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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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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南洋与内陆之间有莲花山脉隔断着,这莲花山脉虽比不上内陆的名山大川,却是南海之滨的少有的高度。其中海拔最高的地方将近1500米左右。由于地形独特,雨水和日照非常充足,山上的植被长势非常好,丝毫不逊色于热带雨林。山上更是有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还有桃花心木、铁刀木、珙桐、楠木、红豆杉等等名贵木材,这其中尤以红豆杉木闻名于世。

红豆杉是一种古老的孑遗树种,因其稀少和珍贵而被视为“植物界的大熊猫”。红豆杉一般生长在海拔1000~1500米处,性喜阴、耐旱、抗寒,由于叶子四季常青,作为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树种,红豆杉常被作为观赏植物。而早在2000多年前,古籍便记载了红豆杉对很多疾病都有疗效,近代科学更是发现了其有抗癌作用。因此无论是观赏还是药用,红豆杉都拥有非常高的收藏价值。南洋一带的气候宜人,养分充足,最适合这类植物生长。

只是这几年,由于国家在结束了十年的内革和封关之后,开始加大对外开放的力度,经济也进入了高速发展期。南洋作为率先对外开放的沿海地区,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外来的投资者。俗话说“筑巢引凤”,南洋当地政府近年花了很大力气招商引资,特别针对在海外的南洋人,更是专门制定了相应的政策吸引。而投资者里面,也不乏来自湾岛和香江的客商,这其中冲着本地珍稀的红豆杉而来的也不在少数。一段时间内,来自南洋的红豆杉在国际上的炒作价格高企不下,引发新一轮砍伐热潮。

国家机器很快就意识到问题,发展经济同时也要做好自然资源的保护,更知道只有稀缺的资源才更有价值,所以紧跟着的是一系列的保护措施和政策法规出台。这样一来,海外的投资客商包括湾岛和香江的,也就没有那么容易获取到本地的珍惜木头了。

但湾岛人实在是既聪明又狡猾,他们想出了一个法子,南洋不是在扩大招商引资吗?不是希望大力发展工业吗?那我们就来这里建厂,建什么厂呢?既然要拿到你的木头,那么就做跟木头相关的。于是很多湾岛的商人就过来南洋开办各种木材厂、家具厂、地板厂等等。一是要政府提供便宜的工业土地作为加工厂房;二要政府提供原材料采集区也就是林地和砍伐权。而南洋政府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外资,也是乐得合不拢口。土地?好谈!林地?只要经济发展起来,树砍了再种就是!为此他们还专门划分了有十几平方公里的地方作为湾岛工业投资区,专门接纳湾岛投资办厂。并且提供专班人员为湾岛的商人办厂提供各种政企服务,一下子就把木材产业做大了。很快,香江的商人也有样学样,一窝蜂涌进南洋投资办厂,于是政府又开辟了香江工业投资区。在这种大好形势之下,南洋的就业率迅速提升,包括农村里的男女青年大多都到厂里去干活,很多田地只剩老人在维持或者干脆就荒废了。也有不少人跟风办起小作坊,专门接收外资厂里做不完的散单,或者做起配件的贸易,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就是打通了上下游产业链。

其实湾岛的商人在政府面前耍了花样,工厂里实际真正有订单生产的并不见得有多少。他们表面是拿到林地砍伐权,作为工厂生产的原材料,而实际上则是偷偷把原木运到海外赚取暴利,至于工厂生产能赚多少倒是无所谓了。

在这种大浪潮的冲击下,南洋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很多年轻人放下锄头,或成为工厂里的工人;或做起周边小生意,成为私人老板。柳哆悲二姨娘的儿子孔二牛,也靠着开个拖拉机帮厂子里拉货,发了笔小财。他二姨每次来家里串亲戚,都是得意洋洋地咧开嘴,故意展开黑黝黝的右手掌,让柳家看手指上套着那个金灿灿的戒指。柳哆悲看着二姨那俗不可耐的嘴脸,真是又气又好笑。又想起孔二牛刚刚买了一部幸福牌摩托车,那可是全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由得心里痒痒的。就连那个小赖皮蔡头,据说也在一个香江人办的厂子里做工,都能抽得起进口的万宝路香烟了,那可是要10块钱一包啊!

这样一来,大家多多少少都发达起来了,就反衬得柳哆悲原先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了。虽然这几年工业站的工资又涨了十几块,柳哆悲这个副站长也还能在乡里感受到乡民对干部的“尊重”。然而,当这种村委组织的机构,在改革开放的大浪潮下,几乎被冲击地支离破碎。很多技术骨干都纷纷离开工业站,要么去厂子里要么自己创业去了,工业站也基本上没有什么活了,总之可以说,工业站已经形同虚设了。再说,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根本改变不了柳家的贫穷困境。

在这种情况下,柳哆悲内心已有了决定,准备放弃这个副站长的职位和工业站的编制,自己下海经商了。但是,他明白放弃这个职位对柳家意味着什么?父母会怎么看待?旁人会怎么指指点点?想到这些,生性坚毅的柳哆悲第一次感到犹豫起来。

这天,酝酿情绪很久了的柳哆悲下班后,到市集买了一只卤鹅和一斤白酒回家,准备和父亲柳老六摊开讲。

刚一到门口,就见柳惠满脸堆笑走过来说:“大悲回来了?你表舅来了,正跟你爹聊着呢!”

“阿孃,是有啥喜事吗?您咋这么开心?”

“大喜事啊,你过去见表舅就知道了!哈!”柳惠想起事情来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柳哆悲狐疑地看了他娘一眼,低头径直走进门去。柳家这几年的境况虽然略有好转,但仍然是一家人挤在10几平方的小平房里,好在柳哆悲搬出去工业站的宿舍里睡,大妹柳金花也嫁人了,但房子还是很拥挤。

一进门就见狭小的房子中间摆着一个小八仙桌,桌子旁坐着几人,一人满头白发、皮肤黝黑、脸上褶皱如沟壑的正是老爹柳老六。另一人身材也不高,皮肤稍白些,双目炯炯有神的,却是表舅。表舅旁边还有一中年妇人,四十多的光景,头戴毡帽,身穿碎花麻衫,下巴很尖嘴唇很薄,却是不认识。

“大舅、阿爹!”柳哆悲打了招呼,眼光随之落在那中年妇人身上。

“大悲回来了啊,来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林婶。”

“林婶好!”大悲心里猜疑着林婶的身份,嘴上却是很乖巧。

“哟!果然一表人才啊!俗话说的好~一白遮百丑,一高胜百俊!这大悲果然是高大威猛的很,哈!”

柳哆悲看着这个都快笑出鹅叫声的大婶,心想你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

柳老六和柳长耕听到这番话却是喜上眉梢,柳长耕转头对柳哆悲说:“大悲啊,林婶这次来是为了替村支王家说亲来的。王家闺女那可是远近出名的贤惠孝顺哦。”

“大舅,您莫要开玩笑了,现在都80年代了,您以为还像你们那一代,要父母包办婚姻吗?”柳哆悲不满道。

“兔崽子,你别不知好歹。”柳老六听柳哆悲说得这么叛逆,不由得大怒,伸手就要拍桌子。

柳惠连忙拉住他的手,帮腔说:“大悲啊,你别急,先听林婶和大舅说。”

“大悲啊,你一向沉稳,今天咋这么急性子了?我跟你说,这绝对是好事,大妹子你给他说道说道!”

柳长耕是柳哆悲进入工业站的引路人,同时也是长辈,柳哆悲闻言也不敢反驳,随即看向林婶。

林婶泯了一口茶,笑着说:“那我就再说一遍吧。今天过来是受咱南洋乡王书记的夫人所托,为她女儿王琳提亲来的。”

“这女娃今年21岁,长得是端庄大方,在乡里是出了名的贤淑。王书记他们只有这个掌上明珠,一直想物色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当女婿,说来你们大悲也是有福分,南洋这么多青年才俊,人家偏偏看上你了。”

柳哆悲待要开口回绝,一转头看到他爹阴沉的脸,吓得不敢开口了。

“这事我看可以,人家女娃本来就很不错。再说,当初要没有王书记,你能进工业站?”

柳老六平日话并不多,而今天一开口却让人难以抗拒。

柳哆悲平日素以孝子自居,此刻也不敢违悖,况且他还有一个心思:这王书记在南洋当了7、8年书记,家底不薄且广有人脉,如果成为他的女婿,想做点什么事还不是事半功倍?

那林婶观颜察色,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已成,便笑着站起来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回复书记夫人。”

众人起身相送,柳惠更是扶着林婶说:“妹子啊,辛苦你跑一趟了。这事要成了,少不了请你吃席喝酒的。”

林婶呵呵笑道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什么的,走了哈!”

送别了林婶,表舅爷柳长耕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什么以后大悲攀上高枝了,发达了可不要忘记舅舅之类的话,然后也走了。

柳惠忽然想起来问:“对了大悲,你今天怎么买了一整只鹅啊?是有什么喜事吗?”

柳哆悲想着现在这个氛围也开不了口啊。只能支支吾吾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今天刚好发薪水,改善改善生活嘛!”

谈亲的事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节奏,此刻脑子里就跟捣了浆糊一样,乱糟糟的。

柳老六今天把儿子亲事一确定,顿时开心不已。便拉着儿女们一起喝酒庆贺,开怀畅饮。

柳哆悲三两酒下肚,酒劲一下子就上头了。他再也藏不住心里话,便在饭桌上当着家里人说:

“阿爹,我想离开工业站!”

“离开?去哪里?”柳老六有点微醺,没有反应过来。

“我想辞职下海,如今的工业站不比以前了,没什么活干。”

柳老六双眼一瞪,顿时酒醒了八分。“不准!你以为工业站的位置是天上掉下来的?”

“阿爹,时代变了,你看就连孔二牛那货傻乎乎的,都发了小财了。我再干下去,谁都瞧不上我。”

“逆子,你要气死俺是吗?当初为了找这个职位,你知道长辈们花了多少心思吗?你知道咱们答应你舅什么吗?”

“再说你不干不是把王书记给得罪了,你还当不当人家女婿?”柳惠也在旁边帮腔道。

”爹、娘,你们不用劝我,我已经决定了,明天起我去找村头的木匠李师傅,先跟他一起打家具,然后再筹划开个作坊。“

柳老六一听这话,血液和酒精一起涌上脑子,扑通一下摔在地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反了反了!气死俺了!”吓得众人赶紧过去扶起来,一时间,拉椅子的声音、摔坏碗筷的声音、惊叫的声音,场面一片混乱。

柳惠扶着柳老六,说:“老六,老六,你醒醒,你别吓俺啊!”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柳老六抬到床上,却看他只剩下出的气,嘴里不断叫着“哎呦哎呦!”

银花、铜花和二狗在旁边吓得手足无措,还是柳惠稍微镇定,冲着柳哆悲喊:“赶紧送医院啊!”

柳哆悲闻言如梦初醒,赶紧跑到镇上拦车。

这夜晚时分,大多数人都还在家里吃着晚餐,聊着家常。路上行人自然稀少,更别说有个把车子经过了。

一直到半个钟头后,在经过挥手几辆车子无果之后,柳哆悲好不容易才看到一辆红色出租车驶过。他一把窜到车子跟前,双臂张开,整个人扑倒在车前盖上,这才把车拦了下来,一阵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司机答应送人到医院。

柳哆悲回家背起柳老六,此时的老六已经完全昏迷不醒,整个人就跟巨石一样沉重。柳哆悲艰难地背负着父亲,一不留神老人往后倒下去,又栽了个倒栽葱。柳惠跟在后面“哇”地一下就哭喊起来,柳哆悲心里又急又疼,手忙脚乱地重新把柳老六背起来,好在那司机也是良心发现,过来帮忙扶着,把人送进车里,一路飞驰往镇医院去了。

柳家到镇上得有20多公里的路程,要不是现在外商来的多,平时要找个出租车也不是很容易的。

这会到了镇人民医院,柳哆悲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柳老六送进急诊室,却见躺在急救床上的柳老六依旧昏迷不醒,看着面色惨白,鼻孔只有微微的出气,却听不到呼吸声了。

一名小护士火急火燎地找来值班医生,柳哆悲泪眼模糊抬头地望去,却是一位四、五十岁,有点微胖的女医生,一身白大褂慢悠悠地走过来,用听诊器在柳老六胸前来回移动,又掀开眼皮看了看,转头跟柳哆悲摇了摇头,说:“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一时间,喊声哭声抽噎声响起一片,整个急诊室喧嚣起来。

柳哆悲红着双眼,双手抓住白大褂的袖子:“医生,行行好,救救我爹!救救他啊!”

女医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是心脏病发作,送来得晚了,我也没办法。”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哆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拢,把头埋在两个手掌里大声哭泣起来。

“阿爹~”一声长长的的呐喊声撕裂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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