法,自己又该如何向老父交代?!再也支撑不住又加极痛攻心,一大口淤血喷在了兄弟的残臂上,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的满箱都是!全身的创口又是一齐迸裂,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赶到的军医就算医术通神,也是回天乏术了!

老韩在军帐之中听到两个儿子死的如此惨法,也是一口气没倒过来,背过气去!一众军士急忙施救,老韩幽幽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他问清了二子埋骨之处,又狂奔而至,老韩已经年近花甲,这样狂奔竟也不知道累,在一处小丘之上看到那处没有墓碑的土坟,心里一急,徒手连挖带刨,边挖边回思当日得到二子阵亡消息时,说的是死于乱军之中,并无尸骨寻回!

可怜自己的长媳哭的死去活来,哭晕过去三次,当夜就在房中投缳自尽,只留下那五岁的小孙子!老二媳妇新婚不久,也是哭天抢地又看大嫂已经随着去了,也想自尽,但一家人严防死守再加苦劝,又看到自己那小侄子年幼失怙,无论如何需要照料,才勉强不死!

想到这些老韩悲从中来,痛哭失声,终于看见两个草席在不深的坑中,裹着的不是自己惨死的二子是谁?尤其是康陈,竟然只剩四肢和头颅被草草堆在一起掩埋....!心中痛极只觉天旋地转,又晕了过去,倒在了荒野土丘的树旁!凄风冷月,乱世为人,天子世代的侍从,一旦门阀将倾,也是只余一个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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