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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都市小说 -> 重踏黑色土地-> 第六章 爱与市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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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爱与市侩
- 我愣了一下，赶紧放下手里的抹布，绕过柜台走过去。
“菊香姨，我是颂文。”
老妇人眼里闪烁着惊喜，一瞬间似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灰色雾霭：“颂文啊，真的是颂文啊，刚才听到王新发他媳妇讲好像是颂文回来了，我还不相信……”她絮絮叨叨，手里杵着一根打磨粗糙的拐杖，慢慢往里走。
我拿出两个板凳，擦了擦厚厚的灰尘，和菊香姨面对面坐下。
“你这次怎么突然回来啦？”眼里是止不住的和蔼。
我笑笑：“收到李伯伯的信，回来看看。”
她点点头，笑得很开心：“回来看好，回来看好，你还没有吃中午饭吧？”
*
很熟悉的辣椒糊糊，湖南俗称“杂辣椒”，辣椒粉和糯米粉做成的糊状物，里面可以放“刁子鱼”，可以放虾干，是那个贫穷饥饿的年代，无数挨饿受冻的人绞尽脑汁的智慧结晶之一。旁边放着炸小鱼，桌上还有一碗擂茶，芝麻和花生的香气裹挟着厚重的记忆扑鼻而来。其实这时候是秋季，辣椒糊该是冬天吃，擂茶是夏天的吃食，不过这样的吃法显然更能唤起记忆深处那些挥之不去的执念。
菊香姨家里显然变了样，红砖砌墙，外面刷水泥再刷石灰。里边水泥地，炉灶已从土灶变成了无烟灶，灶面铺着瓷砖。隔壁屋子是个无烟火炉，冬天烤火用，火炉是把地下凿了个大洞，取暖就在里面燃柴火，有些类似地暖，通着一个烟囱，这个设计让我很是惊奇，听菊香姨说，村里人大多都安了这个。
这我并不奇怪，很多人都说去了城市会忍不住攀比，其实农村反而才是攀比盛行的地方。往往一家通了自来水，邻里几家都会跟着通自来水，唯恐落后人去，遭人耻笑。
这种攀比也体现在婚礼嫁娶上，彩礼和嫁妆，在现代社会已经渐渐成为年轻人的主要压力来源之一，很多地区，譬如河南，嫁妆是出了名的高。虽然说恋爱自由，但其实中国人骨子里依旧很难摆脱旧社会的习俗，漫天要价的彩礼和嫁妆不就是典型的代表吗？这些高到几乎令人崩溃的苛刻条件，不正是封建思想作祟？说到底，真正的自由结婚应该是年轻人自己的事，而彩礼嫁妆究其根本，还是封建大家长的思想作祟。在这样的“天价婚礼”下，爱情倒更显的无足轻重了。
有时候我禁不住想，年轻人的“快餐式恋爱”，从另一方面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小部分原因，是承受不住结婚所带来的高消费呢？
*
我太太是重庆人，结婚时我手里并没有什么钱，兴许是地域风俗，她娘家那边也没说什么，婚礼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是请了她娘家的亲戚，彩礼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她的嫁妆也只是刚好能傍身。
我儿媳是四川人。川渝地区的风气很好，这一点不仅是大家口口相传，更是我亲身体会。川渝地区男女很平等，嫁妆彩礼普遍很正常，男人也很顾家，在这一点上我自惭形愧。
*
其实我儿子最初想娶的姑娘不是我儿媳，是河南的一个女孩子，长得很讨人喜欢。他俩大学就在一块儿谈，最后要结婚的时候，女方一长串的“万里挑一”“三家一起发”“万紫千红”“掌上明珠”“一动一不动”直接把我们砸晕了，虽然家里不是很穷，但这么昂贵的彩礼很显然，不是我们可以负担得起的。
那晚上我们爷俩儿在阳台抽烟，我太太在房里边叠衣服边抹眼泪。
我在烟雾中瞥我儿子，看不清他的眉眼，不确定他是否也在看我。
很久很久，我开口：“总之全看你，我和你妈有多少钱你也知道，刨去我们自己养老的钱，你自己算算，要是还想娶，不够的钱你自己再想想办法，我和你妈就这么点本事，只能帮到这儿。”
这段话其实很让我赧然，就像是用一柄世俗的刀，狠狠插进了儿子如梦似幻的青春里，扼杀了他对爱情的美好向往，让他在那飘飘欲仙的恋爱感觉中认清现实，自云端直直坠落。
人醒，梦碎。
他抖烟灰的手一直定在那儿，夏夜的风趁其不备狠吸两口，不知想解什么愁。
过了很久，儿子抬起烟，猛吸一口，然后起身。
“不娶了，他妈的老子娶不起！”
他脊背挺得绷直，阳台一晃一晃的灯泡映照着他眼底，一闪一闪的，像是泪，又像是在这场爱情的博弈中留下的汗，抑或是他向这个市侩的社会献祭出自己青春所熔化炼成的甘露。
我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眼光去看他。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的愧疚？因为他的成长所感到的欣慰？还是看待另一个曾经的自己的悲哀？
幸好，他没有给我这个踌躇的机会，拧灭烟头，转身离开了阳台，干脆又利落。
*
天上明晃晃一弯娥眉月，像是眉眼弯弯，笑吟吟看着人世间的美好或荒唐。
我一叹，口中辛辣的烟雾安抚似的亲吻我面庞，月亮变得朦胧起来，我垂下眼，不敢再去看那月亮。也许是因为烟雾的朦胧，和不甚清晰的记忆重叠，让我不禁想起那个眼里明晃晃的姑娘。
*
后来儿子和儿媳认识，他们的恋爱过程让人觉得踏实，俩人工作，下班，出去散步。一切都很让人踏实安心，好像他们已经开始过日子，不像他上一段恋情那样，飘忽地让人觉得抓不住。
太太看着他们，总是不自觉喜上眉梢。
和那晚阳台上一样，我不知道该对此开心还是难过。
他们结婚，彩礼和婚礼上的花销没动我和太太一分钱，全都是自己慢慢打拼来的。我和太太只给他们新家置办了一套家具。
婚礼上，儿子脸上洋溢着的都是开心，只是这开心多了一份沉淀，颇有一点欣慰的意思，我不知道在这场宾至如归的婚礼上，他是不是想起了曾经那个爱而不得的女孩子，我不会问，他不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