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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都市小说 -> 流离的岁月-> 第六章 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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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弥中
- 弥市中学,何泠的高中校园。
弥市中学,位于郢州与松滋交界地带的弥市镇。其著名景点有两处:一是虎渡河,二是横跨虎渡河的弥市大桥。弥市中学则位于虎渡河畔,弥市大桥脚下。
弥市中学,整个学校共有一千多名学生,学校男女生宿舍楼各一栋。年轻教师宿舍一排,平房,约摸十来间。
水,生活用水,永远是弥中最经典的话题。
不知是因为经费紧张还是基础建设太落后,又或是后勤领导脑子进了水或者根本就是脑残。
若大一个校园里,所有的全校师生,除了食堂以外,只有一个水笼头可以供水。那是一根亭亭玉立、独立而撑的单个水笼头,而且水压极低。
按常理,像学校这类公共场所,学生多用量大,至少是一长排并列的多个出水笼头同时存在,才能满足学生们的用水需求。
然而,奇葩的弥市中学,那一根至关重要的水笼头,成了全校的最中心。一个水笼头,曾一度成为了全校学生的生命之源。
一根细流,永远在不紧不慢地涓涓流淌。纤细的水柱,承载了全校师生的生活用水希望。低压弱水,以一种罕见的、强烈被需求的力量,刻骨铭心地烙印在了何泠她们这些寒窗苦读的学生的记忆中。
很常见的场景:下课后,很多同学飞奔回宿舍,拿上水桶齐挤到那唯一一支水笼头前,排上长长的队,眼巴巴的瞅着那水笼头里不紧不慢的流出来的细细的水柱,期盼着能在有限的课余时间内接上一桶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水。
可以想见,何泠她们的用水情况极受考验。
学生们要喝水、洗碗、洗澡、洗衣服,这些都得用水。
何泠很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在当时她居然丝毫没觉得这是个难题。也有可能是无法改变只能适应环境后的习惯,也有可能是对学习成绩的强烈关注淡化了这生活上的细节。
何泠她们每两个要好的同学,共用一个水桶,像是约定成俗。
肯定有人会问,为什么不一人一个水桶。答案很简单,因为一人一桶水,那样太奢侈了!两人一桶水,全校的出水量就节省了一半。
每天找准时机排队接上一桶水,于是,两个人第二天的所有用水问题都解决了。两个学生的喝水、洗碗、洗澡、洗衣服,全都仰仗这一桶水给搞定了。
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一起搭档呢?因为下午下课后到晚自习开始前,休息活动的时间不长,接水和打饭又要同时解决,为了节约时间,只有一个去排队打饭另一个去排队接水,才能在有效时间内完结所有的生活上的刚性需求。
当然有人会想一点聪明的花招,但你若是胆敢一个人接两桶水,后面排队等水的同学是不会放过你的,单是他们的口水就可以吐满你的水桶。
若是在有限时间内完不成吃饭洗衣这些小事儿,后果又很严重的。
何泠她们从早上起床刷牙,洗脸,喝水,到晚上洗澡,洗衣服,全都是用这一桶水解决的。如何把一桶水发挥到如此高效的用途,何泠她们的智慧,不得不让人由衷赞叹。
她们洗脸,是把毛巾沾湿一下将就着擦擦,只要没有眼屎就凑合着过了,从不敢把洗脸毛巾大方的丢进水里,全部浸没,然后拧干后湿润地擦洗。
她们从来没有饭后喝开水的条件和习惯,实在是渴得不行的时候,只要自己的桶里有干净水,就直接舀来喝了,能解渴就已经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了。
她们洗衣服只能浸湿衣服后就开始搓洗,清洗时也只能清一遍,当然一遍清水是不可能完全除掉洗衣粉的残留泡沫的。所以呢,何泠的衣服,从来就没有完全地被清洗干净过,有时候洗好晒干的衣服上,还隐约可见白色的洗衣粉的斑斑遗迹。
直到后来何泠长大后成为了一名老师,看到每个教室里都有一桶纯净水时,她的内心是多么的感慨!拿自己的学生时代来跟现在的孩子们一比,何泠都不知道她们那个正长身体的年代,环境那般艰苦,自己这代人是怎么长大的?
很久很久之后,何泠仍疑惑,高中时代的那一桶水,两个同学是怎么够用的。
换个角度再想想,那几年,为了中国的水资源的节约,她们弥市中学的所有学生是做出了杰出贡献的!
宿舍,也是何泠记忆相当深刻的地方。
记得那时是刚修的两层女生宿舍楼,宿舍楼前排是一个简易自行车棚。
每单间宿舍约十多个平方,放着六张上下铺的木床,三张一排,两两对望。中间是窄窄的过道,过道上空纵向拉着一根坚强的铁丝,上面要承载所有学生的毛巾和衣物。
因为学生多房间少,所以每个铺位上要安置两名学生,也就是说两人合一铺。这样十多平米里就得挤下二十四名学生。
每张床底下有限的空间里都被充分利用,挤满了各色大小不等的箱子、水桶、脸盆,还有各位同学的各双臭鞋。
洗澡时间,因为没有卫生间,何泠她们刚开始的洗澡间就是宿舍里那窄窄地过道给充当的。想想用一个盆,装水洗澡,二十四个人,就有二十四盆水,同时进行。
每次洗澡时间过后,那可怜的过道里的地面上全是渍水。渍水又慢慢渗流向床下,浸泡起床下放置着的箱子和鞋子,那惨状真是不忍目睹!夏天还好,干得快,碰到冬季,那渍水是日日夜夜的没有干的时候。从晚上泡到早上,又从早上湿到晚上,何泠她们就像是生活在一片狭小的湿地上。
阴冷潮湿,拥挤不堪。
高二时,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儿,何泠至今还记她有一很美的名字:陈丽莲。在阴冷潮湿,拥挤不堪的宿舍住了一年之后,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她的手指各关节和胳膊肘儿又红又肿,疼痛难忍,苦不堪言,身体上的病痛严重的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与学习。
小小年纪,得了这种难治的慢性疾病,陈丽莲的父母十分着急,带着她遍访名医,希望能得到有效治疗。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终究得是健康的才能让人安心。最后,她带着名医开的药方回到学校一边上学一边治病。
当何泠及舍友们看着陈丽莲,拿着极具中国特色的治风湿的药酒,在宿舍里喝酒治病的时候,她们惊愕得不得不扶住自己的下巴。
陈丽莲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美少女!那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像苹果一样的脸庞,绝对纯粹天真的一小女孩,每日却要喝着浸泡着各种药材的白酒,像男人非男人,像病人非病人的疗法,着实让人无法接受。
于是每次服下药酒之后,那苹果一样的脸庞就立刻变得像红透的熟苹果。她的美丽和她的药酒成了何泠宿舍里很特别的一景。
后来学校终于认识到了居住环境问题所引发的学生健康问题的严重性。专门给学生们改建了洗澡间,还严格规定,所有同学禁止在宿舍内洗澡,必须都到洗澡间。
这所谓的洗澡间,便是由那楼前的自行车棚改建而来的。
是车棚时,它是一片空地,几根柱子,搭上一溜排顶棚就成了的自行车棚。
改建过程简单粗暴。只需把自行车棚的四周用砖块给砌上,就着原来就有的顶棚,俨然就建成了最空旷不过的洗澡间了。
车棚改成的澡堂里,东西横向在半空中拉了两排铁丝。除了这两排铁丝,再无他物。那铁丝是专门为洗澡时挂放毛巾而设计的,挺人性化的。
于是,到了洗澡时间,何泠她们就一个个儿的拎着水桶,拿着盆子,提个装换洗衣物的塑料袋,陆续进驻。袋子系在铁丝上,毛巾搭在铁丝上,再往盆里倒上水,就这样站着,就可以开洗了。
那两根铁丝啊,可是功臣,发挥了极致的作用!两根铁丝,一间空棚,何泠她们学校里几百号女生每天的洗澡问题就这样给解决了。再也不用在宿舍里水漫金山了,再也不用担心有学生年纪轻轻就患上关节炎了。
玩转世界,居然可以如此简单!在此不得不为弥市中学后勤部的天才设计点上一百个赞。
一个盆挨着一盆,一个人挤着一个人。一字儿横着排开的队伍,因空间限制,自然而然又纵分成几列,那不算小的空间里,刹时间真可谓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热浪翻腾,下饺子般。
恐怕那是史上最简易却又是最热闹的女生澡堂子了。
凡是在那里面洗过澡的人,无论是弥市中学的本校学生,还是外来探访留宿的校外人员,所有进入了那间澡堂的人,除了刚开始有一瞬间的不敢相信之外,剩下的可能便是终生难忘了。
也有刚来的新生进驻之初,往往很是疑惑:这空无一物的,连个可以坐的东西都没有,那脚该怎么洗呢?何泠她们这些老江湖便会耐心教导:“你站着先洗好一只脚、穿上鞋,然后再洗另一只脚,这不就结了吗?瞧瞧,这江湖经验很重要啊!”一阵唏嘘,一阵嘻笑,一种特有的校园文化就这样在传承。
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女,花样年华,风华正茂,三、四年如一日的生活在那样一个没有一点人权与个人隐私的学校。
这群风华少女的日常生活,像极了高中语文课本上那篇《包身工》里的生活环境。唯一不同的是,包身工们是劳工,何泠她们是学生。包身工们是旧社会,何泠她们是新时代。
何泠及同学们常常自诩为“包身工”,聊以表达对学校生活环境的极端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她们是来校读书求前程的,不是来享受生活的。况且,何泠她们那时也不具备反抗和改变的能力,唯有委求全,顺应环境,才能得已生存下去。
如果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饿其体肤……不得不说,那时的老天,是准备对所有在校的弥市中学的学生,降予大任的!每个学生,在这几个方面,都得到极为充分的煅炼,甚至可以说是千锤百炼!
花季少女们时常感叹:“老天为什么独要如此看重我们呢?”
何泠正是在这种空苦劳乏中,千锤百炼的渡着她如炼狱般的火热青春!
女生宿舍管理员,杨姓老女巫,是弥中生活里不得不提的一个重量级人物。
她就像所有童话剧里的老女巫一样。看见她,何泠再次像童年时期一样相信了童话剧,生活中也真的有老女巫。
无论外形还是德性,她活脱脱就是从童话世界里被搬到现实生活中来的,那女巫。
杨女巫,她五十多岁,形如枯槁,一张干瘪而削瘦的脸,满脸褶皱,却常常还要化着浓淡不分的妆,所以那张脸看上去总是白惨惨的,女学生们看着她那模样,总是心惊肉跳的。
她嘴小唇薄,鼻似鹰钩,眼睛细长,眼皮因松弛而朝下耷拉着,所以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若单从她的眼睛,很难辨清她什么时候是凶狠什么时候是媚笑。
她经常穿得很妖艳,所有着装的颜色,比何泠她们这群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们所穿的颜色,要鲜艳许多倍。
更让何泠记忆犹新的是,女巫美艳的裙总是会配上或厚或薄的丝袜。
丝袜,这对女人而言,极具性感魅惑的服饰。穿着恰当,有锦上添花的作用;若搭配不当,那就该是所有看客的噩梦了。
女巫的腿是极细的,皮包着骨头且腿形弯曲不直,略带有老女人的枯萎与颓然感,丝袜的紧致暴露了她腿的全部缺陷,全然穿不出丝袜的性感与媚惑来。
每每看着女巫穿着各色衣裙,搭着厚薄不同的丝袜时,何泠常常暗自思忖,猜摩这女巫她是很想时时优雅地展现自己的风韵犹存的!但她的每一次出镜,实在无关优雅二字。至少学生们从来没有从她的打扮上找到过任何有关优雅的感觉,满心满眼只有不合适宜的恐怖感。
极具魅力的丝袜,被女巫如此糟蹋。她就像一截干枯的竹杆,挂上了一条色彩斑斓的旗,下面套着厚厚地颜色极不协调的丝袜,没有风姿绰约,唯有空管飘荡。
以至后来,何泠长成女人后,无论如何,她都不敢轻易地穿丝袜,生怕搭配不适,会像女巫当年那样辱没了它,愧对了丝袜应有的魅力。
据说,女巫有位大她十多岁的丈夫。她丈夫是弥市中学的优秀老教师,专门教高三的数学。她本无业,因为老公的关系才得到了学校女生宿舍管员这份工作的。
还听说,她是那位老教师的第二任妻子。更有传言,她的老公对她的妖媚宠爱有加。于是,她的装扮及性格及对待学生们的刻薄方式,便一点也不难追根溯源了。
一个被宠坏了的老妖精,便成为了女生们对她最精准的形象评价。
她最大的成就不在于穿着打扮上的惊世骇俗,而在于她制定了一套严格的学生宿舍管理守则。
她的那套守则,活生生把何泠她们这一群血气方刚,青春叛逆的少女,收拾得服服帖帖,唯唯诺诺。
女巫就像一个犀利的磨砂轮,在她自有的转速里,把何泠她们这群无知的少女本来就没有长成的棱角,打磨得根本就不敢长出任何的棱角。她用极其残酷的手段,毫无人性的管理方式,成就了她的工作,却深远地影响了一群花样少女的人生。
当时她制定了四个半小时的管理制度。即早上六点到六点半,所有同学必须起床梳洗完毕并跑步离开寝室,她会在六点半准时锁上宿舍楼门外的大门;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是回寝室时间,到点必须准时离开,只要你晚离开一分钟,她锁门之后,你就只能在寝室里自学整个下午;下午五点到五点半,又是洗澡晚餐时间,同上面一样的道理;晚上九点下晚自习后回宿舍,九点半全部宿舍统一熄灯锁门。
以每次半个小时为限,把一天里必须在宿舍里完成的活动,分成了四个时间段,严格执行,分秒不能误,否则后果自负并且很严重。这就是何泠学校盛极一时的四个半小时制度,魔鬼一般的管理制度。
何泠的高中生活,永远只有两个状态,要不在教室里,要不奔走在去教室的路上。能呆在宿舍的时间永远是处于飞速旋转中。
这四个半小时,共计二小时的宿舍活动时间,也是学生们所有的课余生活时间。学生们如果不是两人搭档,根本就无法在半小时内顺利完成吃饭洗澡的问题,那样的结果就可能出现,一天之中会被几次的锁在宿舍里。
女巫可是完全不管你是否旷课被罚,是否会落下功课完不成作业。她只管她的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并把她的权力与制度极致发挥。
多么厉害而高效的工作人员哪,把原本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宿舍管理员工作时间,她便捷地缩短到一天只用工作两个小时就结束了。她的这套制度,从无到有,彻头彻尾是自主创作,绝无半点抄袭与雷同。
还美其名曰:要争分夺秒,只争朝夕,把生活的时间更多用于学习当中去。
有一次何泠得了严重流感,头昏脑胀,四肢酸痛,高烧不退。
中午回到寝室休息一下后,实在无法在半小时内就起床,索兴就让女巫把自己锁在宿舍里,昏睡了过去,下午放学后,其他同学回寝如何像打仗一样的,忙了一阵又走了,她全然不清楚。
晚自习时间何泠照例还是被锁在宿舍里睡着,有那么一阵饿醒过来的时光里,何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重犯,被锁在深深的囚牢里,绝望且不知日月。
夜黑如漆,同学们正在教室里上着晚自习,何泠躺在孤单的寝室里,四周是那样的静,那样的黑,烧得迷迷糊糊的何泠,一度出现错觉,觉得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陷入了永无出头之日的绝望里。
无边的孤独与病痛吞噬着一个少女脆弱的内心,原本这时,应该有人知情,作为一名管理员应该知道孩子生病了在宿舍休息,监管一下病情发展,以防万一。可是在女巫的法则里,她压根儿不会知道寝室锁了学生!就算她知道,冷漠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是奢侈,更别谈关心与温情。
更何况,她除了锁门的功夫异常纯熟之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个孩子在她的辖区里,发着高烧被囚禁在她亲手制定的牢笼里。
也有的同学性格刚烈的,对她的专制,奋起抗争。反抗的结果就是:她在院外,同学在被锁的院内,双方轰轰烈烈的对骂,好一场恶战!
吵完之后的结果是:那同学不仅不会被放出门来,而且会因逃课被老师第二次处罚。她则还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得意洋洋的时不时地给个小鞋穿穿。
长此以往,哪个识实务的学生会再和她较劲,除非你不想在学校里混了,想走人的,方法简单,只要违返她的规定,和她干上一架,愿望立马可以实现。
何泠她们在这种管制下,几年如一日,虽然不可理喻,但习惯了也就成自然了。一如全校使用一支水笼头一样,习惯了自然就接受了。
何未在高四那一年,也是想逃离她自己的那个重点高中,转校到何泠所在的弥市中学来复读高三,准备和何泠一起共同奋斗一年,在互相的鼓励与支持中,争取高考能考个好成绩。
何未所在的学校,各方面条件要比何泠的学校好太多。
何未学校的宿舍楼,每一层楼都有一间专门的洗澡间,一间专门的卫生间。
用水问题那是从来不用担心的,一甩排长长的十几个水笼头,像卫兵一样整齐排列,守候在每一个洗澡间里。她们每个宿舍只住六到八个人,每个人单独一铺,虽然也是上下铺,但寝室条件相对于何泠她们的二十四人一室而言,那真是屌上天了。
虽然明知道何泠学校的条件是出了名的差,但为了美好的友谊,本着共同奋斗的决心,何未还是不管不顾的转学到了何泠的学校。
然而,何泠和何未的美好理想和愿望,从何未转校成功,到何未在弥中报名上课开始,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就被摧毁得飞灰烟灭了。
因为两个学校里生活条件的相差甚远,何未的衣食住行都成为了很大的问题。且不说教室里上课的教学条件如何。单是住宿这块,何未肯定是严重的不适应。是啊,除了何泠她们,被逼无奈成习惯的接受得了,任何人都无法接受当时那种艰苦卓绝的生存条件。
再就是杨女巫的那四个半小时制度,何未总是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总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出宿舍大门,门便已经被锁住了。
本来就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各方面都有种种的不适应。
没想到,才刚上学第一天,还没安顿好就被锁住,第二天又因为洗澡动作慢了点被锁住,来了两天,连教室的门都没有摸到,更别说想进教室上课,那简直就是一种奢望。何未心里的那个郁闷之火,不说也可以想见。
到了第三天,她不得不采取行动。
何未要何泠陪着她去找女巫理论,虽然何泠一再劝阻何未,她那样做只会是无用功,只会自取其辱。但是何未她不相信,说何泠这些年来变得太胆小怕事了。
何未刚开始还试图跟杨女巫说明管理上不合理的现状,但,还没等何未说出第三句话,立马被女巫尖细的高音给喝止住了:“你还得了!来了没三天,就天天不遵守纪律,还想来教训我?你这个无人管教的学生,怪不得!肯定是学不好,才转来我这里的啊,不然,你怎么不好好待在你的重点中学里呢?既然来了,就得守我这里的章法,这里由不得你撒野!”
面对着如此彪悍的对手,何泠和何未自然处于下风。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自取其辱。
何未尽管自小性格就烈如金刚,但她没占到一丁点便宜,何未被老女巫修理得体无完肤。
早在何未来校之前,何泠是就有关校园环境有介绍过的,但何未当时因经验不足,完全低估了环境的恶劣程度。
当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时,何未的任何回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本来何未是想找个清静的环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没想到却是从一个深井里掉进了一个更糟糕的沼泽地里。越想挣扎,就会陷得更深,直至灭顶之灾的到来。
当彻底体验了女巫的狠辣之后,何泠和何未尤如丧家之犬,逃躲到虎渡河的堤畔上,当然又是逃着课去的。
严重受挫的何未无数遍的问何泠同一个问题:“这么多年,这种环境,你是如何熬出来的?在我的印象里,你是如此骄生惯养、飞扬跋扈的一个人,怎么会受得了这种毫无人性的管制的?而且你三年里还能做到逆来顺受?你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小辣椒吗?”
对着何未一脸的疑惑与探究,听着她一连串的提问,何泠脸上出其地平静。
何泠望着眼前奔流不息的虎渡河水,略带忧伤更多是自嘲的解答了何未的疑惑:“我是多么的聪明啊,认清形势之后,我只能屈服于她的淫威。适者生存,我丝毫不敢和她作对,因为我没有那种说不读就不读的勇气,我的父母不可能接受那样的我。于是,我人生里第一个教会我圆滑的人,就是她,杨女巫。”
“痛又如何?恨又如何?不服又能怎样?”何泠像是在自问。
“这就是我们无可奈何的现实,我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无法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学校,我们就必须学会接受它。哪怕是忍辱负重!”何泠又像是在自答。
在亲身经历了三天何泠如炼狱般的生活之后,何未前所未有的觉得她之前一直嫌弃的自己读了三年的学校是那般的美好。
于是,何未果断收拾好行李,义无返顾的选择了回她的母校去过完最后一年的高四生活。
人各有命,何泠则依然无助的留在原处,继续苦逼的煎熬着。
成年后的何泠再回想起那几年的高中生活,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学会了忍受无法忍受之苦,也算是一种人生所得吧。
直到现在,那种残酷被管制的强烈憋屈感,每次被想起,何泠就不堪回首,幸好何泠天性聪颖,她会聪明的选择刻意地去忘记,忘掉那段时光里的那些事情。
何泠每次放月假后返校,坐在开往弥市的那种不算长途也不算短途的客运汽车上时,内心就一直祷告着、乞盼着,希望汽车永远也不要抵达弥市大桥,希望时间就此永远的停滞,希望这世上真能有个叫天光墟的地方存在,那是一种极端逃尘避世的感觉。
每次熄灯之后躺在床上,静听着弥市大桥上往来呼啸的汽车声时的感觉;每次独自一人晃荡在弥市街上、虎渡河边时空虚无望的感觉;每次坐在教室里看着老师眼里满满装的那些优生们而独没有自己时的失落感;还有最要命的是那种,每次看着自己桌上发下来的,自己辛苦考出来的,无比虔诚的交上去,却从来没被老师批改过就发下来的试卷时的失落感……满满充实着何泠的思绪。
那种种绝不能称作快乐的感觉,汇集成一种极其复杂又难以言说的感受,在历经沧桑之后的岁月里,何泠一直非常智慧地选择了选择性失忆。
那些的感觉,不想再次回忆;那个曾经的地方,不想再次踏入。谁愿意舔噬着痛苦的回忆生活呢?
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
虽然那几年何泠是忍过来了,但,在那之后的岁月里,追求放松与自由还有幸福,便成了何泠一生的梦想。
任何形式的严格管理,都会让何泠极度反感。
何泠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选择她的生活方式,无法改变时,她不再考虑去委屈自己努力适应,她会义无反顾的选择放弃。
若有人苦口婆心劝诫她说:不经历严酷不得以成才,忍受磨难方可成功!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回敬道:这纯属是屁话!
何泠的人生里,有那样一段,四年的磨难,已经足够了。
在何泠最美好的年华里留下的全是不敢回忆,那么,之后的生活相比那几年,全部都可以称作是幸福。因为你历经了最底谷,那么之后肯定处处都是高处。
苦难是把双刃剑,在摧毁了一个人之后,也是换了种方式的成就。
离开弥市那个地方,上了大学,虽然是不入流的大学,但是何泠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大学里足够宽松的时间,可以读所有自己想读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
再也不用因讨厌老师而逃课,再也不用因逃课而让自己陷入无尽的虚空中。
何泠把所有的上课下课时间都用在了看文学名著上,学校图书馆不大,却有不少好书,当时红极一时的秋雨著作,铁凝的作品,还有余华的《活着》,《穆斯林的葬礼》等等经典著作,何泠都是从学校图书室里借的,读得如痴如醉。日子过得也是如醉如痴。
常常在课堂上,老师在上面讲课,何泠在下面看书,看到动情处还不停抹泪,弄得同桌直暗笑,老师直发楞。
何泠虽然日夜不务正业的看着小说,但她的专业课成绩却总是第一,因为她总会在期末考前两周内,专心致志的啃完课本。
何泠本来天分极高,却被弥中的恶劣环境活生生残杀了四年,现在仅用了残余的一点天分,便把大学的学业处理得十分妥贴。奖学金也顺手得了两次。
一旦逃离撒旦之地,重获自由的新生让何泠无比珍惜。
是啊,四年的苦难,让何泠懂得了正常生活的美好,之后所有的生活所有的事情,她发誓都要活得灿烂如花,何泠要弥补四年来所有缺失的花季。
最为可笑的是,高中以后的何泠,每每在餐后最正常不过地喝着白开水时,她都会无比感恩、倍感幸福!想想曾经那桶用来洗澡洗衣服的水,曾四年如一日的解决过自己的饮水问题,何泠又怎么能够不感恩幸福呢?
更不用说,她后来是如何变成了茶具控,家里收藏的大小茶具就有十多套,各色材质,各种造型。
何泠在买房时,三口之家一百四十平的配置,尤其是十平米的卫生间,十分奢侈还略带浪费。
每次家里有客来访时,总会感叹加惊疑并不由自主地发表意见:“你这十几平米的卫生间太浪费空间了,这不是浪费钱嘛!”何泠听闻总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谁又能求出曾经的高中生活给何泠所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呢?
那条湿湿的、窄窄的过道,床底下被污流浸泡着的各种生活用品,那车棚改造的黑压压的挤满了人的世界上最简易的洗澡间……早已镌烙在何泠的内心最深处,那种曾经被极端压迫过的艰苦,需要现在宽阔的空间来尽情地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