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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玄幻小说 -> 羡鱼锦年->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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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零若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师！”
零若走进屋子里，向和尚说道。和尚把手里的木锤放下，从竹榻上起身，双手合十，道：“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我没见到旋涡，而大师您也未被吞噬。”
和尚笑而不语。
零若又问：“大师为何会来殪虎桥？”
“找一个人！”
“是大师的朋友吗？”
“于我来说是故友，于她来说是宿敌！”
零若一开始觉得和尚说的很矛盾，但他又想朋友之间也可能反目成仇而变成相互间的敌人，朋友与敌人，两者都不是永恒的。甚至亲兄弟也可能变成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师的朋友在殪虎桥吗？”零若问道。
“很久以前她曾经来过，那个时候这里还不叫殪虎桥！”
“我朋友也说这里原本叫做龙架月，殪虎桥这个名字是后来一个道士镇压了在这里作怪的石中虎才改的。”
“你朋友说的也对也不对。这里确实是因为老虎而改名叫做殪虎桥的，但却不是石中虎，也不是因为道士。”和尚顿了顿，看着零若颇有深意地说道：“人可以度化异类，度化他人，却唯独度不了自己！”
“大师此话怎讲？”
和尚端起茶盅，稍稍呡了一口，说：“小施主可否听过有一句话叫做医不自治？”
零若知道“医不自治”这句话，意思是做郎中的给别人看病，就算医术再精湛，自己生病了还是得去找其他郎中看病，自己不能医治。其实这是说自己给自己看病往往会受到自身情绪的影响，得到不准确的结果，就像阴阳术士替人看风水一样，大多数时候他们自己家的风水都是请同行之间的其他人勘测的。
“知道！”零若回答说。
“很多人都说和尚道士生来为的就是济世度人，但他们哪里知道，济世度人讲求的是个‘缘’字，没有缘，谈何度人。道士说当世缘，意思是一个人一生的缘分福泽是他这一世的因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佛家说的轮回缘，换句话说，假如一个人上一世欠了某人的，这一世便是要还的，假如这一世还不了或者是没有了断，那么下一世还会继续循环，直到这份缘断干净为止。”
零若说道：“我不明白大师的意思。”
和尚说道：“其实我当年也不理解这些话，等后来我明白之后，却已是人去楼空，昨日黄花！”
和尚见零若没有说话，摇头苦笑，继续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前世的因不一定能造就今生的果，谁的前世都不是只遇见过一个人，但也不是每一个遇见的人都能产生因果，只是有人予你的重，有人予你的轻，多与少之间便造成了程度的不同，虽然点滴的雨露恩泽与汪洋般的大慈悲都是要还的，但还的厚还是薄，就取决于前世种的因，不管你记不记得，或是舍不舍得，这一生，都得受！”
这些话是多年以前一位高僧告诉和尚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剃度出家的沙弥。
他出家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刚来寺里，整天吃斋念佛、撞钟诵经让他很不习惯，再加上寺院里众多的清规戒律，这些都让他在夜里不止一次地萌生了还俗的念头，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还俗！
他所在的寺院叫做牡丹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庄严肃穆的寺院会起这么一个名字，在当地关于牡丹寺的来历流传着两个传说：一个是说牡丹寺是邪教信徒的居所，邪教的名字叫做牡丹教，教主被人称作牡丹真人；另一个是说寺里原本栽种着许多牡丹，几百年前其中的一株牡丹花修炼成精，害了寺里的僧人，把牡丹寺据为己有，后来有一个云游至此的苦行僧，他用佛法收服了牡丹花精，并把寺院的名字改为牡丹寺，重新延续香火。
绝大多数人都偏向于第二种传说，但是在第二种传说上也有分歧，因为有人说苦行僧当初并没有收服牡丹花精，因为他和牡丹花精相爱了，后来苦行僧收留了一个孤儿，把孤儿收为自己的弟子，取名悟木，悟木长大了以后，苦行僧就带着牡丹花精离开了，悟木为了纪念苦行僧和牡丹花精，就把寺院的名字改成了牡丹寺。
众说纷纭，但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实际情况。
他来牡丹寺的时候距离苦行僧收服牡丹花精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但寺院里的有些地方却还栽种着成片的牡丹，寺里有一位行为怪异的老僧，老僧每天都会在庙里的一颗桃花树下打坐参禅，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论风吹雨打，春夏秋冬，都从来没有间断过。
有一天，他路过桃花树的时候，地上落了一地的桃花瓣，风一吹，树上的花瓣就落下来，像是被风从天外刮来的一样，地上的花瓣也随着风在地上跳动。
老僧打坐在桃花树下，被漫天的花雨包裹着。
他接住落下的一枚花瓣，花瓣停在他手里，虽然离开了本源，但还是和生长在树上的一样鲜红。
“千心！”
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千心是他的法名，是当初替他剃度的师傅起的，不过那时候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师傅告诉他，人有喜、怒、忧、惧、爱、憎、欲之七情；有见、听、香、味、触、意之六欲；有贪、嗔、痴之三恶根；亦有悭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好胜心、望高心、侮慢心、杀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谨慎心、邪妄心、无名隐暗之心、种种不善之心……共有千心，这一千种心都是不善心，师傅给他取“千心”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坚持一颗佛心。
他转过身，看到了树下的老僧。只不过此时老僧已经站了起来，而不是继续打坐。
这让他又怕又喜！
怕的是寺里的老僧从来不主动去跟某一个弟子交谈，他不知道老僧跟他说话对自己是福是祸；喜的是老僧是牡丹寺资历最老的人，德高望重，就连方丈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如果自己能得到老僧的帮助或者提点，肯定能有解决困扰他自身多年的办法。
“老师父。”
他双手合十冲老僧施礼，那枚花瓣从他手里悄然飘落。
老僧站在他对面，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站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老师父可有事？”
老僧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
听到这句话，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老僧面前，口中说道：“求老师父救弟子脱离苦海！”
老僧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用手指指着他的胸口道：“我是能帮你，但你的心答应我帮你了吗了吗？”
“我的心？”
“你的心！”
“我心里想的就是我要做的，我不能和一个妖怪过一辈子！”
老僧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桃花跟前，说道：“人只当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修炼而来的异类是妖怪，可其实人也是妖怪，是有着七情六欲、三恶千不善的妖怪。人是有情妖怪，异类是无情妖怪。”
寺院里起了雾。
“可是……”他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老僧打断。
“有情妖怪也好，无情妖怪也好，两者的相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是前世的因果报应！”
“因果？”
“前世的因不一定能造就今生的果，谁的前世都不是只遇见过一个人，但也不是每一个遇见的人都能产生因果，只是有人予你的重，有人予你的轻，多与少之间便造成了程度的不同，虽然点滴的雨露恩泽与汪洋般的大慈悲都是要还的，但还的厚还是薄，就取决于前世种的因，不管你记不记得，或是舍不舍得，这一生，都得受！”
他静静地聆听着，雾气在桃花树上的花瓣里凝结成露水，一滴接一滴的落下来，有一滴落在了他的脖子上，那种冰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最终老僧还是帮了他，替他解开了困扰了他多年的结，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以后就真正解脱了，可事与愿违，他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从那以后，千心和尚就一直跟随老僧打坐参禅，那个桃树成了他们两个共同的参悟地。
有时候，老僧会对着桃树自言自语，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虽然有些好奇，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于是只好去问寺里的其他和尚。
比他来的迟的和尚不知道，他也不会去问；比他入寺早的和尚则会对他说一些老师父与那颗桃树有渊源之类的话，听的他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牡丹寺里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关于老僧的事，就连资历最老的方丈也不知道，因为方丈说，他来的时候老僧就已经牡丹寺生活了多年。
不管是方丈还是寺里其他的沙弥，见到老僧都会尊称一句“老师父”，当有人询问老僧的法名时，老僧会告诉问的人说，名字是人的身外身，不能代表人本身，若是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就相当于我承认了自己的身外身，这是佛所不能容许的，何况，我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都忘记了。
过了几年，寺里的方丈突然圆寂了，和尚们都请老僧来物色可以做方丈的人选，适合的做方丈的人一共有三个，一个是千云，一个是千生，还有一个就是千心。
千云和千生都是千心的师兄。
老僧选的人是千生，众人都问老僧原因，老僧说，千云命中没有这份缘，所以做不了方丈；至于千心，他还有尘事未尽，因此也不能做方丈。
当千云因为没有当上方丈，一气之下离开牡丹寺的时候，老僧就坐在桃树下对千心悠悠地说，其实我不是说他无缘做方丈，是他与佛无缘，与善无缘，他性格暴戾，迟早是要出事的。
果然，千云离开牡丹寺两年之后，就因为跟人发生口角而下手打死了对方，因此吃了牢狱之灾，最后把命断送在了刑场之上。
听到老僧说话，千心问道：“老师父，您说我尘事未尽，又是什么意思？”
老僧说道：“就是尘事未尽！”
“弟子不知。”
“我替你赶走了她，但是她势必不会因此就放弃，这是你前世欠她的，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只是，她的心早已从单纯的喜欢变成了狂热的偏执，你的尘事永远也不会有完结的时候。”
千心一咬牙，说道：“那就请老师父收了她，将她度化！”
老僧摇摇头，神色黯然地说道：“缘生缘灭，顺其自然，一切众生皆苦，你不能将你的苦强加在她的身上，种下苦因，就不会有善果！”
千心痴坐在桃树下，老僧的话在他耳边萦绕。时间已入寒冬，桃树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和枝桠伫立着。
千心恨自己，因为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妖的话，就不会爱上她，也不会引发出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这世间人，全都是虚情假意，全都是妄心作怪！”
毫无生机的桃树突然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千心目瞪口呆地望着桃树！
老僧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他一眼迷离地看着桃树，道：“世人都有无情根，虚情假意也好，妄心作怪也好，你都应该放下了。”
千心听不懂老僧的话，但不代表桃树听不懂。
桃树光秃秃的枝桠突然开始左右猛烈摇摆，像是被大风吹动，可这时根本没有风。
老僧把手按到桃树的一根叉枝上，如同把手搭到人的肩膀上，桃花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静止下来。
“我欠你的自然会还，我会陪着你，让岁月洗尽你心中的痴念！”老僧说完，把手收回来，起身从桃树底下离开。
千心看了一眼桃树，起身追向老僧渐行渐远的背影……
打那以后，那颗桃树在春天就再也没有发过芽，老僧去树底下打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有时候半个月去一次，有时候几个月也看不见他的踪影。
千心不知道老僧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多年以后老僧圆寂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他原因，只是那一年，原本干枯的桃树在老僧圆寂的那天晚上突然吐出嫩芽，花开、花落，之后重新归于沉寂。
第二天，千心和其他和尚一看，地面上落满了鲜红的桃花瓣，只不过只要经过踩踏，花瓣就会碎成漫天的粉末。
和尚们都不知道原因，千心也是后来知道了老僧和桃树的故事，才明白那些碎成粉末的花瓣，就是桃树心碎的映照。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老僧圆寂之后，起初还有人提起，到后来他就从众人的记忆中消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在牡丹寺一样。
千心也渐渐地忘记了老僧，只有每次看到枯干的桃花树时，老僧的影子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