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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九子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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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顶上的孔明灯和地上的琉璃宝灯相互辉映,交错的光线照着壁上的石画,形神肖像,上面刻着的仙人仿佛就真的站在众人面前般,而众人又好像身在画中,一瞥一笑,惟妙惟肖。

画中,主位旁,立着位身穿缃色生色花纹外衫的女子,头戴芙蓉冠子,白净生香,削肩细腰,眉眼一转,风情万种,她握着酒壶的芊芊玉指一直悬在半空,仿佛定格在了画中一样。

这位仙姿玉质的妙人儿就是我的阿姐,林晓棠,她生的娇媚,一双狐狸眼,溜溜一转,便能把人七情六魄都轻易勾了去,姐夫曾说阿姐若不是嫁了他做夫妻,怕是天下人都以为只是个美艳绝世的南方美人儿。

他这话倒也没错,前些年,阿姐刚成亲没多久,不常在帝都的乾安小公爷进宫述职,远远看到我阿姐,还以为是哪家世族的良妾,便随口作了句词“遥看佳人多妩媚,不想白狐现人间”,一时之间尽人皆知,流传广布,白狐仙子的名号自此成了对女子美貌的最高赞誉,也成了我姐夫的心结,每每听到,都介怀许久。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只是持美貌盛名的小女娘已经长成了稳坐高位的煜王妃,如今的她站在官家身旁,珠围翠绕,举止娴雅,眼神厉色,已经没人敢再认错了,阿姐在朝中多年,势力早已是树大根深,根结盘据,她鸷狠阴戾的手段,高明的布局谋略比之林魏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年的桩桩件件早已让天下朝臣对她望而敬畏了。

她站在那儿不动声色,轻易的就能让人心生畏惧。一个妇人,可以做到让满朝文武谨言慎行,也能让世家权贵开口前再三弹斤估两的,这便是女辈中顶顶的成功了,不愧是我从小就仰慕的阿姐。

钟鼎齐鸣,大殿上还是安静的再细小的声音都能听的到,无论官家许不许,都与他们无关,说到底了,官家不过纳个妃子又不是立后,他们只会看戏,其他的并不在乎。

跪在下面的时候,我看着林魏的背影和指指点点的大臣,心痛的好像要被撕碎。可我又觉得好像松了口气般,不知为何,竟觉得是种解脱,只是我放心不下的,惟有一人。

我偷偷转头,侧着脸看阿离,他眉头皱着,一脸的担忧,手指紧紧扣着琵琶,像要把它扣个洞出来一样,我好想走到他身旁告诉他别担心,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我想若是进宫前能再和阿离说两句话就好了,看来看去,我觉得大概只有阿姐才能帮我这个忙,我又转过去看向主位后面的阿姐,她正在给太后倒酒,面上毫无情绪波澜。

太后倒是慌神了,一双精明的眼睛溜溜的转了转,犹犹豫豫的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人劫了过去。

“啧啧,九子夺妻啊”宴会里最边边的角落里传来了句不知深浅的话。

一时间大殿上又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谁说的话?”官家肃穆,眼神扫向下面。

“官家万福金安”坐在最末尾,摇摇晃晃,站起来个绣着银鹤的白袍男人,他的衣服比起这些同龄的贵人,说不出来的寒酸,胖胖的身躯使他看起来憨态可掬。

官家不悦的撇了眼“你刚才说的什么话?”

“臣子想起了家乡的乌布挞,也是美的像神话一样”白袍男人像是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话一出口,便引起一片哗然。

乌布挞,持美貌伺候了三代可汗,最后成了朝中权倾天下,不可一世的国母,察可汗一统朔国后最先砍下的便是她的头颅,民间都称她一代妖后。

“……”官家沉默,乌布挞,他虽不信这话甚至觉得笑话,可他不得不防,还有那句九子夺妻好像是触发了官家的机关一样,他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厉害。此女,不可留在宫中,不论留在谁身边都是将来皇子们之间争夺的对象。可更不敢把她放回去,她既然有这通天本事,就必有自己的宿命。

我小时读的书少,并不知道他们的意思,只看到阿姐皱着眉,眼睛死死瞪着后面那个白袍少年郎。

就连林魏的表情都有了些许变化,这个质子,他怎么有胆量?是不想活了吗?可他又清楚的知道,这句不知深浅的话会彻底断送掉把唐棣嫁进宫里的机会。

连官家都不敢要的人,这天下还有谁敢要她?林丞这次,真的失算了。

“朕虽是第一次见你,但总是亲切,对你更是怜爱,不如,趁母后大寿之喜,朕将唐棣收为义女,封为固明公主,赐予清闺殿。如何?”官家举起酒杯,众人也都拿起自己的酒杯。

我稍微直了一直身子,双手作揖磕头道“谢官家隆恩”。如今这结局,已经算是上上好了,今日这事传出去后明国再无人敢娶我,林魏的算盘也全部落空了,只要能让林魏不高兴,我就高兴。

我一退下便被阿姐拽着往身上披了件外衫,我坐在她身旁,她又把椅子搬的离我更近了些,双手搂着我的腰不停的摩搓着我的胳膊,希望能让我身上温暖一些,我怕冷,六月末的时节,晚上会起阵阵小风,我又刚从湖水中出来,身上凉是正常的,阿姐怕我着凉便一直在身边照顾着,旁人看去还以为我是她大女儿一样,我看着满桌的美食早已顾不上旁的,忍不住搓了搓手蠢蠢欲动,大殿上人声喧嚣,也不知道阿姐是不是在跟我说着什么,我是半点都听不到,一心只顾着往嘴里塞。

不多会儿外面有人开始放烟花了,“呲溜”一声冲破了九天云霄,绚烂的开放在天际,众人簇拥着官家,帝后站在门口看,我只是朝人群看了眼便又顾着吃东西了,再抬头间看见那白袍少年站在人群外,背对着烟花,冲我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彼时我还不知道这位少年郎的名姓,只是知道他今日救了我,于我有恩,我倒了杯酒双手捧着,隔空回了酒。

阿姐没有去看烟花,她坐在我身旁,看着宋鹤弈,有些生气的一饮而尽。

大戏落幕,宴会散场。我拽住阿姐问阿离最近的情况,她道阿离已经做了宫中的乐官,一手琵琶很得官家赏识,往后我在宫中,或许能同他常常见面。我笑着点了点头,遐想着下次怎么样才能见到阿离,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宫中的公公拦住了我不再让我往前走了,阿姐走在我前面,她这一路心神恍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我落在了身后她都不知道。

“莺莺,阿姐对不起你”良久,阿姐背对着我开了口。

“我不怪你,咱们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可真正算下来也没有多久是实实在在待在一起的,我这不也没事嘛,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你现在的位置多少人眼盯着,顾好自己…”我正搓着手,看着阿姐的影子。

没想到她一转头,紧紧的抱住了我,她的气息落在我的耳边,温温痒痒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过得,比我还好”。

我没再说话,也紧紧的抱住了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外面冷,你进去吧,过几日我就来看你”她从我肩上移开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流,她胡乱擦了擦,看向公公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以往端庄的样子,“公公,劳烦您送我阿妹去清闺殿了”。

说罢,阿姐身后的原琴便递了一兜钱袋过去,我知道阿姐钱多,不过引个路,怎么就给这么多?我有点儿肉疼。

看着阿姐上了我们一同来时坐的马车,我才安心的跟着公公往里面走。明宫的殿宇很多也很大,巍峨的宫墙衬的宫道上的人渺小的像粒沙子,我正仰着头看着屋檐,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袍身形偏瘦的少年坐在屋檐上,他看着我,一双琉璃色的眼眸里透着温柔,可我再抬头时,他却不见了,就好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但我并不害怕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是阿娘派来保护我的。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回过神来,那个少年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他冲我打了个响指。

“没什么?是沙子迷了眼”我假装眨巴了眨巴眼睛,正准备就此走开,没成想他的脸竟凑了过来,近的好像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细小的汗毛。

我脸瞬时间就红起了一片,“你这是要…做什么?”。

“帮帮你”他温声道,又继续往前凑了凑,作势冲着我的眼睛吹了吹。

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马上把脸别了过去“少主,我们之间,不是这样的关系”。

“周叔,准备好了,我们就继续赶路吧”我跑过来的时候,面纱差点儿被刮掉,我又连忙整了整。

“呃,是,公主,就是…那个马车昨夜被那个屋顶上的木桩砸坏了,我看见了就来修缮了,可是这损坏的太多,到现在还没修好”周叔牵着马,挠了挠头。

我看着被砸坏了的马车,叹了口气“无妨,那就骑马吧,我们一人一匹马,快些”。

“可是公主,这是喜车,就这么丢在这儿不好吧”韩将军也出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不扔了我们还拖着啊?一辆马车而已,谁说新娘没有喜车就不能嫁人了?”我蹭一下就上了一匹白色的马,一拉缰绳,马的两只前蹄腾空而起。“韩将军,我不会带人,让仲春坐你的马吧”,说完我便一拍马的屁股,扬长而去了。

“郡主,马术不错嘛”九少主骑着匹黑马很快追上了我,我们俩并肩同行。

“这说起来还得谢谢少主的红颜知己,明亚公主呢,要不是她,我至今恐怕也学不会骑马”我拉着缰绳冷哼了一声。

记得我在明宫里初次学骑马,明亚公主在众目睽睽下使坏,一鞭子抽在了我的马屁股上,吓得我紧紧抱着马脖子不撒手,那马在我的撕扯下跟疯了一样,四处乱撞,在场的人都捧腹大笑,还是九少主把我从其他人异样的神情里拉了出来,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他的,不过到了现在,我反而更愿意相信,当时的他只是可怜我与他是同道之人吧。

我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往前赶路。沙漠的天却说变就变,刚才还万里晴空,这会儿又刮起了沙子,从一点一点的小沙子到现在猛地就一片沙子,恨不得把你埋进土里。

马儿被刮起来的石子砸中了腹部,疼得一下子蹿的老高,我差点儿就拉不住,幸好我机灵,猛地调转了马头,才没让疯了的马继续往前跑,我和马儿一同跌进了绵软的沙子里,风吹起的沙子瞬间埋住了我整个身子。

九少主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被他吓坏了,天知道,他喊那么亮堂干什么?从马上径直跌了下来也顾不得起身,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趴在土里就开始挖我,我整个人像拎小鸡一样被从土里拎出来的时候,我看着他红通通像要发疯的眼睛吓坏了,整个人呆在那儿不敢说话。

在明宫里我听过他很多传闻,真真假假的,但有一件事儿我清楚的知道,他从没向任何人发过脾气,哪怕是欺负他的,辱骂他的,甚至斗胆刺杀他的,他从来没红过眼,永远都是笑意盈盈,谦谦君子的模样。但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我阿娘告诉过我,表面上看着越对所有事情毫不在乎,温顺谦和的人内心就越阴险狡诈。

现在回想起来,阿娘看人的眼光还是那么准。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离我那么远了,刚才有多危险你知道吗?”路程才走到一半,时辰才近中午,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打破了,天色也变阴了,就如同此刻的九少主。

我们找了个很大的深洞,应该是大型动物住过的地方,地上还留着很多残骸。我低着头看着那些小动物的残骸,心觉自己就像它们一样会被随时宰杀。

“我不是凶你,只是,只是太后怕了”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布满红丝的眼球里似有泪珠滑过,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啊,我茫然无措的点了点头。

此刻,我望着沙漠,却仿若在参透一本书般,不停的瞄着对面的人,心绪慌乱。

“莺莺,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也知你不愿嫁给我,既然你我各自有所求,不如,就谈谈吧”他没了刚才那般激动,平静下来的样子,我反倒更熟悉。

“自然是要的”我舔了舔嘴唇,认真的看向他。

“好,我且先问你,你所求为何?”

这般算计的样子才对嘛,我看着那双狡猾的双眼,心里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和亲”我身子正了正,微微前倾“我选择你,除了是旧识,还有就是,你还欠我一个恩情”。

“恩情?我隐约记得从昨日到现在,公主都不曾给过我一个好脸色,难道不是还在怪当年的我吗?”他低垂着的眸子忽然抬起,被我逗的一笑“那你想怎么算?”。

“下一个和亲的公主来后,我们和离,你放我走,不过,不是以和离的方式,是以丧妻的名由周知天下。你放心,等我出去了,我绝不会再出现在大众视野面前,也不会给你找麻烦。我呢,天下之大,就想四处走走去,看看这大好河山,人间燕雀,然后寻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安此一生”我看着外面辽阔的天地,心驰神往。

我被关的太久了,从林府到明宫再到要去的朔国,我每每自己一处的时候都想着外面的广阔天地才不那么难过,如今出来了,自然是想在外面多待一待,毕竟那些深府宅院里的勾心斗角实在是太累了。

“好,我答应你”他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沙漠晦涩“那你不问问,我求什么吗?”。

“少主心里想要的至始至终从未变过”我嘴角弯了弯,抱着膝盖,看向他,正对上他眼神,老人说,相由心生,他的野心虽藏得深,但我却看的真切。

“少主费尽心思的逃回故土,求的不会只是性命吧”我眯起眼,颇有趣味的打量起他“说实话,少主配得起那个位置”。

他笑了起来,也往前探了探身子,狂沙嘶吼,顿时天色晦暗,火光中,青丝晃动,眼前人的鼻息深深浅浅的落在我的鼻尖。

朔国可汗有十个儿子,除了二少主默齐大王出自正室,其他王子都是庶出,而在这些庶出的王子里,想要出头,无非靠两种,一种是母家扶持,另一种就是靠姻亲,而和亲公主无非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握住了,明国便算是亲家,即便不能得到什么实质上的利益,有这样一个庞大的亲家在,同辈里,任谁都不敢再忽视他的地位。

但这块儿肥肉可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无论把它放到谁家里,助长谁的势力,都会挑起一番争执来,索性就把它放到明面上来,谁抢到了就是谁的,这便是察可汗的权衡之计了。

“那夫人,会帮我吗?”他脸色有些红,呼吸也不稳定起来。

“我们都是旧相识了,少主还不知道我那点儿本事吗?我这人蠢笨,点拨不透,还冥顽不化,实在帮不上先生什么,不过,只要我有的,少主尽管拿去”我往后一仰,讨好的笑了起来,插科打诨,这事儿,我擅长。

“哼”他笑的气不打一处来,摇了摇头,抬手作罢“既然帮不上什么,那就请夫人乖乖听话,把这个位置坐稳当了,可别像方才那样,一阵风就把你刮下来了”。

“少主放心”我自信满满的打了包票。我虽自幼生在边境小城,但勾心斗角这事却颇有感触,一个边陲之地如此,尚且帝都中心。

谋王位是每个身为皇子必经的一场战役,从在母亲肚子里还未成型时,就已经开始争夺来到世上的权利了。开蒙后更是艰辛,靠着母家的扶持一步步扩大自己的势力,站稳脚跟,步步盘算,差池不得,日夜难眠。既入皇家,便免不了这场硬战,我心里已有所准备,但也没打算要真心替他筹谋,毕竟出头鸟不是谁都好做的。只要九少主不掉高位,我便能一直称心如意安安分分的等到下一个和亲公主的接任。

良久,风沙不止,天却稍亮了些,隔着火星,他掏出一个宝蓝色的匣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过,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星星的亮光,手里不停的摩挲着那有些锈迹的盒子。

“这是什么?”我接过来,里面放着一条有各种碎骨穿起来的银项链,很是漂亮。

“是送给夫人的成婚礼物,”他嘴角弯了弯,拿出来,撩起我的头发,从后面给我戴上,粗粝的指头一点点划过我的后脖颈,我有些痒的躲了躲。

“合作愉快”我扭过身来,往外坐了坐,冲他比了个喝酒的姿势,示意他跟我碰杯。

“万望顺利”他低头,嘴角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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