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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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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嗣见此情景,略一凝神恐惧之感渐散,攥着长弓的右手仍然毫不放松,他没有忘,今天到这来是替父皇敲打眼前这个看上去毫无威胁的恭顺权臣!他不能慌!

“姜峤,孤三、四年没见你啦!师傅总跟孤提到你,夸你是大陈的柱石!你免礼吧…”孝嗣慢慢的走过去,额头上渗出微微细汗。

“殿下开蒙有年,英气勃发,颇有高皇帝遗风,臣驽马恋主,不胜欣喜!”姜峤站起身面露微笑不禁感慨道。

“姜峤!你会射箭吗?你看我这把弓怎么样?....嗯?!你看什么看?!你这奴才凶恶的很!你只认姜峤!眼里还有我父皇吗?禁军是拱卫皇城的天子卫戍!真没料到里面居然有人持械恐吓国本?!”

孝嗣试图找个话题,但一瞥之间,只见周勘仍然紧握着刀柄,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这军士虽然有点愣,但还是盯得他心里毛毛的,不禁恼怒大声斥责道。

周勘被阳光晒成浅棕的脸不禁惨然变色,却始终手攥长刀咬紧牙关怒视着太子,粗糙的手几乎要把刀柄攥进肉里,但额头上还是慢慢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年纪也不大,面对眼前这个颐指气使的黄口小儿,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但这些他随口而出的这些罪名庄庄件件哪个不是夷族的大罪?他心想这小贼偏偏又是太子!若平时见到他定然遥遥的跪拜一下就完事了!倘若现在叩头求饶,他顺势定罪,家里父母姐弟怎么办?

“小人冲撞太子殿下!自当以死谢罪!望殿下勿要株连!”周勘一个青年军士,向来磊落,选拔成为禁军之前,不过是个乡下少年,肩头只有草长鹰飞,后来读书习武,既非士族,到都城选拔禁军,周勘向为夙愿,建邺城中的阴秽琐事虽然见过一些,但自己笃定只要勤于值守,就能为父母姊弟闯出个好的前程来,可今天这件事干砸了…又能怎么办呢?

他心下一横大声说完,原本以刀指地,猛地横于颈上就要自刎!他决心已下自然毫不留情,姜峤虽然抢上抱住他右手小臂,褚管家见主上动作也忙抢上夺刀,但还是在脖子上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喷了出来。

好在姜峤见机极快,全力拉了一下,虽然作用有限,毕竟救下来了!周勘见此情景不敢用强,以刀拄地,单膝而跪,虎目含泪,任凭鲜血涌出!姜峤无言,忙目视左右想找个布之类的东西,褚管家急忙除下外衫递了过去,姜峤把内衬翻外叠成一团按在周勘颈上,另一手把他拖了起来,但始终无言。周勘不敢抗拒顺势而起,接过衣物自行捂着伤处,也是默然无语。

陈孝嗣不由得感到一股深深的惧意不禁心想:“他的侍卫竟勇悍至此!更何况这人明明是禁军,是天子的亲军,现在竟成了姜峤的私属!我该怎么办?”孝嗣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他心下一横,从背后掏出长箭弯弓搭满对准周勘背心大声道:“你忠心表完了吗?!我还以为你真有血性就此死了呢!对太子无礼,哪朝哪代也是十恶不赦,峤公身为宰衡难道还会包庇了你?你既属禁军竟对储君持械、事后又为脱罪假死谄媚!峤公请退,我要手诛此贼!”

周勘猛地转身大步而行,胸膛正对着箭尖,横眉怒目,他脸上布满血迹、泪痕、汗渍再加上面目狰狞,孝嗣不禁又退了一步,他对这年轻汉子颇有好感,实不欲也颇不敢就此杀他,斜眼瞥着姜峤动作。

此时,太子一众随从和孙校尉带着门房侍卫们也都前后脚赶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吓得呆了,随从们更是吓得手足无措,倘若楚公和太子就此僵住,事情闹大,最后恐怕他们就是顶罪的,几个胆小的,不禁腿软如泥,东摇西晃无论如何站不稳…!

“殿下,原来殿下尚知臣位置宰衡…东宫莅临重臣私邸,礼乐典章自有制度,殿下轻出宫城,稍有闪失,失德事小,国本动摇,殿下当如何自处?”姜峤阔步上前绕到气的微微发抖的周勘身前,缓声说道。

“殿下万万不可~”刚才亮牌子的那个侍从不由得飞奔上前…孝嗣一惊,手上的弓箭险些掉地上,他略定了定神心道:“若就此除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又把弓拉的更满了…!

姜峤见此情形心下自明,他微感诧异:“太子年幼不过是个孩童,是受了谁的蛊惑?竟对我如此仇恨?!平日里皇帝庸懦无为…难道竟是装的?”当下不动声色踏上几步道:“臣数年来少见殿下,今观殿下威德,陛下恐亦不如,我朝尚无武帝,《谥法》有言:威强睿德曰:武,殿下尤有过之!臣实是敬叹。”

“当真吗!”孝嗣颇为兴奋又有三分得意,拉满弓的手不禁和缓了…“我今日听人言道,说:‘朝廷诸事先关白楚藩,再奏天子!’这算什么?你要篡位吗?”

“市井坊谈殿下又何必轻信…?”

…...

元良回过神来跨上几步双手捧着折本送到姜峤面前说道:“陛下手喻…峤公此刻亦在接与不接之间一任尊便了。”说罢微一躬身注视着折本不再多说。

“好…我早便听闻,元常侍不是易与之辈,果然…,陛下见召,臣自当遵旨。”姜峤一手接过折本并不过目,转手贴在李茂身着甲胄的肚子上,李茂一愣双手捧住折本,姜峤一笑道:“怀荫居宫城卫戍是天子近臣,一同见驾吧。”

“既然如此,小奴在前接引峤公。”元良说罢躬身低头踱着小碎步在前带路,姜峤和李茂又复上马慢慢的跟在后面,李茂在马上一打手势,身后兵马中出来四队禁军分左右两拨一路趋跑越过了元良,方向不用想也知道是朝着皇帝居住的徽音殿奔了过去。

甲胄在奔跑时发出的锵锵金属音颇为整齐,这战阵之声在寅时四刻的宫城里显得格外震动,元良不禁双眼紧闭,强装出一副镇定模样,努力不使自己步伐错乱。

磨碎的金粒制成点点的金箔参在加了南海海苔的凝光纸上光洁如霜,再加上错落有致的金灿光晕,作为徽音殿整体的糊纸更增殿阁的堂皇正大。

远远望去黑色的飞檐之下,四壁环绕着立体的光华…不由得目为之炫!就算是禁军军士无论目睹多少遍,都还是会因为神奇而产生敬畏,眼前便是天子居所。

四队禁军有三百余人照安排好的分东西南北合围了徽音殿,陈演看到殿外火光萦绕,虽然并无参杂声响,但是铁甲和脚步整齐而响亮,陈演的心跳似乎也随着这种声音越跳越快,他此刻已经换上了玄色常服。

金织龙纹并不张扬,这是一种内敛的威权,原本应该更彰从容不迫,身处九霄之上万机宸翰的皇帝,犹似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所以原本也不需要张牙舞爪。

陈演也不是没有体会过,他努力的像往常一样,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宽大的开衫长袍盖住了他瘦弱的身体也向四周延展几乎铺满了御座,御座很宽,陈演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宽袍,自己坐在这一定会非常无力甚至还有点滑稽。

他拢在袖子里的右手握着一块精致的玉玦,那是他常年听政时养成的习惯,在应付大场面的时候一般手里握着坚硬的东西有利于安定身心,是有着有落的感觉,而且玉玦也象征决断的含义,可以随时提醒自己要乾纲独断,但可惜断了十二年,还是断成了今日这种令人窒息的局面。

姜峤和李茂不紧不慢的骑马直到殿前才下来,元良谨慎的快步走进了大殿,抬头一看陈演已经出了东阁在正殿居中坐着,气度闲适,看上去波澜不惊,倒比刚才退出去的时候强多了。

“陛下…楚公姜峤、都统使李茂殿外候宣…!”

陈演瞬间站了起来,元朗倒吓了一跳,陈演拢在袖口的右手死死的攥着玉玦沉默了一下,心情略微平静了不少…他下意识的用手背掸了一下常服,面带笑意快步向殿门走了过去,元朗谨慎的侧身退到一旁。

“仲兄!你回朝也太快了些,朕早就和礼部商议要领百官大开丹阳门迎仲兄还朝!此番破敌不易,全仗仲兄维持!朕方才还想今日下朝,要亲赴太庙禀明先帝开我朝明例,晋仲兄为王!你我兄弟早就不分彼此啦!”

陈演比姜峤小上八岁,他抢上两步一把握住姜峤右手,说出这番话时丝毫不见作伪,反而多了三分亲近自然,气氛一时之间颇为祥和,陈演对于禁军兵士皆视而不见。

姜峤倒有些错愕,李茂更是一整个背上都冒出了冷汗…好在他久经战阵,是以军功而统领禁军,当下单膝跪地行军礼参见皇帝,陈演微一摆手,拉着姜峤就往大殿里回。“陛下!臣连上七疏,理当直通御前,不知陛下可曾御览?”姜峤随着皇帝跨过殿门便即问道。

“仲兄!北境燕、代、凉三国狄虏以如此声势联军南下攻我大陈,日前虽然报捷暂退,但毕竟大战方毕举国动荡,仲兄理当为国安边,何故急于班师?此朕不解者一…!”

“朕不久前方才接到兄长奏疏,未隔几日…尚未朱批,仲兄突然出现在朕的面前,又闻外间军容壯盛,兄寅夜入宫,直逼朕前,就为了问那七封奏疏的批复吗?!”皇帝陈演握着姜峤的手慢慢地往厅堂里进着。“此朕不解者二…”

“如今仲兄克定祸乱,提兵安边,若论功,海内无匹。朕之才德,十二年来与兄相较,直如萤火而望皓月,但皇考当年执朕之手,恰如今日朕执兄之手,皇考称兄是忠臣、直臣,难道今日,这忠臣、直臣终究是当到头了吗?!此朕不解者三!”

陈演言到此处,左掌一松拢进袖里快步稳重的走到御座之前,猛一转身让袍服的下摆铺满了御座的锦缎,重新坐下“兄长也请吧。”姜峤稍稍一躬,脸含微笑,慢慢走到御阶之下的左侧,从容敛服跪坐在案几之后。

“陛下,臣此番星夜入宫,就是想敢问陛下,淮泗大局,究竟应当如何处置?

三国蛮夷连兵攻我大陈,如此凶险的战局,难道不是庭臣诸公与陛下,战守失据,反复无常所致吗?臣当初不计毁誉临危受命,接下这陛下与诸公严防死守多年,绝不容臣染指的禁军之权,至贼兵破我淮泗一线,直逼大江北岸!陛下亲临臣邸,当时早已谈好,朝廷绝不掣肘!

臣与三狄鏖战之时,粮饷就已然是一时有一时无了。一个月充足,一个月短缺....!臣虽早知这是陛下反复无常的老毛病了,但十万荆杨兵与八万禁军如何知道?!及至我前方惨胜,淮泗早已一片焦土,恰在此时,朝廷断粮!哈哈哈!那饷就更不必提了!”

姜峤干笑几声,双手握拳放在案几之上,脚趾用力一挺,托着上半身坐的更直了。

“陛下与朝臣这是意欲何为?要逼前线用命之徒造反吗?陛下难道以为前线杀的尸山血海,十八万人同生死义之后,禁军还是禁军吗?然而时至今日,陛下竟然还以为,拉住臣子的手笑一笑、打个哈哈,就是所谓治国之道!而松手之后又立刻翻脸。

更有甚之,为臣者退下之后,陛下亲口所言立刻抛之九霄云外,身为天子,浮言轻诺,反复无常!臣下又如何自处?为今之计,且请陛下一听禁军心声吧!”姜峤口若悬河的厉声说罢,目光仰视穹顶,看上去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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