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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一手锦绣音容改 三策清远国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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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骄阳下,夏蝉呱噪的鸣叫着,令人心绪难宁。

裴翊熵纳闷:“这是什么人,杨公公竟如此慌张的去迎,难道...”他隐约猜到,可能是大内的人乔装出宫来了,便来到啸岭阁门外等候。

不一会,只见杨保德陪着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者慢慢悠悠走来。裴翊熵一看之下,确是不认得此人,但也十分客气的迎了上去,几人一同进了啸岭阁堂屋。

“贵人安!您一路辛劳。”裴翊熵向那老者拱手行礼,随后又转身对杨保德道:“恕我有眼不识泰山,杨公公,还有劳您为我引荐。”

杨保德正要说话,那人脸色一沉,说道:“小德子,你先出去,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杨保德闻言恭敬行了一礼,退出房中,关上了门,守在门外。

裴翊熵仔细端详此人面目,确是不认识,但听此人声音,又觉得格外熟悉亲切。

“国舅爷,是我呀!”那老人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阴柔。

裴翊熵一听这声音,瞪大了眼睛仔细又看了看那人,不可置信的说道:“您是...马公公?”

“国舅爷好眼力,是我,是我。”马双平说道。

“马公公,您亲自来了,有失远迎!”裴翊熵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马双平,一边说道:“您这易容的手段,我竟从来不知!”

“锦绣阁阁主曾给我传授过一些易容之术,我这点本事,连他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他要是愿意,可以永远的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甚至声音。”马公公道。

“锦绣阁?我竟然从未听说过。”裴翊熵道。

“今日顾不上说这个了,咱们先说正事!”马双平道。

“今日朝会到底出了什么事?”裴翊熵问道。

“朝会之事,公子已知道了吗?”马双平道。

“午饭时,听几个市井小民说了一些,但细节未知。太后娘娘与陛下无碍吧?”裴翊熵紧张问道。

“今日百官御前无状,在无极殿前广场上厮打谩骂,这是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都是我无能,让太后娘娘与陛下受了惊!”马公公说着,眼睛湿润起来。

裴翊熵心中大惊,他安抚马公公道:“公公忠心,日月可鉴!我相信,若无公公在,局面一定只会更糟。公公,今日到底是何情形?”

马双平收起眼泪,说道:“今日,晋王世子借着朝廷为晋王追封美谥的机会,拿着晋王功劳压制朝臣,前前后后弹劾了二十余人,还借机逼迫朝廷,封其亲王爵位,好在宮尚书以理服人,没让他们得逞。但今日朝会后,百官都会担心得罪他们而被弹劾,恐怕不少人会倒向他们。我估摸着,这会晋王府正门庭若市呢。还有那个甄厉连续翻供,也大有问题!”

裴翊熵万没想到,一场朝会下来,朝堂局势已然倒向世子一边。

他正想问甄厉翻供是怎么回事,马双平道:“太后娘娘口谕,有几句话要问国舅爷。”

裴翊熵下跪听旨,马双平道:“弟弟,不是哀家出尔反尔,如今已是这番局面,哀家不得不再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出仕,助哀家和皇帝一臂之力?”

裴翊熵凝思沉吟半晌,恭敬道:“臣弟愿随本心,还是那句话,无论在朝在野,只要心怀忠义,就能为上分忧,臣弟立志愿效仿祖父,以裴家嫡长孙的身份,尽全力为太后娘娘分忧!”

马双平叹道:“哎,太后娘娘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哀家再问你,之前你说有一本账册,如今查的如何了?还有你与哀家所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事,眼下进展如何?”

裴翊熵道:“臣弟愧疚难安,账册之事目前仍无线索。但入虎穴之事已有进展,臣弟已假意接收拉拢,估摸几日之内,臣弟便会见到世子。待臣弟入虎穴后,相信账册之事查起来也会容易许多。”

马双平道:“你多次出入晋王府,就没有发现高宇钧的一点把柄吗?”

裴翊熵道:“世子行事谨慎,甄厉心思细密,除了他们秘不发丧及账册之事,眼下确未发现其他要紧把柄。”

马双平道:“眼下用人之际,你曾说过为哀家举荐人才,眼下可有堪用之人为哀家举荐?”

裴翊熵想了想,眼前一亮,说道:“有一人,乃忠臣之后,此人品性纯良、心怀高远,臣弟愿为太后娘娘举荐!”

马双平道:“何人?”

裴翊熵道:“霄云武忠公太史锦轩之孙、霄云文肃侯太史清之子,霄云伯太史茗!但此人眼下...”他说到一半,头转向一侧,忽然不再说话。

马双平诧异问道:“国舅爷,太史茗眼下如何?”

裴翊熵转回头来,看着马双平正色说道:“太后娘娘问世子把柄之事,臣弟有了!”

体仁殿中,太后、天子与上官燮一家刚用完午膳。

方才席间,天子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圣旨,当着上官燮家人的面,进封其为车骑将军、飒州都督,不再领兵部尚书衔,拜为太子太师,仍掌长远军主帅之位。上官燮感激涕零,表示定会愤君上之慨,替天子及太后分忧。

“着严威将军安排两队煜凌卫,好生送上官将军一家人回府。”太后命崔立仁公公去给左煜卫左领卫将军严威传口谕。

少顷,严威与崔立仁回到殿外,崔立仁入内复旨,禀报严威将军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上官燮一家人从体仁殿出来,正碰见在外等候的宫起烽、宫思埔父子,双方客气的相互行了礼,上官燮一家由严威带领的两队煜凌卫护送着,高高兴兴出宫回府去了。

殿内传出崔立仁的声音:“宣清远侯、尚书右仆射宫起烽觐见!”

宫起烽看了一眼儿子宫思埔,自己先行入殿,太后屏退左右,殿中只剩她与天子、宫起烽三人。

崔立仁、田维信两位公公带着侍候宫人一同出殿门外等候。宫思埔客气上前,向崔立仁、田维信两位公公行礼,两位公公也客气回礼。

崔立仁道:“还未及向宫大人道喜!这桩婚事还是皇上登基以来头回赐婚,太后娘娘为了这桩婚事更是反复叮嘱马公公和我们,一定要办的风光体面。”

田维信道:“宫大人,太后娘娘已命马公公务必留意,从内官监中好生挑选两件吉祥物件,到时她要亲自交到令妹手上,一件作为令妹的陪嫁,一件作为令妹新婚的贺礼。”

崔立仁道:“太后娘娘还说了,她虽是国舅爷的姐姐,但她更是陛下生母,清远侯乃是陛下的师傅,有这层关系在,太后娘娘应算做令妹的娘家人。”

宫思埔道:“太后娘娘慈恩隆盛,我们宫家感铭于心!多谢二位公公吉言,二位公公费心啦!”他沉吟稍许,“二位公公,我问句不当问的,这当口,怎么不见马公公?”

体仁殿中,太后厉声对天子道:“这里没有外人,当着宫师傅的面,皇帝,哀家问你,今日朝会之上,你为何举止失措、六神无主?”

“太后,众臣无状,儿子一时惊惧,故而...”天子低着头答道。

“一时惊惧?那哀家再问你,刚才当着上官燮的面,你如此恸哭,又是为何?”太后问道。

“儿子...儿子做的不对!儿子身为人主,不该将自己的情绪轻易展露。”天子道。

“祖宗基业、江山社稷都在你的肩上,你一会惊惧踌躇、一会委屈流泪,如此沉不住气,哪里能够驾驭百官?党争也好,朝会上闹事也罢,哪怕是宫变,自古有之,有什么稀奇!”太后厉声说道。

太后说到宫变时,天子与宫起烽都一起跪下了。

太后继续说道:“你身为皇帝,面对臣下时,若拿不出人主的气势,我帝室的威严何在?帝室威严不在,做臣子的便会明里暗里一步步得寸进尺,从而生出不臣之心,真到那时,惊惧和委屈能管用吗?哀家要你记住,身为天子,即便刀斧加身,眉头也不能眨一下、汗也不能流一滴,更别说流泪了!你懂了吗?”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天子道。

“太后娘娘,为了今日朝会,他们定是做足了准备,都是臣失职,一来未能提前识破并加以防范,二来未能在朝会上与他们据理力争...”宫起烽说道。

“清远侯,今日令郎以一人之力,只言片语之间,辩驳的他们哑口无言,维护了我皇家威严,哀家还未谢你!你教子有方,为我大虞培养了宮尚书这样的栋梁,来日恐怕他肩上的担子还会更重。哀家让你做皇帝的师傅,就是相信你能把皇帝也培养成才!”太后道。

“太后娘娘,我们宫家世代深受皇恩,近来小女又得娘娘、陛下赐婚,如此殊荣,我宫氏一族未能报答万一。臣定当不负太后娘娘所托,竭力为太后娘娘和陛下分忧!”

“咱们马上就是亲家了。”太后眉眼舒展,笑着说道:“最近唯一能让哀家心里高兴的事,就是咱们两家这桩婚事。皇帝,快将你师傅扶起来!”

天子起身,将清远侯扶起。

“娘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朝会之局面,看得出他们谋划已久!”宫思埔起身正色道。

“是哀家大意了,高宇钧秘不发丧,就是为了麻痹我们,为了便于他自己暗中串联。”太后道。

“秘不发丧!?”宫起烽大惊。

“正是!哀家已查明,晋王实于六月初一前后病故,高宇钧到了六月十四才发丧,并向大内隐瞒了晋王病故的真实日子,最后搞了个什么晋王遗愿,就把事情糊弄过去了。清远侯,眼下这个局面,他们一定还会为高宇钧请命,加封亲王爵位,该当如何?”太后道。

“臣与犬子已经商议,眼下,这个王爵,是一定要给他们了!”宫起烽道。

太后与天子心中一时惊愕,太后心想:“莫不是连清远侯也已经倒向了高宇钧?不会,一定不会!”

果然宫起烽继续道:“但需要条件,且绝不是亲王爵位,而是郡王爵位!”

太后心中稍安,说道:“清远侯,请说下去。”

宫起烽道:“郡王爵位也是王爵,一来暂可堵住他们的嘴,二来可麻痹他们。只是眼下另外两件事情,更为紧迫!其一,刑部徐大人已被弹劾,大理寺欧阳大人也已下了大狱,刑部与大理寺人员变动在所难免,如果刑部与大理寺都变成了他们的人,再加上都察院,则朝廷的三法司便都倒向了他们。如此一来,他们要办什么案子、要怎么办、最后定什么罪,便都由了他们,三法司将形同虚设。其二,刚才朝会之上,甄厉万不该交给晋王府自行处置,此人大有问题,臣以为,来日若要制敌,此人是要紧的一环!以上臣所奏之爵位、三法司、甄厉三事,臣与犬子已有对策,请太后娘娘和陛下俯允犬子进殿详述。”

“朝会结束到此刻,还不到两个时辰,皇帝,什么叫深谋远虑,什么叫国之干城,看到了吗?你要好好向宫师傅学着。”太后对天子道。

天子看着太后,使劲的点了点头,说道:“儿子谨记!”

“辛苦你们父子了!快请宮尚书入殿,这些事你们商议着办,哀家很放心。械斗一案,由你主持,哀家也很放心,这里面的分寸...”太后话说了一半,看向宫起烽。

“械斗一案,臣以为大题小做为妥,眼下不是兴起大狱之时,更得谨防有些人憋着心思要小题大做、泼脏水,这里面的分寸,臣明白!”宫起烽道。

“老成谋国如卿者,天下再无第二人!”太后道。

此时殿外,清霜姑姑恭敬的声音传来:“娘娘,再晚些午憩的时辰就过了,我们服侍您回宫稍歇吧!”

“折腾了这许久,哀家也是乏累了。”太后命清霜等人进殿,摆驾回了厚坤宫。

看着太后的背影,天子小声问宫起烽道:“宫师傅,朕真的这么没用吗?”

宫起烽看着眼前这个九岁的孩子,有些心疼他,略有些动容的说道:“太后娘娘对陛下期许深厚,陛下万不可妄自菲薄。世人都说我最得意的‘学生’是我儿子,但他们不知道,臣此生最得意的‘学生’,其实是陛下您哪!”

清远侯父子与天子在体仁殿中,一直奏对商议至日暮时分。

太阳西沉,晋王府中,潜津阁吞象堂的房门被人踢开,长英郡主高宇钥入内,身后跟着梅如、兰若两位侍女。

世子高宇钧正在案头看书。

“高宇钧,你到底要干什么?”郡主厉声质问道。

世子将手中的书慢慢放下,看着姐姐道:“姐姐此问何意?”

“今日朝会之上,你裹挟众臣请旨,为自己加封亲王爵位,这是做臣子的规矩吗?”郡主怒目圆睁的问道。

世子看了看郡主身后的两名侍女,郡主回头对梅如、兰若道:“你们先出去,在外面守着。”

梅如、兰若退下后,世子道:“姐姐,你可知今日有多凶险,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我早跟你说过,甄厉此人心机深重,你不听啊!父王在世时,以父王之胸襟、能力,自可压制于他,让他甘心为仆。父王刚走,甄厉就反水了,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吧,连甄厉都降服不了,你今日还串联那么多人,在朝堂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以为你是谁?”郡主道。

“姐姐,如今这所谓仁中之治,你以为如何?”世子反问道。

“自是盛世。”郡主道。

“盛世?哈哈哈哈!”世子大笑“真的是盛世吗?”

“父王力行大有变法,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国库也逐渐充盈...”郡主道。

世子打断她道:“如今朝廷衙门繁冗、官员有待精简不说,吏治腐败已极!况且天下之田,仍有半数握于大族之手,世家兼并土地的苗头亦死灰复燃。还有朝廷虽然开了科举,但你看朝堂之上,寒族子弟的身影依然寥寥。再有,北边雄族蠢蠢欲动,一直虎视我大虞北疆。内忧外患俱在,这是什么盛世景象?”

“这些事情自有陛下和众臣工们操心,你有什么资格来谈论这些?”郡主道。

“有些事情,父王只是开了个头,有些事情,是需要几代人呕心沥血才能完成的!你真的相信,小皇帝和他那个生于商贾之家的母亲,能改变这些吗,他们能做到吗?”世子道。

“放肆,你此言已是反言!你还有脸提父王,不要忘了,你是高氏子孙,你的这些想法及你今日的做法,来日你有何面目去见父王、去见列祖列宗?”郡主道。

“姐姐,你说的对!直到今天,我方明白,正因我是高氏子孙,我身上的高氏血脉不是白白流淌的!父亲老了,有些事情他同我讲过,他也无能为力了。正因我身上流淌着高氏的血,父亲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而且能比他做的更好!为了能做到这些,我顶着一个世子的名头,一个已经故权臣之子的名头,我能做到吗?所以我必须成为亲王,或许来日...”世子喊道。

“来日?你的这些想法,定会葬送自己的来日!我最后再奉劝你一句,不要结党营私,不要染指朝政,把你的心收回来,不要去想那些不该你想的虚妄之事。”郡主道。

“虚妄之事?我刚才说的那每一件,哪一件不关乎天下苍生,哪一件不关乎江山社稷,你竟说是虚妄之事?”世子道。

“还轮不到你来管,于你而言,就是虚妄之事!只要你别做得太过,陛下和太后娘娘那里,我都可以去为你求情。但若你做的太过,我第一个饶不了你,绝不能让你玷污了父亲的忠名!”郡主道。

“父亲的忠名?哈哈哈哈!父亲为社稷操了一辈子的心,他得到了什么?也只有一个谥号,也不过是千秋万代史官笔下的权臣!为什么你和父王一样,对我永远都是一副说教的样子?”世子道。

“因为你做的不对,我们就要说,因为我是你姐姐!”郡主大喊道,眼角泛起泪光,“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

高宇钥收起眼泪,转身夺门而出。

“来人!来人!来人!我饿了!晚饭怎么还没送来?没了甄厉,你们都变成废物了吗?”世子对门外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将案上的一个瓷杯使劲摔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声音清脆至极。

太阳已然西沉,太白星升起。

高宇钥在府中独自踱步,心中郁结,思量着:“我该怎么办?父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她让梅如、兰若各自去忙,独自想着心事,隐隐听到有琴声传来。她不经意的循着琴音,不觉间走到了听雨轩附近,琴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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