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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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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璇妈妈是外地人,性格很泼辣,经常和吴璇奶奶吵架,急了还会动手。吴璇奶奶就在那一年刚入秋的时候病倒了,不清楚是身体不好还是气病的。

*

秋天的田野金灿灿的,麦穗为自己的饱满硕果而略微羞怯,在秋风的撩拨中低低颔首。张可家的橘子树成熟了,褪去稚嫩的青涩,转而成了成熟的橙黄色,只一路过,就能闻到飘过来的橘子清香。

我、张可、宋青云并排站着,一人面前放着一个大筐,里面或多或少装着沉甸甸的橘子。张可的妈妈站在边上,为我们宣布比赛结果。

“颂文收得最多!”

“妈妈,那我呢?”

张可妈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死丫头,只顾挑好看的拣,丑橘子就不是你家橘子了啊?”

我和宋青云憋着笑,开始帮忙把橘子挑回去。

然后我们两人口袋都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拿着两个橘子,张可妈站在门口,试图再往里塞几个。

“不要了姨,够多了。”

宋青云也说:“是啊,我俩哪能吃这么多!”

张可妈不为所动:“吃不了你爸你妈不要吃啊?再带几个回去!”

*

我抱着一大堆橘子回家的时候,看到吴璇正在我家门口徘徊,我走上前去:“璇姐?”

她回头,看到我,又飞快地偏过头,暮色沉沉,只剩天边一丁点余光,我看见她红肿起来的面颊。

她轻声问我:“你爷爷在家吗?”

“他和我奶出去采药了,我爸在地里,和我妈一起,你先跟我进去等等他吧。”

我掏出脖颈上挂着的钥匙,打开门,她沉默着跟了进来。

橘黄色的灯泡在头顶晕着昏暗的光,我坐在柜台边,把兜里的橘子拿出来放在柜台上,吴璇坐在大门边的小板凳上,沉默地望着远处地平线剩余的一线昏黄,直到它彻底被黑暗吞噬,夜幕庄严而厚重地笼罩大地。

鸟禽开始归巢,翅膀拍打振动的声音被寂静放大,远处的猫头鹰发出“咕”鸣,后院的鸡也有些嗫嚅地“咯咯”叫。

我不敢说话,安静地剥着手里的橘子。周遭寂静的氛围让我觉得把橘子放进嘴里都是一种突兀,所以我一个接一个地剥着,并不去吃它们。

不知过了多久,天黑沉沉的时候,我已经在剥最后一个橘子了,爷爷奶奶才背着背篓回来,刚到家门就看到了门口的吴璇。

“璇儿?你过来给你奶奶抓药啊?”

吴璇奶奶身体不好,常年劳累,偏头痛、腰痛都是常有的事,爷爷经常帮她开药,所以很习惯地开口。

吴璇站起来:“爷爷,我脚痛,过来开药。”

她声音不大,可能是秋天的风凉,吹得她说出口的话都有些苍凉的意味。

我爷爷叫她坐下,她脱下鞋,挽起裤脚,脚背一大片淤青,脚踝处也有青紫痕迹,看着像是肿了。我爷爷看了半晌,又扶了扶镜片,看看她想要偏头躲起来的右脸。

“手也挽起来我看看。”

吴璇手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还是慢慢挽起衣袖,细瘦的手臂上是遍布的青紫,看得瘆人。

我奶奶着急,藏不住气,问吴璇:“怎么搞得这个样子?是不是你爸!”

吴璇坐在那儿,不说话。

我爸妈也回来了,一进门,我妈就看到了吴璇挽起来的手臂:“璇儿,怎么啦?”

我奶奶很生气:“他爸这个狗日的,自己女儿打成这个样子,不晓得要点脸!”

爷爷也挺难受,但他向来不会骂人,任凭奶奶妈妈在旁边日天日地地骂,他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然后抬手确认吴璇的骨头伤着了没。

“去打瓶药酒。”爷爷对我爸说。

相比周围人的愤怒,吴璇就像是稻草人似的,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她伸向口袋,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钱票:“爷爷,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过两天再补给您。”

我爷爷伸手接过钱:“够了,够了。”

我爸从后面走过来,把药酒递给吴璇,吴璇接了药酒,道了声“劳问”,便缓慢地有些拐脚地往外走。

我拿了片橘子塞嘴里,以为会是甜的,但入口却是酸酸涩涩。

*

大概又过了两天,爷爷在路上碰到吴璇,领着她进了药馆,这次她脸上都是污血,凌乱的发丝掩盖着红肿的脸颊。

奶奶当时正在和刘婆坐在门口边纳鞋底边闲聊天,看到吴璇又被打成这样,奶奶怒从胆边生,没忍住,把鞋底一扔,就往吴璇家里走。刘婆拦住她,问她怎么回事,奶奶噼里啪啦夹杂着一大堆“狗日的”“他娘的”把事情讲了,刘婆也气,和奶奶一起往她家赶。

我和宋青云远远跟着她们。

那天,奶奶把吴璇她爸妈骂了好大一通,周边邻里都探出头看,偶尔夹杂着几声对奶奶和刘婆的附和,吴璇爸妈低着头,很顺从地说:“诶,好,好……”

*

可惜一时解气并不能换来安宁,这件事并没有终止。

吴璇还是经常被她爸妈拳打脚踢,只是伤势时轻时重。有一回奶奶又要和刘婆去她家,吴璇叫住她。

她眼神闪躲,最终盯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手背上的伤痕。

“奶奶,莫去了。”

我奶奶一下明白过来,忿忿暗骂了一声,很难过地摸她的头。

*

王老汉的葬礼办得很潦草,没有摆酒席,也没有儿女给他吊唁,只是村里几个壮汉把他装进他早早准备好的棺材里,会吹唢呐地理头匠在旁边免费为他吹了吹唢呐,就抬走入土了。

王老汉那块地皮是他家当地主的时候买下的,听说是块好地皮,但我们起先都不以为然:一大堆快和破屋子一般高的杂草掩映着,看到的只能是一派荒芜凄清之感,任凭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块顶好的地。

直到王老汉下了葬,村里决定要把这土地分了,把杂草一锄,茂盛杂草保护着的黑色土地才露出了它丰实厚重的一面。

村里人当即就知道,这是片顶肥沃的土地,种什么都好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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