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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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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长沙郡城尚有两日水程的上高县左近有一座高坪山,那山并不算高,却河道密布,碎峰一片。群峰之间有一小片洼地,称作临嶂坡。水道密布间扎下了不少大木城寨,虽然简陋,规模也是不小。陈抗的坐船驶进这片河谷湿地时只觉眼前一亮。他不禁转头对负手站在一旁的陈伯懋道:“伯父!您竟是隐居在如此一片神仙之地啊!”

陈伯懋怪眼一翻冷笑道:“怎么?没被你祖孙三代及时发觉,派爪牙赶来取我性命吗!”陈抗道:“唉,我性命也在顷刻之间了,那姜氏厉害的紧,我绝斗他不过!此刻仰仗伯父,小侄终于是有所放心啦!”

陈伯懋道:“你这小子也不必打我的主意,我这山寨,拖家带口的全算上也不足千人。你那造反复国的险事,想靠这山寨,那是以卵击石!”这般说着,坐船进了大寨入口靠人力绞动的巨大木栅,驶进了大寨深处。

一切都是原木搭建的亭台楼阁,其间最大的房舍厅堂上,众人围着一张竹制平台,韩延陈躺在上面,此刻已被一碗参汤吊起了精神,不然从陈伯懋表明身份的河道上,一路回到他的大寨仍需大半日的行程。在路上,饶是韩延陈筋骨打熬的异于常人的坚韧,但这化脓又深可见骨的沉重箭伤一旦发作,也让他双眼翻白着反复晕去了好几次。

直到这一碗从辽东寻觅来的红参混着何首乌的汤灌进腹中,才勉强恢复了一丝精神,能挨至此刻依然不死,已让这大寨里的大夫啧啧称奇了半天。“吴大夫啊,此人如若不能治,勉强浪费一碗汤给他续些时间,让他们主仆最后交代几句,待毙命之后,扔进后山河里便了。”陈伯懋阴阳怪气的吩咐道。

“万万不可!此人是我大陈柱石,万不可以损伤!烦劳大夫务必救命。”说着陈抗又是一躬到地。韩延陈挣扎着坐了起来道:“殿...殿下!生死由命,不必强求,您是监国太子,身系大陈天下,不可四处求人!”陈伯懋在一旁嘿嘿冷笑只是斜眼旁观。

“啊,二位不必争了,这伤再重也只是外伤,骨头并没有断。以昔日扁鹊之法,便能治得,只是此地器具药物皆是不全,这.....”那一副山羊胡子的吴大夫捻须说道。卫良忍不住接口道:“但能医治,快请施救吧!便器具不全也好过在此拖着。”陈抗道:“不错,能治一分便是一分。”

“老夫所以为难倒非其他,只是这医法便是先用极锋利的匕首割去被这恶脓侵蚀的腐坏的肌肉,又因此伤口已烂至见骨,还需用小弯刀刮去这腿骨上的毒脓,如若不刮,侵蚀骨骼,不出两三载便会骨断筋伤,那这条腿便是废了。刮掉毒脓之后,还需用这烧至暗红的铁块,贴在伤口之上,变恶脓凶险的箭伤而为烧伤。待这坏死之肉自然脱落,那便成功。”这大夫不紧不慢的侃侃言道。

但他所说的话,却是句句惊人,陈抗道:“如此治法,那和落入姜氏手中,受尽炮烙又有何区别?”吴大夫道:“这便是在下所言为难之处,那扁鹊创此法时亦曾手制麻沸散一剂药相佐,只可惜老朽才疏学浅,曾几番试配,终不能成....!”那大夫眼睛半眯着,连连摇头,显得似有无尽的遗憾。

“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天意啊!炮烙陈日燮的党羽,正是我做梦都想做的快事啊!只可惜不是你这小畜生!”陈伯懋突然仰天长笑,咬牙切齿的说道。

蒋义再也按耐不住,长刀出鞘指着陈伯懋的胸膛大骂道:“你这厮自家守不住太子储位!关我韩大哥何事?这等阴毒!照这样看来,我宪宗纯皇帝当年合该入继大统,他老人家一代明君,对百姓不知有多好!若是你这厮继了位,那不是商纣王复生了吗?”

陈伯懋一张脸气的煞白,不禁大叫:“奸贼!奸贼!什么宪宗?!大奸贼啊!”这般叫嚷着,突然疯病发作,狂奔出去,转眼间不便知了去向。陈抗听到蒋义这番话,心下不由得高兴,身在虎穴之中,还敢直斥其非,这份胆识,正是复国的栋梁!

“呃,让诸位见笑了,宪宗陛下确是有道明君,身受其泽的天下士子,谁不知闻?老主人便是明知这一点,才装疯离去的。”那吴大夫捻须说道。陈抗等人,听了此话,不禁对陈伯懋的敌意明显消了大半。堂伯的血脉之情,渐渐主导了陈抗的内心。

“大夫.....我的伤....若是还能治,延陈有用之身,不敢轻言死生....!不过是受些苦楚,便请大夫给咱医治吧!”韩延陈强打着精神疲倦的道。老大夫道:“既然如此,匕首弯刀,老夫随身便有,还得吩咐下去,取来水桶、火盆、烙铁、黄酒。”这大夫在山寨之中人人敬重,此言一出,早有仆役去办,不一会就置办齐全。

这大火盆一抬进厅堂,众人立时为之一暖。吴大夫先将黄酒坛子放在火盆上煮沸,把随身携带的转轴麻布兜打开,取出匕首和小弯刀投进滚沸的黄酒里,把茶杯口大小的烙铁也投了进去。老大夫走上前解开韩延陈之前自己处理过,但早就不顶用的那裹伤麻布,撕开韩延陈右侧本就残破的裤管。

韩延陈伤重的大腿虽然触目惊心,但吴大夫立感此人筋骨扎实精悍,这筋骨一看便是自小不事生产专心打熬出来的身体,对治愈的信心便又倍增。吴大夫捏住韩延陈大腿外侧酒杯口大小的创口,不轻不重的一挤,立刻不少黄脓涌了出来,更是泛起丝丝恶臭。这伤口其实并不算大,之所以严重是在伤口太深。

便在这大夫一挤之时,也只有二十四岁的韩延陈不禁脸上变色,苍白的一张脸泛起潮红。吴大夫道:“痛楚难当吗?”韩延陈咬牙强道:“不疼!”大夫又道:“你这憨儿,我问你是否难当,是要辨别筋骨被恶脓蚕食的程度!”

“啊!那着实疼哇!”韩延陈勉强笑道。众人也不禁莞尔。“好得很,那说明中毒不深!”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吴大夫用粗麻布裹着手从黄酒里掏出了烙铁摆在一旁的火炉里,又捞出匕首,握在手里迎风晃了几下,天寒凉的快,那匕首眼看着便是锋利,比起屠户的杀猪刀也不遑多让!

吴大夫手握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入了韩延陈紧贴伤口周围的肉里,来回割了几下,向上一剜,连脓带血,连筋带肉的一整块血污之物被铲了出来,原本韩延陈已病的筋疲力竭,但被如此剜肉,还是禁不住腾的一下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不大的双眼圆睁着布满血丝,竟是把惨嚎声死死的封在了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嗓音。

“按住了!”吴大夫一声吩咐,张襄和卫良一左一右架住韩延陈的臂膀,吴潮站在身后扶住韩延陈的双肩。脓血被铲除之后,便是深可见骨的伤口,韩延陈之所以还有如此大的痛觉反应,便是因大腿上肌肉扎实,如此从肉到骨非常的厚,虽然化脓感染,但极瓷实的肉上神经脉络分布的极广,这一挖进去自然剧痛。

吴大夫又拿起这小弯刀,伸进那血肉洞里,抵在腿骨上便抠了起来。方才被连带着铲掉一部分充满痛觉的肉,以韩延陈坚韧的心性,咬紧牙关闷哼几声也就挺过去了。但这伸进血肉窟窿里的极锋利小弯刀,在骨头上刮来刮去,无论如何不是人能承受的剧痛。

“唔呃啊!!!”韩延陈的整个身体都挺了起来,无法想象的奇痛,彻入骨髓!他的双手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想要阻止大夫,但举起空抓的手掌,终于强行握紧了拳头死死的抵在了竹板上。还能把极端痛苦的惨叫声,在大夫一连刮了四五下时还能牢牢的封在嗓子里,不泄漏出分毫。

但到刮了七八下时,韩延陈终于忍受的意志力濒临了极限:“咕呃啊!!!唔哇啊!!!咿!呃啊.....!!!”无法抑制的惨烈嘶吼声终于爆发出来,他激烈的扭动身体,左右摇头,大颗的汗珠四散飞溅,脖颈上青筋暴起,好在有张襄吴潮他们死死的压制住他,韩延陈一双走过千山万水的赤脚脚趾也死死的内扣着,一双腿绷的笔直,不停的颤抖,可以想见他承受的痛苦。

陈抗看的心惊胆战,再也待不住了,不禁越站越是靠后,自己一路以来最为仰仗的得力护卫的惨嚎声一出口,惊的少年终于退出了厅堂。不过以吴大夫的手法也很快就刮完了,紧接着大夫把烧至暗红的铁块,毫不手软的贴在了韩延陈那箭伤的血洞上,一片刺啦声中,是受伤野兽般的激烈嘶吼,伤口被烙的血肉模糊,不过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模糊的血肉烧化了又凝固住,终于是给封上了,不过难免有不少烧焦的肌肉。

“好了!只要这些焦皮脱落之后,便可痊愈。”同样满头大汗的大夫满意的言道。陈抗一个箭步跨进门槛,眼看着韩延陈像是刚被水泡过一般的大汗淋漓虚脱着昏死过去。另外三人也是长松了一口气,倒在椅子上喘息不已。蒋义忙扶着那老大夫开方煎药去了。

没过多久,韩延陈悠悠转醒,陈抗抢上扶住韩延陈手臂道:“韩大哥,你为了复国大业受此苦楚!我....我实无以为报!”

“少主....不必多言了....咱们...咱们还是得.....及早赶到长沙......明确萧氏是忠....是奸...!”韩延陈死去活来之后,强自支撑着说道。

“韩大哥不必再奔波了,你就在此间养伤,留卫良在这。我带着张襄吴潮蒋义三人,由伯父护送,尽快赶到长沙城中,联合萧氏之后,我便来接你!”陈抗面对如此忠臣,思潮起伏难以平静,但仍斩钉截铁的说道。

“少主...!务必谨慎小心!行事不可轻易燥动!”韩延陈反手握住陈抗手掌嘱咐道。

“此番非但有我这当朝太子,成宗朝昭靖太子也已现世!两位如此奇货可居的至宝人物同时出现在萧博长、萧顷叔侄面前,必能驱使兰陵萧氏在湘州反正!”陈抗流露出势在必行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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