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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只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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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城主这脉象浮取散漫而无根,是…是元气离散,脏气将绝之象啊”寒光寺内,钟声阵阵,郎医官先是一怔,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其他几人听后也是直接把头埋在了地上,不敢再抬头。

寒光寺向来凄冷,这几日又因不招待香客更加了些许寒意,夜晚时只有敲钟人一遍遍的钟声,包绕着整个寒光寺。今日却不同,院子里有住持诵经,身后跟着一众和尚打坐念经,他们冲着的方向,有间屋子,里面灯火通明,屋子里的人很多,却都出奇的安静。

“母亲这心疾是生妹妹时落下的旧毛病了,年数已久,郎医官再把一次脉吧,万一…万一”那句把错了,林晓棠始终不敢说出口,郎医官是官家御用的首席医官,也是今年才退下来的,他老人家把过的脉不曾出过一次错。

“罢了罢了,我乏了,折腾许久,快请各位医士都歇歇吧,我也累了想歇会儿”袅袅暖炉,烟雾中,云城主别过了身去。

“母亲”再回过头时,她才发现屋中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林晓棠端端正正的站在她的面前,端着碗汤药。

“我不想喝”云城主被林晓棠扶了起来,却发起了小孩子脾气。

“母亲不要闹脾气,乖乖喝了,我包了你最爱的蘑菇馅儿的云吞,你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退步了”林晓棠温声劝着,都说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样,得须多哄着些。

“拗不过你,哼”云城主无奈作罢,只得笑了笑,忍着喝了那碗草色的汤药。

“好姑娘,我们年初就订婚好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苏今喝醉了,他的脸红红的,眼中泛过些许宠溺来。

“…好”我每次瞧着苏今的眼睛,都会愣愣的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你阿妹,年初就要和苏今订婚了,准备得怎么样了?”云城主坐在床榻上,大口的吃着女儿做的云吞,心里无比畅快。

“早准备妥当了,您不用操心这些事。母亲向上奏表的婚贴我会亲手交给官家,亲自派人押送官家的贺礼,到时候全装到阿妹的嫁妆单里,我们阿妹肯定会嫁得风风光光的”林晓棠自成婚后很少有现在跟母亲这样的场景,她的梦里常常会出现母亲和阿妹在一起温馨的画面,可偏偏加了她就会多了些违和感。

“你啊,我不担心,只是莺莺还小,又是个孩子脾性的,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这么小的小娃娃合该养在膝下享享福气的,谁会舍得这么早的许配人家啊”

林晓棠不作声,只是给云城主掖了掖被角。她静静的听完,直到云城主累了想睡觉了才灭了火烛,准备离开。

“仲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锦园里,仲春在给我放被褥,我沐浴过便披着毛毯子,坐在窗门口一口口吃着小柿子。

下过雨后,晚上会有阵阵清风,我最喜欢吹着风吃凉柿子,浑身上下就好像泡在冰窖里一样,又凉快又舒服。

“什么奇怪”仲春整完褥子,就走了过来,一把把窗户关上了。

我知趣的把盘子递给了她,悻悻地嚼着嘴里的柿子就上床睡觉了。

明九年伊始,元日清晨,鞭炮声噼里啪啦的迎来了我的订婚宴。

院子里挤满了来庆贺的人,我对着铜镜一遍遍看着自己的妆容,白樱坐在我的身后,静静的看着我从梳妆到穿戴金饰。这丫头,我知道她高兴,那也不用这般盯着我看吧。

“白樱,你说带玛瑙好看,还是带这只鹤颜银钗”我对比来对比去,这个觉得差意思,那个又觉得太庄重。白樱这才走了过来,拿着一遍遍仔细的看,最后我俩选了那只鹤颜银钗。

“莺莺,不管怎样,一定要开心”这是我走出屋门的时候,白樱开口的第一句话,我心里无比温暖。今日以后,我便是阿离的未婚妻了,再以后,我便是他的夫人,是苏家的女主人,要为他生子要和他携手黄昏,这一天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了,比任何一天都要开心重要。

我穿着锦绣红宝珠玉衫,外面裹着白裘,头上也系了一条枣红色的发带,身上的宫绦随着我轻盈的步子发出声响,我在一众笑颜下,走向了那个着一身同样红衫的少年面前,装模作样的行了礼。

他激动的站起身来,冲我回礼,动作慌乱失措。

我心里笑着,这个呆瓜木头。然后安安稳稳的坐在了我阿娘身边。

媒人读着男方的求亲帖,我的目光又落在了对面的少年身上,今日是订婚宴,婚期定在三月初六,在云城里已经算得上婚期最短的了,常人家嫁女,问亲纳吉这许多繁琐步骤再到成婚的时候,至少需要一年,世家贵族的更甚,从定亲到完婚需要整整两年的时间。

期间,我看向阿娘,她从开始到现在,笑容就一直挂在脸上,我静静的瞧着她,不动声色。

“伏以古重大婚,盖将传万世之嗣,礼称至敬,所以合二姓之欢。苏族望之非华,隗声猷之弗兢,不量非偶,妄意高门。以頣第几男,虽已胜冠,未谐受室,恭承贤閤,第几小娘子,性质甚茂,德容有光,辄缘事契之家,敢有婚姻之愿,岂期谦厚,遽赐允从,穆卜良辰,恭伸言定,有少仪物,具如别笺”

我接过媒人递来的婚帖,签上了我的姓名,我看着帖子上林唐棣三个字心里一阵儿可惜,我要是能姓阿娘的姓就好了。阿娘坐在我的旁边,她正看着我,我冲她笑了笑,把自己的发带解下来放在了托盘上,然后也收到了阿离的信物—轩珏白玉玉配。

事以,礼成。

“莺莺,今日你订了婚,以后就是个大人了,往后的日子你要多恭谨些,不可再像在家里那样肆意妄为,凡事要看开些,不必拘泥于那些小家子的情情爱爱,高山晴川尚且开阔呢,人生就应当自在才好”阿娘坐在床榻上,满面红光的看着我,情绪高昂,面容中看不出一点儿憔悴来。

阿娘一直在寒光寺待到年关才回来,我一眼便觉察出了她身体上的不对劲,她还骗我说因为要还愿所以到了新年也只吃素,这才消瘦了一大圈儿。我嘴上答应着,其实心里早就已经开始打鼓了,我知道阿娘不希望我知道她的病痛,也不希望我跟平常变得不一样。所以,我一直竭尽全力配合着她,直到此时此刻。

“到底要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你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了呢?”从进来我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瞧她一眼,我再也装不出来了,眼泪啪嗒啪嗒的一直流,滴在被子上湿了一小片。

“瞧你这股子聪明劲儿,你还当能瞒住她呢,这小丫头可厉害着呢”阿娘不断的抚摸着我的头,却瞧着阿姐一脸的骄傲。

“阿娘,你好好治病,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我趴在阿娘的被子上,用指甲一点点轻轻划过长在阿娘脸上的皱纹。

“好,莺莺今天陪我睡,好不好啊”阿娘还是像从前一样,哄小孩儿似的。

我点点头,抓着阿娘的胳膊,扯着这些那些有的没的,一会儿哭又是一会儿笑的,阿姐在旁边被我整的晕晕乎乎的,但也跟着我一起笑。

我们母女仨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睡了一整晚。那一晚,我的身上搭着阿娘还有阿姐的手,我从来没有这么的舒服温暖过。

可是阿娘还是就这样离开了,她在那个晚上抚摸着我的头安静的睡过去了。后来,我也没能等到阿离来娶我,只等来了林府的马车还有那个自出生就没见过几面的父亲林魏。

那天的记忆是混乱的,我只记得我不停的哭,哭晕了起来又继续哭,不吃也不喝,唯一清醒的时间里,我只听得见阿姐哭着跪在地上拦父亲的声音,她声嘶力竭,完全没了往日的端庄,我想要去抱抱她,可是我根本动弹不得,那些婆子死命的拽着我,然后在推推搡搡中我就被塞进了马车,我看见林魏一把把婚帖夺过来撕的粉碎,那一片片碎帛便是阿娘亲手给我描绘的未来,它被亲手撕破了,也把我的心撕的彻底,然后我就又晕了过去,脑子里浮出的最后一副画面就是仲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良久,我醒来时,看到了扒着我窗口的阿离,他身后面站着好几个凶猛的大汉,我刚想靠近就被身后的那几个婆子摁住了。

挣扎无益,我只好作罢,我伸手,颤颤巍巍的擦掉阿离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阿离别哭,我在梦里已经嫁过你了,我还是你的未婚妻,我等你来娶我”。

马车疾驰起来,我的阿离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我看着劈掉的指甲阴着血迹,竟有些失声的笑出来,怎么好端端的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呢,前不久我还是风光满面,在订婚宴上幸福的小郡主,现在就落魄成了阶下囚,讽刺,太讽刺了。

或许是我这人命真的不好吧,阿娘那样公正重礼法的人就为了我的婚事罔顾了礼法,私自改了阿离的年岁,让本该清誉的一生里有了污点,林魏借题发挥奏请官家收回配享太庙的旨意,因为我的事,阿娘这一生的功绩就这样被轻飘飘的泯灭了,可她本该配享太庙的,终究还是我拖累了阿娘,就像林魏说的,谁要是挨上我,再幸运的人也会变得不幸。

我睡不着了,想到这儿的时候我直接坐了起来,大漠的夜是冷,冷的好像要把整个人冰冻起来一样,即便是披着斗篷我还是冷的咬牙。

“火灭了,我再烧起来就不冷了”我醒来的时候,九少主正看着我,见我突然起身,他有些局促的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木枝来重新燃起火,我点点头,起身往他对面走过去。

“是不是做噩梦了,你等着”我还未坐定,他却慌张的起了身,说着便搓了搓手,出了屋子。

我正蒙着,他又突然回来了,脸冻的红通通的,亮晶晶的眼睛里光芒万丈,他好像和三年前长得不大一样了,那时候他的五官才慢慢长开,一双小眼里透着青涩,身材臃肿体态肥胖,是个十足的小胖子。现在的他高眉弓深眼窝,鼻梁高挺,从侧面看过去脸廓线条分明,身形精壮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整个人无时无刻透露着冰冷和疏离感。

可此刻的他看向我的眼睛里却充满着光亮,颤抖着的手里捧着一把沙子。他重新坐回我身边,我看着他,一把把自己的腰包扯了下来,左撕一下右撕一下的,然后又把沙土放了进去,我以为这包被扯的怕是不能用了,没想到他竟把腰包做的更大了些,而后一脸郑重的交给了我。

十步在一旁道“我们有个习俗,若是做了噩梦就往身边系一个福包,里面放一捧沙子,这样你就不会被小鬼牵着走了”。

“福包”我喃喃自语道,我们明国也有这样的习俗,不过所求不同,长辈们去寺庙里求过的福报才有灵气,里面一般放着幡条,用来保佑平安,从前外翁出征,阿娘就会做这个。

“你来”他忽然起身,引着我往里面走。里面是一张铺好了的床,床榻上是用毛皮做成的毯子和褥子,看着就很暖和。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顺从你”从朔国王帐到这里不过一天的路程,他来的时候不知带了什么来,塞了整整一马车,我都惊呆了半天。不过,在这个贫瘠,四处透风的驿站里,能有这样暖和舒适的一隅已经算是贪心了,他如此用心,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哼,我们少主还从未对哪个奴隶这么上心过呢…也就因为你是…”十步在后面小声嘟囔着,却被九少主大声喝止了,不情愿的嘟囔了句“少主可是铺了好久的”。

九少主眉尾一挑,双臂自然的展开“我何时说让你睡在这里了”

“过来,给爷宽衣”

我耳红面赤,双手死抓着衣襟,还是第一次这般小女儿家子气。

“怎么,到了这里还当自己是在云城?”

似是触到了电般,我鬼使神差的,竟上前去像平日里仲春那般为他解扣。

“你…”十步愣怔了不过一秒,便先一步返过神来,关门出去了。

许是手抖,一着不慎,我的手差点碰到他手上带着刀尖的戒指。

“心放宽,手莫抖”他一把叩住我的手腕“以后,寄人篱下,这些都是常事”

“你会后悔吗”

我偏头,看向他,在他解下外衣的那一刻又迅速回转过头来,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你既嫁了我,享福说不准,受苦确是一早定下的,往后,你要辛苦些了”他过来拉我的手,我想要躲开却平白没了力气。

他带我坐到床边,抚摸我的耳垂,我撇过头去不许他碰,可脸上那一抹红晕却暴露了我此刻的慌张。

“你看准了,往后,我便是你的夫君,生同衾死同穴,不离亦不弃。我生你便生,我死”他挑逗般的靠近我的耳朵,轻声道“别怕,你那么美,我舍不得的”。

“我死,你必须在场”他重新坐回去,郑重其事的道“你当这话,是放屁也行,是玩笑也罢,往后就将它当作我的遗言,省的到时我死了你当全解脱了”。

我虽不以为信,但很快,在毛毯中蜷缩着的我,因为温暖,四肢慢慢舒展开来,疲倦感也加重袭来,随着均匀而沉重的呼吸,我睡了一夜的好觉,也不知是不是福包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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