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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急急如律令(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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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不全震惊之余又郁闷不已。

万万没有想到,费心费力查了多日的理命钱庄,竟然通过秘道与棺材铺相连,并且出口就在自家的后院,而自己竟然浑然不知。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花摇铃发出了尖锐的叫嚷声。

“好哇你个棺材女,这装模作样喊了半天捉贼,原来贼就是你自己。”

叫嚷声唤醒了尚在震惊中的人们,个个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等都受骗上当了,原来棺材铺才是真正的理命钱庄,庄主就是这个装神弄鬼的棺材女!”

吴耆老是枫叶镇硕果仅存的德高望重之老者,眼看着自己日益老迈,因此也曾经动过理命的心思,所幸他还在犹豫着没有付诸行动,否则他恐怕也和陈耆老一样死于一场“意外”。

现在他是愈想愈后怕,也愈加愤怒,颤抖地举起拐杖直指顾不全,几乎要戳到她的眉心,被凌岸一手拂开了。

“棺材女,你名为理命实为敛财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害命?”

“那还不是明摆的?有死人才能卖出棺材嘛,你看她家棺材都卖差不多了,就剩下几口,当真是生意兴隆呐。”

花摇铃的话愈加挑起人们的愤怒。

有人随手操起了斧头、刨刀、锯子、戳子等工具,虎视眈眈对着顾不全,若不是凌岸始终护着,恐怕此刻她已经头破血流。

“不是她,斗篷人与她根本不一样。”

面对步步紧逼的人群,凌岸退了一步,但依然将顾不全护在身后。

顾不全却不想躲在他的身后,将他推开了。

但面对那些持械欲要行凶的人们,凌岸又固执地站在她的面前伸着胳膊护着,她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只得从他的胳膊底下探出脑袋来,笑对众人。

“大爷大叔大兄弟们,若是爹娘生下来就没脑子那得怪爹娘,倘若爹娘生下来有脑子却不用,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呸!你这棺材女好利的牙!老子今儿个就把你的脑子拧下来!看你还敢对我等这般出言不逊!”一位拿着锤子的“大兄弟”恶声恶气道。

顾不全伸手将锤子摁住了:“小心、小心,这是我师父最喜欢的一把锤子,别玩坏了。”

又笑道:“各位试想想,我若是理命钱庄的庄主,白得那么多房契地契,那我还卖什么棺材?换做是大兄弟你,还下海打鱼不呢?”

“大兄弟”拿着锤子有些发懵。

“你那是为了掩人耳目。”花摇铃急了,她的针尖不对着顾不全的麦芒心里就不痛快。

“那么,见过斗篷人的不只一个人,相信你们中间也不乏曾与他讨价还价的人。我请问,他的身量可是小女子可比?还有他那一口外乡口音,可与我的相同?”

“这……”

“还有,张大善人与斗篷人是一伙,虽然他看不清斗篷人的脸,但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嗓音粗细总该知道吧?”

说到斗篷人的身量高矮胖瘦,顾不全忽然心头猛地跳了一下,这个身形似曾相识啊。

她甩了甩头,把脑子里的灵光乍现狠狠地甩出去。

“这,好像有点道理。”连吴耆老都觉得顾不全的话无可反驳,“只是,关于这秘道,你又做何解释呢?”

“这个,我着实不知,也无法解释。”顾不全沮丧地摇了摇头,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凌岸道:“这个请给我们时间容后再查……”

“躲傻蛋身后作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花摇铃最见不得傻蛋事事向着顾不全,此番不借机整死她誓不罢休。

“傻蛋,你也别再护着她了。你还看不出来吗?她就是心虚。虽然她不是斗篷人,但一定是帮凶,她根本就和张大善人是一伙的。”

“顾不全,你以为耍小聪明把张大善人抛出来顶罪,就可以金蝉脱壳了吗?可别把大家伙都当傻蛋一样好糊弄。你装的这一脸无辜的样子也就骗骗傻蛋罢了,大家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可别忘了,上回竹篮打水害大家输钱的也是她。”

花摇铃振振有词兼对顾不全冷嘲热讽,使得那些本来就对顾不全心存不满的人们怒火又被挑起,斧头刨刀锯子又指向了顾不全。

“不是顾不全就是顾全,反正棺材铺脱不开干系。”

顾不全沉默了良久,听见人们提起她师父的名字,方才醒过神来,哭笑不得道:“我师父已经去世半年了。”

“那又怎样?活人装死人搞个死而复生,不正是你们骗人的把戏吗?谁知道你师父是真死还是假死?请问除了你有谁见过他死?又有谁见过他埋了?”

顾不全愈加沉默。

师父的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师父是在后院里刨棺材板的时候突然心痛倒下的,除了她,没有任何亲人来吊唁发丧,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独自一人操持,雇了四个船工将师父送到了枫叶镇北山上埋了。

从前师父总和她说,死了就埋在北山上,因为那里是枫叶镇的最高地界,埋在那里可以看到棺材铺,代表着师父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陪伴着她,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孤单。

在师父去世的半年里,她亦是时常站在门前遥望着北山,想象着师父笑呵呵地教她各种小把戏的情形。

“死没死,挖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便有无数人应声附和,而且已经举着斧头等什物吆喝着一路往北山奔去。

“不要,不要啊,我师父的的确确已经去世半年了,是我亲手把他埋了的,求你们不要再去打扰他,求你们了。”

顾不全还试图解释,但已无济于事,只能哭着跟在那些人后面跑,上山的时候几度摔倒滚下斜坡,被荆棘划破了衣裳刮伤了手臂和腿。

“不全。”凌岸想拉她起来,被她倔强地拂开了,情愿连滚带爬也坚决不肯再接受凌岸的好意。

在师父的坟前,顾不全泣不成声。

直到此时花摇铃才猛然惊醒,事情已无可挽回,在她不断地煽风点火之下,人们对于顾全的仇恨已到了极点。

无论死者的身份贵贱,扒坟对于死者是极大的冒犯,对于生者是莫大的屈辱,即便对方是万恶不赦之徒,亦视之入土为安死者为大,这个道理枫叶镇的人不是不懂。

但一个孤苦无依的棺材女,在他们的眼里就不能视之为人,又谈何尊重?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愤怒的出豁口而已,奔北山实际就是冲着扒坟鞭尸来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他们挖你师父的坟,真的,不全,你别恨我。”

顾不全默默地抬起头来凝视着花摇铃,眼中毫不掩饰对她的愤恨。

花摇铃又转而向凌岸,“傻蛋,我没有恶意,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就是,就是,不想看你总护着她……再说了,要不是你查出秘道,也不至于这样……”

凌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别,傻蛋,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坏人,真的。”

在花摇铃絮絮叨叨的解释中,顾全的墓碑很快被推倒,坟茔被扒开,露出了漆黑的棺材。

凌岸面无表情,虽然他依旧寸步不离顾不全左右,但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顾全的棺材,看得出来,他也非常想知道顾全的生死,以此来证实内心的猜想。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顾不全跪在地上,喃喃地念叨着,抬手使劲给了自己一个又一个耳刮子。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既无法为师父证明他的无辜,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人们挖掘师父的坟墓。

“不全,别这样。”凌岸紧紧抓着她的手,她哽咽着,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棺材钉子被一根根拔起,棺材板被撬开来。

“起棺。”

随着吴耆老老迈沙哑的声音落下,棺材盖被打开,空气中一片沉寂,顾不全也忘了哭泣,直愣愣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材。

师父呢?师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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