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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陆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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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向人深处,当时枉道无情。

阿蛮渐渐醒转。

一紫袍玉带的男子背向于她,负手而立。

阿蛮起身后,轻轻颔首道谢:“多谢陆苍君相救。”

男子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言重了。死咒已解,阿蛮不必忧心。”

阿蛮望着他依旧俊郎的面容,有几分失神。

与应龙陆苍,自上古之战后,再无相见。

当时蚩尤起兵作乱,蚩尤有八十一兄弟,个个铜首铁额,人面兽身,骁勇善战。炎帝也被打得节节败退,只得求助于黄帝。

黄帝命应龙蓄水,迎战风伯雨师。

风伯飞廉是蚩尤的师弟,曾与蚩尤一起在祁山修炼。这风伯生得是头如孔雀有角,鹿身豹纹蛇尾。而雨师屏翳长得是蚕头人身,背生鳞翅。

别看这两人生得怪模怪样,二者联手,操纵狂风暴雨,竟破了陆苍设下的水阵,令一向战无不胜的应龙也溃不成军。

陆苍恼怒至极,当下现了真身,飞入云端将雨水悉数吸进。飞廉和屏翳见此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加大了风雨,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但随着时间旷日持久,陆苍渐感不支,败下阵来。

黄帝即命人前去昆山请她出战。

于是,她初临战场,便祭出玄玉,悉数吸尽风雨,赤地千里,令风伯雨师黔驴技穷。

她便与应龙齐力绞杀了风伯雨师,后又并肩作战擒杀蚩尤、夸父。

也是这一场战役耗尽了她的法力,也让她彻底寒了心。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杀了风伯雨师后,应龙也无力降雨。随之而来的大旱,百姓把矛头指向了她。

为平民怨,父皇将她囚于赤水以北,应龙避入南方山泽。

从此,两人天各一方。

阿蛮思及往事,不禁叹气。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风乍起,吹乱了发丝,吹散了回忆。

陆苍忍不住伸手帮她拂开发丝,柔声道,阿蛮,受苦了。

阿蛮不动声色的躲开他的手,冷冷道,既然我已无恙,亦不多作打扰。

陆苍见她似要划清界限般,欲言又止。

最后,只得说:“你回去罢。”

阿蛮不置可否,渐渐隐去身子,消失。

陆苍走出门外,腾蛇小黑上前抱拳行礼,将军!

陆苍吩咐道,日后你仍跟住她,保护她。

小黑领命离去。

阿蛮御风而行,回到福来客栈,阁楼上一夜醉饮。

梦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父皇哀求她,此战关乎轩辕一族生死存亡,只许胜,不许败……

陆苍身披铠甲,气宇轩昂。

他说,阿蛮,我喜欢你。

他说,轩辕皇帝答应我,杀了蚩尤便可以迎娶你……

当她与蚩尤血战,斩下蚩尤头颅前,蚩尤说,你虽杀我,我却不恨你,我只可怜你……

遍体鳞伤的她被打入大牢,她泣不成声……

她一遍一遍的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个冷漠的声音传来,功高盖主,功高盖主啊……

忽又梦回儿时,她还是个孩童,拽着那个男人的衣袖哭喊,爹爹,爹爹,不要丢阿蛮在昆山……

那个男人拂袖而去,声音远远传来,以后叫我父皇……

父皇,父皇!不要丢下我!阿蛮自梦中哭醒,怅然良久。

不消几日,便传来消息,蓟州吴家被灭了满门。

康阳宫的惠妃也死了。

据说这惠妃端坐梳妆台前一动不动许久,侍女叫也叫不应,斗胆上前查探。

结果,一不小心碰到惠妃的身体,惠妃的头便掉落在地面,脖子血如泉涌。

几个小宫娥被吓破了胆。

皇帝龙颜大怒,下令要彻查此事,康阳宫里的众宫人均被悉数羁押。

阿蛮听闻此事后,叹气道:“这确是陆苍的行事手法。杀鸡焉用牛刀,想不到他竟亲自出手。”

只要剑够快,人还不会立刻断气,血也不会马上涌出来。

这么快的剑,唯有陆苍。

阿蛮心中只可惜,吴家一家老小为此陪葬,罪不至死。

康阳宫的众宫人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心中亦明白,陆苍是做给她看的。

手下还算是留情了,否则这京都、蓟州,早就成了汪洋大海。

可他们不是同路人,从一开始就不是。

陆苍的野心勃勃犹如他手中的剑,凌厉快绝。

她对陆苍仅有袍泽之情。

数万年的前尘旧事,她不愿再记起了。

人间岁月好,徒留余恨长。

陆苍擦拭着剑上的血。

正是这把剑弑杀吴家上下几百口,在康阳宫割破惠妃喉咙时,她还来不及叫。

伤了他心爱的女人,全族陪葬吧。这便是他最大的仁慈。

他以身上龙鳞做药引给阿蛮解了身上的死咒,元气大伤。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必大费周章,阿蛮是天女之身,早已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内。

阿蛮至多受伤,不涉生死。

可他不愿见她受伤,他知她也会痛。

犹记得初见阿蛮时,她骄傲美丽。

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什么是天神下凡。

她一出现,自带华彩,尊贵显赫。天生神力,就连黄帝都憷之几分。

他们一齐披甲上阵,大杀四方。

他是战神,她则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女杀神。

他们从不后退。

可他知道,她早已厌倦了杀戮。‘

她才是真正心怀苍生的神啊。

她没有退路,只能以杀止杀。

除了惺惺相惜,他更多的是仰慕。

不惜身先士卒,只想以军功匹配上她的显贵。

与蚩尤生死大战在即,黄帝更是许诺他,只要杀了蚩尤,便将阿蛮赐予他为妻。

他亲眼所见,她毫不犹豫的斩下蚩尤的头颅,沉静冷酷。

她身上散发的是王者之风。

如果这一切都能如愿,那该多好。

可他忘记了,伴君如伴虎。

阿蛮拥有的是能毁天灭地的神力,黄帝忌惮这个女儿已久,以至于幼年便将她放逐至昆山。

战事告急才请来相助,如今叛乱已定,势必要釜底抽薪。

功高震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他备上厚礼准备上门提亲时,黄帝手下另一大将英招却私自通报他,阿蛮已被打入铁牢。

他得知后震怒不已。

手下众将领均以命相逼,齐齐跪求他快走,此次大战耗去他大半修为,根本无力反抗。

英招也劝他,阿蛮是天女,黄帝断不能拿她怎样。

他心想这区区铁牢岂能困得住阿蛮。于是潜入了南方山泽避祸,隐忍不发。

他没想到的是,铁牢困不住阿蛮的身,却困住了她的心。

并非是她被困于赤水以北,是她情愿画地为牢。

她为全族出生入死,却不料反遭猜忌,下场凄凉。

他后来才知道,为使阿蛮屈服,他们不惜动用了打神鞭,差点打得她元神尽散,无力升天。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绝不会让她独自面对。

这时,一名容貌冶丽的红衣女子从门外探过身来,哧哧一笑:“陆苍君还顾念旧情啊,只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陆苍冷然道:“赤月,事情办得怎样了?”

“结界已破,将军您的旧部,都已归位。”红衣女子款款走来,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赤色狐尾。

赤月媚眼如丝,吹气如兰在他耳边道:“他们在外候着呢。”

陆苍面露不愠,微微运起内力将她震开:“下去吧。”

赤月不以为意,对于陆苍的冷淡,她早就习以为常。

她要的是陆苍助她夺得青丘国主之位,而她亦承诺会帮陆苍扫清障碍,不过是利之所趋罢了。

如此而已。

陆苍的旧部多为龙族死士,在陆苍消失后,群龙无首,被天帝囚于昆吾山,作为冶炼兵器的劣等兵士。

赤月持了陆苍的令牌前去,设计杀了天庭的看守,施法破了封印,集结起龙族众部。

当陆苍大步踏出门外,外边已跪倒一片将士,齐声呼唤:“将军!”

昔日峥嵘不可追,他日雷霆破天魁。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他从不信命,所以他宁愿放手一搏。

如有阿蛮助阵,必定如虎添翼。

夜深,陆苍现身于福来客栈,脚踏屋脊兽。

原先这屋脊兽吸收日月精华,又天天汲取着阿蛮身上的灵气,便也成了精怪。

这回被陆苍踏在脚下,忽而活了,在他脚底下吱吱乱叫。

“来者都是客,饮一杯吧”。言罢,阿蛮一扬手,杯内酒水顿化作万点精光射向陆苍!

只见陆苍不慌不忙,宽大的袍袖就势一卷,悉数收入袖中,再掏出来,竟滴酒不洒。

他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阿蛮倚着阁楼阑干,声音慵懒:“找我饮酒可以,除此之外快快请回。”

陆苍轻身一跃,旋即来到阿蛮跟前。

不待阿蛮招呼,他自行斟酒,朝阿蛮举杯道:“天庭的琼浆玉液,果然名不虚传。”

阿蛮微微一笑:“你还是记得的。”

他不禁苦笑:“昔日我为鱼肉,他为刀俎,我别无选择。你莫要怪我才是。”

阿蛮惊讶的挑起眉毛:“我从未怪你。”

陆苍浅酌一口酒,正色道:“如今正是天帝之位交替之际,防守甚是薄弱。若一举攻之,便也叫这天地都变了颜色。”

阿蛮低头抿酒,柔媚一笑:“阿蛮有三不为。不叛,不反,不逃。”

陆苍剑眉一挑,惊讶道:“世人负你太多,你当真不怨不恨?”

阿蛮坦然言道:“恨过。如今时过境迁,都忘了。你若起兵,必定生灵涂炭,如今盛世太平,百姓安好,我管他凌霄宝殿坐的是谁。”

陆苍不禁喟叹:“凡人不过蝼蚁而已,也值得你袒护!”

阿蛮依然笑意盈盈:“我知你来意。阿蛮不愿与虎谋皮。”

陆苍闻言略有不悦:“甚好。隔岸观火也小心引火烧身。”

阿蛮嘻嘻笑了一声,指尖一弹,引来三昧真火,陆苍的袍子顿时着起火来。

陆苍端坐不动,抬手一拂,火焰便灭了。

他颇有些哑然失笑:“你不肯便罢了。怎好耍孩童心性。”

阿蛮衣袖一甩,头也不回的说了声“送客”!这大门随后就自动紧闭,阁楼上的桌几酒具都凭空消失了。

此番被拒,陆苍也是始料未及。

如若阿蛮不肯出手相助,只要她不横加干扰,便也志在必得。

他是既要天下,也要她。

陆苍折回府邸,酒劲上头,便伏案小憩。

在这半醉半醒之间,却见阿蛮朝他款款走来,身段玲珑,面若桃花。

他喃喃道:“阿蛮,阿蛮……”

阿蛮此刻已近在眼前,他情不自禁的伸手一拉,阿蛮便跌坐他怀中,眼波娇娆的望向他。

暖玉温香在怀,陆苍毫不犹豫的攫住了她的红唇。而阿蛮亦热情回应。

正当二人忘情之际,一只手却卡住了阿蛮的脖子,令她几近窒息。

陆苍毫无怜惜的掐住了阿蛮雪白的脖颈,往地面一甩,撞倒了案几一片!

“阿蛮”逐渐露出真面目,竟是赤月。

赤月咳出了鲜血,目露怨恨。

陆苍以从所未有的冰冷语气对她说:“你若再敢假扮阿蛮,我便扭断你脖子。”

赤月伏在地上,不禁打了个寒战。

陆苍已酒醒,心中却愈发惆怅,正所谓是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山海经·大荒东经》: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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