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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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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街道的这头,遥遥一望,就能瞧见街的另一头。

适才棺材铺的一幕,比典史大人的脚步还快,就旋风一般传遍整个街市。

平日里只为了三餐温饱的市井百姓,乍一见这让人瞠目结舌的新鲜一面,皆是惊异不定,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在面对身形昂扬,面露威严的典史大人路过时,都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怯懦与敬畏。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泾渭分明的隔离着。

没人拦阻,也没人敢上去搭腔。

就连昨日一起寒暄饮酒,嬉笑晏晏的诸位乡绅商贾同样如此,他们被突如其来发生的喧闹惊醒,一个个站在拥翠楼的二层噤若寒蝉的地看着楼下路过的那人,面色各异,俱都沉默不语。

任义一直盯着那道身影没入酒肆,眼瞳里那缕意味难明的神采才缓缓收敛。

暗暗叹息一声,转身就要回铺,可一张满面都是潮红跟兴奋的大脸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进眼帘。

让任义灰白的眉都不仅抽动了两下,“你这是喝掺水的假酒了?”

站在门内,一直没敢踏出门槛半步的高大少年,双拳紧握,瞧着早就人影消失的方向,“你不觉得这位大人很有威势?一人踏街,诸人退避,不敢阻,不敢言...”

任义一怔,随即翻了白眼,无奈道:“你就看出了这?”

高大少年任源双目泛着光,“难道这还不够?已经很了不起了!”

任义望着眼前这个憨厚淳朴的傻大个只能一声呵呵,旋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瞥向从门脸看出去的方寸天地,淡淡笑了。

也许这渺小的一方天地,对这少年才是最幸福安宁的吧!

踮起脚在少年后脑勺拍了一下,任义骂道:“你懂个逑,没看到是仗势欺人?”

脑袋挨了一下,少年也不以为意,瘪瘪嘴,道:“这位大人来街上两天了,待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的,也没见他跟谁耍过官威,连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乡绅老爷们都能把酒言欢,怎么就仗势欺人了?我看定是那棺材铺的老阴鬼做了啥子坏事,才使这位大人勃然大怒。”

任义惊讶了,重新打量少年一眼,忍不住笑道:“才这两天,你就看清楚了?”

少年退后一步,挺了挺胸膛,理所应当的回道:“那是!”

任义忍不住又要挥手去打,吓得少年连忙一缩脖,“臭小子,你懂个啥。”

少年哼哼唧唧有些不服,不过迫于老板的淫威不敢再吭气,只能悻悻垂下头。

任义坐回躺椅,端过泛起油光的八棱茶壶吸溜了一口,才缓缓道:“其实有些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因为,眼睛看到的并不是全部。”

高大少年微微蹙眉,比实际年龄更显老成的面容上露出是懂非懂神色,像是在揣摩老板话里的含义。

不过看其表情恐怕也弄不懂其中意味。

任义摇摇头,又吸溜一口壶嘴,不仅有些奇怪的问道:“我说你小子怎么一直对沙老板有些抵触啊?大家都是街里街坊,做的买卖又没啥妨碍,就因为人家不爱讲话,人...呃...有些阴沉,所以你小子就不喜欢?”

少年蹲在一旁,沉默不出声。

任义语重心长的又道:“咱们是开门做买卖的,吃得就是这行饭,迎来送往,不会以自己的喜好来定客人,和气才能生财。而做人呢,也是一样,有你喜欢的,自然就会有你讨厌的,但你不能因为喜欢就无端偏袒,讨厌就恶意揣度,那样会失去本心,容易变成别人眼中你讨厌的样子,明白吗?”

少年虽不能理解老板这段话内的全部意义,可好歹还是知道的。

他明白,平日里尖锐刻薄又吝啬的老板,这会所讲的话绝对是出自真心实意,也是在教自己。

少年诚恳的点点脑袋,瓮声回道:“我知道了,老板。”

任义露出一副孺子还算可教的表情,笑着躺下,轻敲扶手,哼起荒腔走板的调。

一旁垂下头的少年,心底还压抑着一句话没有说出。

“对我好的人,我会加倍对他好;对我恶的人,我也会加倍对他恶...”

“其实讨厌并不是没有原由...”

典史大人回到酒肆,重新坐到原来的位置,只是神情与先前有了截然不同的表现。

要是典史大人先前的神态,是和煦自然,让人如沐春风般平易近人。

那么现在就是身体里藏了块冰,叫人止不住寒冷,有些望而却步。

望着一言不发的典史大人,于老头踌躇半晌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为他端了一壶新沏的茶。

轻手轻脚给他斟满水杯,挤出笑脸欲言几次才说出口道:“大人,中午有新鲜的鲤子,给您做一条?”

慢慢恢复了心境的典史大人闻言淡淡点头,“老哥,你看着安排。”

一句‘老哥’让于老头通体舒泰,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当即满脸堆笑着应道:“好咧,您坐着,我去安排。”

典史大人再次点头,不过这次没讲话。

得到应允,于老头暗暗呼出一口气,给一旁瞪大一双好奇眼睛的福来狠狠一个眼色,意思小心招呼着,就转身快步走进厨房。

茶气袅袅,轻烟升腾。

典史大人缓缓旋转着手中茶杯,表情有些出神。

从步出棺材铺的刹那,萦绕在心头的迷雾就陡然迸发出一种难以言表又若隐若现的明悟,似掀开的一角,又似朦胧错觉。

只不过似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让自己想抓却痛失方向。

事情的发展让典史大人有些疑惑,似乎冥冥中有一支无形的手,在推着自己走。

而且走的还好似预先安排好的路。

这样的路走起来当然格外顺畅,可就是太过顺畅才让人生疑,尤其像典史大人这种侦办过案件无数的行家。

对待事情的准则,就是先怀疑,再取证,继而通过种种推敲验证,得出结果。

一念起,林林种种的纷扰就在静下心来后,接踵而至络绎不绝。

有问题,就解决。

典史大人相信自己能办到。

这是一种自信,一种由内而外迸发的自信。

首先问题,失踪的齐三是死是活?

就目前来看,生还的可能很小。

那么问题二,是什么的出现,迫使他罔顾自己的命令,冒险去探查。

他又发现了什么?

这个问题,目前无法推敲,暂时略过...

下一个,他崩断的匕首怎么会在棺材铺?

拥翠楼跟棺材铺的距离足有二十丈,就算发生打斗也不可能传出如此远的距离。

但隔壁的草料行近在咫尺,要是半夜有剧烈声响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

两家前后的布局一般无二,区别在于草料行是两间铺面,棺材铺一间而已,但自己已经细细查看过,草料行为了方便买卖把后面的住房改成了库房,那么人就一定睡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要是有明显的打斗不可能不惊醒一旁的人。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齐三当时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自己也试过,那棺材店老板固然实力超群,而且他的剑很快,但丝毫不留出手的机会,还是有些勉强。

另外,断裂的匕尖也能佐证,当时发生过打斗......

思绪到这,典史大人手指停顿,转动的茶杯也跟着止住,他目光灼灼,闪动不已。

有动静却没惊觉一墙之隔的人,这就有些意思了。

那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打斗并没有发生在棺材铺内,而是别的地方?

这样没有吵醒隔壁之人就说的通了。

那哪半截断刃和门前的暗记又是怎么一回事?

断掉的匕首可以刻意放置,但那暗记绝对只有自己跟齐三才能明白其中蕴含的寓意,怎么会被模仿呢?

典史大人轻抚额下短须,陷入沉思。

能学会这个暗记必然是看见过齐三亲手所画,不存在被捉后的招供。

那...就只余下一种情形,就是亲眼看见他画...

有人跟在他身后。

如此就解释的通了。

一切看似无意,其实都是安排好的?!

典史大人恍然,像是一下子想通了所有,郁积的心绪瞬间通透了许多。

齐三的失踪必然会使我焦急,也一定会查,所以找到棺材铺就理所应当了。

有人想叫我跟刘卞他们对上,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呵呵,自己居然也成了别人手上的棋子。

典史大人哑然失笑,可一对眸子里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那咱就看看谁会是最后的得利者!

如此看来,齐三昨晚的发现不管是有意或无意必然与这隐没在暗中的第三方势力有关了。

想明白所有,典史大人也就越发淡然放松,整个人的神态宛若岳峙渊渟般沉着稳重,不可动摇。

香茶喝到嘴都有些索然无味了,放下杯,典史大人扬声喊道:“老哥,来坛半浆。”

望着恍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典史大人,于老头总算放下心头的那份翼翼,笑着回了声,“好咧!”

根本不用吩咐,很有眼色的福来在下一刻,就抱来一坛子让小小酒肆从来不缺客人的佳酿,笑盈盈地清理好封坛残渣,拍开酒封,为心情忽然变好的典史大人满满倒上。

刹时,一股浓郁酒香就弥漫开来,让人忍不住为之深深吸嗅,垂涎欲滴。

一口入喉,绵长醇厚的滋味在口齿间流转,如清泉激荡,甘冽辛爽,淌下肚腹后又似有热浪升腾,余味回迁,一浪高过一浪,悠长醇馥。

“好酒!”虽不是第一次品尝,可典史大人还是忍不住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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