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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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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士

若还非我安知我,莫道今吾非故吾。

城内老孔的炊饼摊生意是格外好,不到晌午就卖光了。

夫妻俩正拾掇着准备收摊,忽然来了一人要买炊饼。

这人穿的灰色土布袍褂,头戴软方巾,手持算命幡,蒙了个独眼,花白胡子。

老孔一看,像是潦倒的相士,也不以为意,随口说卖光了,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这相士却是不动。

老孔也是个急脾气,拽住了这相士的衣领,作势就要打,可这相士却不慌不忙的说:“老朽只不过前来买炊饼,哪有店家欺客的道理!”

孔大嫂忙笑着打围:“是,是。我们当家的脾气是冲了点,今天承蒙街坊照顾,炊饼是卖光了,要不您明日再来?”

老孔也借坡下驴说道:“是,您老明天来吧。”

相士却仍旧不肯走:“老朽今日腹饥难耐,请施舍个炊饼吧。”

这回连孔大嫂也没了好脸色,当是前来撒泼闹事的闲汉,把他轰走了事。

翌日,快收摊之际这相士又来了。

孔大嫂没好气的说:“卖光了!明日请早吧!”

相士也不多作纠缠,点点头就走了。

第三天,第四天,相士仍旧在快收摊时前来要买炊饼,都被老孔轰走了。

第七日,相士来到炊饼摊前,不待他开口,便被老孔提起来,摔到地面上。

相士被摔的是头破血流,围观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小,都在起哄。

孔大嫂怕有人报官,忙拦住了牛大,说咱做生意的,不与这疯子计较。

这相士慢慢爬了起来,捂着流血的额头,一身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

这时,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我把我的炊饼给你吧。”

大伙一看,是老孔家的三岁稚儿,举着个炊饼递给相士。

相士接过炊饼,冷眼看过众人,说道:“大人还不如一个娃儿懂事。”

众人赧然。

相士摸着小娃儿的头说:“给我吃你可就没有了。”

小娃儿吧嗒了一下嘴说:“不怕,回家我让娘亲再做便是。”

相士想了想,说:“老朽也不白吃你的饼,不如送你一卦吧。”

相士捋了捋胡须道:“老朽相面不问姻缘富贵,断死不断生。小哥儿鼻端眉紧是长命富贵相,可观左右头角微隆且气色不正,这是与父母缘薄之相啊。”

老孔听得是气不打一出来,一脚踹向相士,更有那胆大好事者也趁机拳打脚踢,扬起的尘土漫天,孔大嫂紧紧搂住了一旁眼泪汪汪的儿子。

眼看快闹出人命,众人才停手各自散去。

相士浑身是血,衣服都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身上全是脚印。

他却仍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早已沾满尘土的炊饼,咬了一口,嘿嘿的笑了起来。

当晚老孔一家便毙了命。唯留下三岁的独子。

那可怜的孩子也被吓傻了,不言不语,不笑不闹,完全成了痴儿。

据一邻人魂不守舍的说,半夜里他起夜,却见一身形如牛的白头独眼怪,蹿入了老孔家,初闻几声惊嚎,便不见了动静。再一看,那怪物叼着一条人腿跃上了屋顶,把他吓得当场就晕倒在了茅厕里。一身屎尿,想来怪物下不了嘴,才算是捡回一条性命。

一队官兵夜里巡逻也遇见了这怪物,带队的指挥虽腿软,却仍下令刀枪伺候,可这怪物刀枪不入,跳跃过来舌头一舔,带队的脸皮就被舔没了,徒留个血肉模糊的骨头架子。

其余人惊作鸟兽散,怪物的舌头倏地一伸数丈长,只见那长满倒刺的舌尖一卷,落单的一个官兵便被其卷入血盆大口中,嚼得骨头嘎嘣作响。

至于那相士,在集市上露过几回面,仍旧手持算命幡,谓之“不问姻缘富贵,断死不断生”,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小君宝上山采药照例歇在客栈,阿蛮见他神色疲惫,面青唇白,便关心的问起近日的情况。

小君宝将城中发生之事复述了一遍,现如今怪物横行,弄得是人人自危,闭门不出。

阿蛮听后眉头一皱,手腕一翻,搭住小君宝的脉后,问道:“近日可曾接近过感染疫症的病人?”

小君宝挠挠头道:“没有啊。最近只有患伤风的人较平日里多。”

“你可仔细想想,这些病人有甚奇特之处?”阿蛮连忙追问。

小君宝摇头道:“并无特别之处。”

阿蛮伸手在小君宝背上一探,有个青枣般大的痈疖,阿蛮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不算太大。”

小君宝倒是大吃一惊,自个儿都不晓得后背长了这么个疖子。

他突然想起前来看大夫的好几位病人在身体不同部位都长了疖子,忙不迭的说与阿蛮听。

阿蛮叹气道:“这是疫症横行之兆啊。”随后吩咐大牛取了杜衡①,交给小君宝,仔细交代加水煎服,以解疫症。

话说小君宝拿了药便急匆匆往药铺里赶,路上却遇到一人。

灰色袍褂,手持算命幡,这不正是那位“断死不断生”的独眼相士?!

小君宝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跑!

可无论他怎么跑,前方的路似乎都没有尽头。

小君宝一直跑得筋疲力尽,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发现石头边上正是自己方才逃跑时落下的药材。

原来他一直都没跑出去,都是在原地打转。

鬼打墙!小君宝这么一想,心里又多了几分害怕。

这时,那相士又出现了,把小君宝吓得一哆嗦。

相士却笑着开口道:“老朽只想向小哥讨口水喝,小哥为何如此惊慌?”

小君宝哆哆嗦嗦的把水囊递了过去。

相士接过饮完水,又礼貌的还了水囊,说老朽有一事相求。。

小君宝连忙后退,说我不看相,不用了,不用了!

相士才不管,一把拉过小君宝!

却见小君宝也不慌了,笑着问这相士:“先生看我可是富贵长命之相?”

相士仔细一瞧,小君宝变了模样,竟是阿蛮!

相士一看大事不妙,拔腿就想逃,却被阿蛮扣住,挣扎几番也逃脱不得,背部一拱,露出牦牛一样强壮的脊背,人脸也变化成白首牛头,身后拖着条蛇一样的尾巴。

原来这相士正是那横行城内的怪物。

怪物化为原形后蛮力无比,竟强行冲开了阿蛮的钳制,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大牛和小二现身要追,却被阿蛮喝住了。

大牛粗声大气道:“何不让我等杀将过去!谅它也不是对手!”

阿蛮摆摆手,似胸有成竹:“这只就是蜚。它相中的猎物,吃不到嘴里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且在孙记药铺埋伏,来个瓮中捉蜚即可。”

小二说:“据说蜚所到之处草木尽枯,瘟疫四起,必除之以免后患无穷。”

大牛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不满的嘟囔道:“想吃人肉就吃人肉,还搞忒多鬼名堂!”

阿蛮拂了拂沾土的罗裙,笑着道:“许是这样吃起人来便有趣多了。这厮可有点意思。”

夜里,阿蛮化作小君宝的模样睡在药铺里。

果不其然,那相士又来了。

屋顶的瓦砾略微响动,相士想到白日遭遇仍心有余悸,悄悄挪开一块瓦片,看见屋子里确实只有小君宝一人。

正当他犹豫是否下手之际,有人在后拍了拍他的肩。

阿蛮笑盈盈道:“嘿,可是在寻姑奶奶我呢?”

相士惊得又现原形,慌不择路,竟从屋顶坠入屋内,摔得它是嗷嗷乱叫。

床上的“小君宝”原是大牛所变,大牛登时又化为独脚的夔牛,发出雷鸣般的吼叫,一跃上前咬住了蜚的脖子。

蜚一下吃痛,翻身甩开了夔牛,一双弯刀般的牛角死死抵住了夔牛。

一时间两者僵持不下,阿蛮也是不多言语,径直挥出玄玉剑斩向蜚。

蜚心知这剑厉害,连忙放开了夔牛,往旁就势一滚,躲开了。

阿蛮哪里肯放过,左手在地上一按,跳将起来又是迎面一刺!

这蜚也是灵活,舌头一卷,愣是把屋内顶梁的柱子给揽了过来,顿时屋瓦倾倒,轰然作响。

趁这工夫,蜚连忙逃入树林。

阿蛮自是气不过,如今把人药铺也毁了,重新修葺得费不少银子呢。

顿时银牙一咬,掏出乌号弓,拔出金翎箭,瞄了瞄便射。

乌号弓一出,这箭便如千军万马铁蹄铮铮从后背破空而来,蜚躲闪不及,被射中了左腿,痛苦的嗷叫起来。

可它依然不敢稍作停留,瘸着一条腿,也要加快逃命。

阿蛮提着弓箭追进树林,看地上血迹斑斑,她得意道:“只要顺着这畜牲的血迹,便可找到它老巢,到时一举歼灭便罢!”

于是率了大牛和小二,追着血迹来到一山洞。

阿蛮兀自冷笑:“教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且入你老巢再剥你的皮!”

大牛和小二在一旁听得是不寒而栗。

阿蛮拨开洞口虚掩的杂草,带头跳了进去。

洞内阴暗潮湿,不时有水珠滴落,发出滴-答的声音。

阿蛮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洞里顿时亮堂起来。

小二却埋怨道:“如此可不就打草惊蛇!狡兔尚且还三窟呢,一会叫那畜牲跑了怎办!”

阿蛮心想这蜚中箭了还能跑得过她?!小手一挥,示意小二闭嘴。

洞内深处,越来越开阔。只见洞内尽头有一潭水,水的那头是一平坦的石台,蜚就奄奄一息趴在石台上舔舐着伤口。

阿蛮大喜,这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足尖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了水潭,手里握着玄玉剑就劈了下来!

这只蜚大概是料到自己必死无疑,也不躲避,眼里含泪,绝望的看着她。

阿蛮看到它眼内泪水饱满,心头略微不忍,于是手里的剑顿了顿。

这时,忽然闻得小孩虚弱的啼哭之声。

阿蛮立即住手,只见那蜚缓缓往旁挪了一下,身下竟护着个三岁小孩,正是老孔家的独子。

这孩子面膛通红,手脚发热,脖子上一个拳头大小的痈疽,哭声也愈来愈细不可闻。

蜚流着泪,开口说人语:“阿蛮大人,求你救救他。”

阿蛮惊讶道:“原来你冒死闯药铺,是为了寻药材救他?”

蜚用额头把孩子往阿蛮面前拱了拱,说道“这孩子对我有一饭之恩,我不忍看他死于瘟疫。”

大牛不解的问:“你吃了他父母,如今又要救他。他成年后若是知道,也只会恨你,何必呢?”

蜚争辩道:“我若不食人,如何果腹过活。倒是这孩子,聪明可爱,我心里头喜欢得紧,便一心想护住他。日后他恨我也罢,只望他能捱过此劫便好。”

阿蛮重叹一口气,弯腰把孩子抱在怀中。

这孩子长得是眉清目秀,着实好看。

蜚见孩子得救,便做视死如归状,想着凛然就义,闭上了眼等阿蛮动手。

却见阿蛮收回了剑,抱着孩子睃睨了它一眼道:“这孩子姑且养在我客栈里,你也别做那劳什子骗人骗鬼的相士,我店里还缺一名账房先生,你来凑数吧。工钱嘛,孩子的开支从里头扣,孙记药铺也是你撂倒的,重建的银子,也从你工钱里扣,你可服?”

蜚哪敢不从,连连点头。

“对了,你唤甚么名?。”阿蛮行了几步路又转头问道。

蜚恭敬回道:“小可阿水。”

“阿水,跟我回客栈先养伤,伤好了你可不许偷懒,替我把帐给捋清楚了。”

接着又听阿蛮欢喜笑道:“瞅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啊!不如就叫他俊生吧!”

众人默不作声,心想你开心就好……

此后,福来客栈便多了一名新请的账房先生,大家都叫他水叔。

水叔带着他的小徒弟俊生在阿蛮手下讨生活。

俊生先头管阿蛮叫姑姑,阿蛮弯腰牵过他肉乎乎的小手,笑眯眯道:“论辈分我还要高过你师父,你得叫我师奶奶!”

于是,俊生脆生生的喊了她一声:“师奶奶!”

阿蛮高高兴兴的应了,当下便掏出一把小刀送给他把玩。

水叔一看,不禁愕然。

这把小刀竟是当年黄帝锻造的鸣鸿刀,只是被阿蛮施法缩小了尺寸。

他急急过来相劝:“阿蛮大人,俊生还小,不适合舞枪弄剑,恐他伤着自己。”

阿蛮想想也对,说道:“你姑且先帮忙收着,等孩子大一点再教他武艺。”

阿蛮后又命人给孩子打了个长命金锁,锁上刻了符文,挂在胸前,百鬼不侵。

①杜衡:《山海经》:天帝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葵,其臭如靡芜,名曰杜衡,食之已瘿。

《山海经》卷四·东山经·东次四经记载:“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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