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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 自从祝留送过项逢那副上课时随手画的画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祝留不会知道那幅画被项逢送到照相馆裱了。裱的时候照相馆的工作人员一脸苦笑说:“我第一次见来裱画是A4纸,中性笔的。”
项逢没理他,自顾自选了个大理石的画框。
工作人员为难地说:“当然什么画都是您来决定的,但是我们这个画框跟您这个不太匹配,您看单纯塑封行不行?”
项逢说:“那你先塑封,再裱吧。”
工作人员不说话了,低头干活,小心翼翼。以他这么多年跟顾客打交道的经历,他很清楚如果他把这张A4纸弄破了一点,结局跟毁掉大师真迹应该差不多。
四月中旬的下午,星期二,校园里人蛮多的。
今天是祝留生理期的第二天,在画室画画的时候小腹一直坠坠地疼。虽然难受,但也不知是项逢每天早上送的牛奶起了作用还是怎的,祝留这几次比高中时要好多了。
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
Mathilda:“Leon,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你是我所爱上的第一个人。”
Leon:“你怎么知道,既然你没有爱过。”
Mathilda:“我感觉得到。”
Leno:“在哪里?”
女孩把手放在肚子上说:“在这里,在我的胃里,它是温暖的。以前这里总像打了个结似的,但现在不会了。”
Leon煞风景又不失呆萌地对Mathilda说:“那是你的胃病好了,恭喜你,但这不代表什么。”
或许是Leno顾虑的太多,在那个小女孩儿胃病好了的时候,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奉上了她的心。
你说爱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爱是什么感觉?喜悦?兴奋?也可能就是简单的胃不疼了。
男孩子们打中场是任何人都不能打断或者打扰的,除非不想混了。
四月份空中飘散着些许凉意,祝留裹紧了羊绒长衫,自高二穿到现在,袖口处已经起球,祝留也不在意,暖和就行呗。
祝留快速走过花圃,绕过食堂。当祝留两手搭着小腹,挎着黑色帆布单肩包走过操场旁边时,项逢停了下来。没错,就是打着全场,所有人汗流浃背、热血沸腾时他停了下来。
然后球被对手抢走了,碰巧今天跟项逢一起的有一位是本就是体育特长生的大四学长,名叫张维。大四了,同级的都在考研或者实习,整个校园里的男孩子几乎都是学弟。张维平时也不是说话很注意的人,当时就火了,“操,你他妈的看什么呢?”
这一嗓子整个篮球场的人都听到了,放在平时也不要紧,男孩子们脾气上来了骂几句也不算大事儿,但偏偏今天祝留走到了这里,谁愿意当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子的面儿被这么吼一嗓子?
项逢看见祝留顿了一下,往操场扫了一眼。项逢唇瓣抿得紧紧的,那些在肆无忌惮的黑夜里钻入灵魂的东西全都跑了出来。
项逢伸手揪住了张维的领子,“你给我再骂一句试试。”眼睛里狠意必露,就像王座背后的殷红血迹,暗沉得没有一丝光亮。撕去表面所有的温和、沉默甚至是木讷,这本就是一个野兽般的男人啊。
魏恒愣住了,目光顺着项逢刚刚看向的方向,只瞥到一个藏青色长衫的背影,挎包上还有一块紫灰色颜料。程子英伸手要拉开项逢,魏恒拦住了他。
张维眼镜就要从鼻梁上滑下,平时的风度全无。魏恒看着项逢开口:“项逢,我看她刚才过去的样子,感觉她不太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
项逢皱着眉,松开了手。张维马上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着往后退,退到两米外的地方,看着别人投向自己的眼神,心中的恼怒屈辱愈演愈烈。
张维走到草丛旁放衣服的地方,拿起衣服准备走人,视线掠过自己被蹭脏的白色Nike Air Vapor Max,心头的火蹭蹭往嗓子眼里窜。
“妈的,一个穿不知名的杂牌子的穷逼敢这么对老子。”张维这次骂的声音没多大,但刚好能让项逢他们全都听见。
“操,太他妈过分了,”魏恒扭了扭手腕,往张维那边走,一副要去拼命的样子。
项逢拉住了他的胳膊,沉沉地开口:“魏恒,他说的没错”。魏恒看着项逢,看着他眼睛里冷却了的火焰。
项逢松开手,走到草丛旁,拿出自己放在魏恒夹克口袋里的手机,给祝留发了条消息,然后往女寝那几排楼走了过去。有篮球社的人叫了几声项哥,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项逢也没理会。
项逢现在心里是真没想别的,只想赶紧去看看祝留到底怎么了,刚刚张维的话项逢是不爽,但其实也没太放在心上。
在街头巷尾生存那么多年,若是什么都放在心里还得了?骂他的、打他的,他收拾过了,对方不敢再犯了,也就过去了。
来到楼底,项逢也没等到祝留的回复,但他本也没指望她能回复。一对情侣一起走进了寝室楼,也没被宿管阿姨轰出来。项逢实在放心不下,就跟着一个拎着外卖盒的女孩子一起走进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刚刚那对情侣在拥吻,男生梳着棕色纹理烫,女生穿着黑色超短裙,披着男士休闲西装外套,可能是觉得外面冷吧。
项逢还没来得及上楼,宿管阿姨就迎了上去,“小伙子干什么的?啊?不知道这是女寝吗?我看你有点眼熟,你不是第一次被阿姨撵出去了吧。”项逢神色冷冽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突然一个略带娃娃音的惊呼声响起,“项逢!”。是的,又是陆桑子同学。看见项逢的那一刻,她的星星眼已经上线。
项逢着急地问:“祝留怎么了?”
陆桑子一肚子的话被塞了回去,仔细想了想说:“唔,没怎么啊。”
“她是不是不舒服?”项逢焦急的情绪一点都没被陆桑子不痛不痒的回答驱散,眉头皱得紧紧的。
陆桑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么一个小哥哥讲这些,就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嗯,她就是有点肚子疼。”
项逢忙问:“她应该是这周四啊,怎么提前了三天,她又没好好吃晚饭吗?还是冷饮喝多了?”
项逢第一次跟自己说这么多话,陆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项逢说了什么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惊讶地看着项逢。
陆桑子内心的OS是:我的天呐,他知道这么多吗?啊,可是我害羞个什么劲儿。
项逢看她不说话,心里更烦躁了,直接就往楼上走。阿姨要拦项逢,陆桑子拦阿姨。当陆桑子一把抱住阿姨,嘴里一直解释时,项逢侧过头说了句多谢,就快速往楼上跑。
514的门虚掩着,项逢轻轻敲门,来开门的是孙沅。孙沅愣了一下,扯扯针织裙下摆,笑着说“我还以为是桑——”
没等她说完,项逢打断了她问:“留留在里面吗?”
怎么说呢?项逢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在面对着祝留的时候,他只唤她祝留。在面对着全世界的时候,他只唤她留留。
孙沅脸上的笑就那么僵在了那里,让开了身体,“她在床”——话音未落,项逢已经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祝留窝在床上的样子,三千青丝如松墨般铺洒在奶白枕巾上,干涸的唇沁着青白色。右手放在耳侧,小拇指还沾着紫灰色的颜料。
项逢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下,那一刻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任何生命体征。下一瞬,擂鼓一般的巨响从左心室传入大脑。项逢感觉她纤细的指尖把他心底的丝丝疼惜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缚走了他所有的不羁。
明明那么想看见她,现在她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项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傻傻地愣在那里。
孙沅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高大的男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爱怜从眼睛里溢出来。平时陆桑子总在自己耳边夸项逢什么英俊,身材好,对祝留更是极其温柔,孙沅心中不以为意。
但这一刻,孙沅明白那不是玩玩而已,那是把整颗心揉碎了递上去还不敢让人家知道。这是孙沅第一次见项逢,只一眼她就明白这是不会跟自己有任何交集的那种男人。
孙沅感觉到一种难言的酸苦,她退出来,关上门,走到水房。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脸绯红,眼睛有些湿润,被嫉妒与自我厌恶的情绪折磨地不成样子。
“你还要看多久?”声音弱弱的,不似平时强撑出来的凉意。
“我——你怎么样?”项逢没想到祝留会突然醒了,或许肚子痛一直也没睡着。
“我没事。”
就在祝留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没事时,项逢一句话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还疼吗?”
祝留苍白的小脸儿以光速便红,嘟着嘴,皱着眉,扬高了声音:“你说什么啊?”
项逢心疼她没再问,过了半分钟还是放心不下,声音尽可能地轻柔,“是不是冷饮喝多了?每晚就算再吃不进去,也要喝点粥,知道吗?”
祝留咬了咬唇,只觉羞愤欲死,闭了闭眼,把被子蒙在头上。
“不许蒙头,”项逢感觉那只小猫爪子又狠狠地攥了他的心一下。
“你还凶我!”祝留拽起被子,坐了起来,瞪着眼睛,气势没维持三秒,就感觉到了一阵牵拉痛。
项逢很懵,无所适从中还有点惊讶,感觉祝留那声控诉里混合着亲昵与不知名的默许。项逢声音低低的,“我哪里舍得凶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心烦?”祝留紧紧地盯着他,项逢感觉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用力地盯着自己。
“我哪里——”
“你现在一副很累的样子,”祝留本来不生气,但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我是有些累,不是因为你。”项逢顿了顿,柔声继续说:“我很担心你”。
祝留一只手拄着床,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想道歉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给你打点热水喝好不好?”项逢软着声音问。
祝留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点茫然,额头还在冒冷汗。
项逢忙去取水壶,祝留反应过来,“那个,水房这个点可能有妹子接水,你去不太好,别去了。”
项逢停住了,感觉篮球场上那种被他遗忘的尴尬和难堪又一次席卷而来。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留留,你会觉得我,觉得我是粗鲁、家教差、不知礼数的人吗?你,也会吗?”项逢想问,但终归没问出口。
项逢回想起曾经跟杜微在街头谋生的日子,同行的男人们有的连初中都没上过,晚上啤酒喝多了,就在巷子里扶着墙边小解。项逢远远地站在那里,眼中是谁也看不懂的夜色。偶尔会有个穿着平价套装的女人一脸厌恶地走过,或者低年级的学生一脸惊慌地避开。
项逢想也许真正让他回到校园的不是干净得让他贴近一点都觉得是亵渎的祝留,而是那种在无数个黑夜里暗自挣扎着的羞耻感,那种支撑着人类用动物皮毛蔽体、用法度维护的自尊,也就是祝留读过《枪炮、病菌与钢铁》后,曾经双眼亮晶晶地跟自己讲过的文明。
祝留知道项逢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男孩子,但也没觉得他是心重的人。开口:“用秦嫣的壶吧,她那里有水,没关系的。”
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很特别,甜腻的昵称不一定代表着深厚的交情,简简单单地喊名字却可能是挚友。祝留跟秦嫣的友谊倒有些淡如水的感觉,不用精致的礼物维系,不用甜腻的语言粉饰,但是却有一种彼此默认的包容与理解。
祝留隐隐约约中能感觉到秦嫣也藏着她的故事,但是她不会问,她清楚不问就是最好的温柔。
当项逢捧着装着热水的马克杯递给祝留时,祝留马上接过,然后往嘴里喂,刚刚好的温度,流淌进胃里暖暖的。
项逢笑:“接过就喝,不怕烫坏啊?”
我信你不会让我烫坏,祝留心里想,但她没说出口。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像紫砂壶里的普洱,一旦倒得急了,茶叶溢了出来,再添多少水也泡不出味道了。可一旦慢了,很多人就等不得了,就算是佳茗真味也空空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