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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破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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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魏镜身旁,闻昭望着他的睡颜出神。

今夜的事仿若一场梦,让她对身边的男人产生了好奇。

她在想,魏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魏书悦说他以前不苟言笑,不于人前表露自己的真性情,很难相处。现在呢?谈笑风生于人前,对她偶尔会露出严肃的一面,看似温厚,实则狡猾的狠,总是叫人猝不及防吃了哑巴亏后再露出狐狸尾巴,倒也不见得有多惹人讨厌。未和他相识之前,闻昭只在别人口中听闻,其如何了得,年少成名,未及弱冠,巡游诸国,仅三年,便让十二国俯首称臣,此后天朝少了诸多纷争,他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也因此被圣上格外看中——这点,闻昭有不同看法,圣上若真看中他,如何会任由皇后当着众臣之面掌掴他并无动于衷?又如何会放任他至此年华才定终身?

可见圣上爱此子之深并未如传言。

魏镜的父亲是这般,那魏镜的母亲呢?魏镜非现任皇后所出,先皇后过世多年,此前,她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这位传闻中的贤德皇后,而刚才,她清楚地听到魏镜在梦中卑微挽留母亲的呼唤,还有那滴叫人不可思议的眼泪。

所谓症结之源,会不会与其生母,先皇后有关呢?

闻昭辗转反侧,而男人的呼吸渐渐匀长。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闻昭烦躁地坐了起来,恼恨地看向熟睡中的人儿,烛光中,男人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中,而露在明处的五官愈发显得深邃俊美,此刻安静地睡着,少了平日清醒时的清冷,而微微上翘的上唇在暖晕的光照下又显得有些稚气,还怪可爱的。

闻昭望着不觉伸出手,朝他的脸轻捏去……

下过雨的清晨格外寒冷,南堂,清心阁前院,琴声悠扬,环佩叮当,有佳人长袖款款,翩然舞于树下。

闻昭立于院前,倚门驻足,只见树下男子素衣玉面,长指翻飞间,琴音袅袅,或徐或急,而女子循音而舞,腰身婉转,婉若游龙。青石地前,水痕未净,晃晃映拂一对佳人侧影,遥望去,似神仙眷侣。

闻昭这才懂得,何以父亲逼她琴棋书画,当时年少,此刻,竟徒生懊恼。

“王妃,不进去吗?”

闻昭回首,拍拍脸颊,睨了眼不远处垂首立于她几丈远的于飞,摇头

“本无大事,如今不问也罢。”

抬步,往来时方向而去。于飞望着她走远,摸摸后颈进入院内,这时琴音戛然而止,魏镜接过汗巾拭指后挥手,仆从上前,抱琴而去。

裘湘儿整顿衣衫,行至魏镜身前道

“王爷绝技,湘儿受教了。”

魏镜抬眸,望一眼院门,淡笑

“许久未弹,有些生疏,与姑娘相比,想去甚远。”

裘湘儿一滞,知他神思不在此,再看看等在一旁的于飞,盈盈一拜

“王爷谬赞,方记起还有事未竟,便不打扰您了,告辞。”

人已走远,魏镜背手,径直朝阁中走去,于飞紧随其后。

及至阁内,于飞才道

“爷,昨日您——”

魏镜背对他,对着阁中摆放的青铜剑,默然片刻,倏而抬手,抽出剑身,蓦地转身,于飞只觉异风扑面,冰凉之感袭来,再看去,只见对面人斜眉入鬓,眸浸寒光,声冷如冰

“是谁准你们把她卷入的?”

于飞手心一紧,如坠地窖,却依旧巍然不动,坦然看着他

“如若有益于你,凭何不为?”

魏镜抿唇,眸色森森,忽然转手,剑身微动,一绺长发落于地后忽听‘噌’的一声,古剑躺在了一旁。

魏镜垂首,背转身,声轻似幻

“益如何,不益如何?天命不允,何怪他人?”

忽而仰头,再睁眼,出声严厉

“我虽有心利用,却无论如何,都不可伤她!你们,可曾明白?”

于飞一凛,心下颤然,握紧的拳头又放下,少时,只得低头

“属下遵命!”

得此诺,魏镜顿首,不再看他,扬长而去……

闻昭坐在梧桐树下发呆,冷风忽起,席卷枝头,发出呼啸声,她却恍若未觉。

今早,她竟然在自己房中醒来,问祁姝小兰,她们却像什么都不知道般,于飞和谭齐竟也否认,说昨夜从未见过她,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出来的?不可能啊,明明那么真实!她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记得有个王神医,嘱咐她照顾好魏镜,怎么可能是梦!谁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梦!

闻昭摸摸脖颈,上边隐隐作痛,让她禁不住有种窒息之感,可今早照过镜子,什么痕迹也未看到。

沉思间,小兰轻声唤她

“王妃,刘太医来了。”

刘太医挎着个药箱,双手插在袖中不徐不急踏进院中,见到闻昭后行礼

“王妃。”

闻昭回神,揉揉眉心

“你来了,帮我把把脉吧。”

刘太医一顿,指指她的腿,问

“你伤在体表,何须问脉?”

闻昭皱眉,总觉得这个刘太医对她成见颇深,于是态度强硬怼道

“你便照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

要不是图方便,谁愿意见你!

刘太医面有不豫,摸摸胡须,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哼哼唧唧

“好歹我也是陛下亲赐,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如此无礼!”

闻昭伸出的手一顿,瞪了他一眼,刘太医噤声,拿出丝帕覆于闻昭腕上,伸出三指捏住,半刻钟后,闻昭冷睨对着她左瞧右看的刘太医

“你这看了老半天,可看出个寅卯来?”

刘太医面露疑色,摸摸胡须,挠挠头

“这——你脉象正常,让我看个甚!”

闻昭白他一眼收手,小声嗤道

“庸医!”

刘太医闻言瞪眼,指着她的鼻子道

“你你你,可以不喜老夫为人,但决不可侮辱老夫医术!”

见他如此,已然气极,闻昭想了想,放软语气问

“既然这样,那我问你,我最近睡得好吃得好,却为何时常会出现幻像?”

“出现什么幻像?”

“就是,比如说我能听到哑巴开口说话,看到有人掐我脖子,甚至是见到从未见过的人。有些事我觉着它发生过,可周围人都说没有发生。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症状?”

“最近头痛否?”

闻昭摇头。

“恶心否?”

闻昭再次摇头。

“常做噩梦否?”

闻昭谨慎思考,昨天的应该不算经常吧。

继续摇头

刘太医打量她一眼,喃喃

“这约莫不是中邪了吧?”

祁姝离得近,听见了,嗔道

“刘太医,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瞧不出来就瞧不出来,说些旁的是想怎的?”

闻昭瞥了刘太医一眼,起身

“算了算了,你既然水准有限,我还是去找王神医吧。”

刘太医憋红老脸,吃吃吐出一句

“岐王妃!你莫要欺人太甚!”

而后又道

“试问这整个京都,有医术可强过我者?又有谁,能年年得陛下亲赐?至于你口中所言什么痨子王神医,我在太医署这么多年还未曾听说过!”

主仆俩俱是骇住,未料到他会如此作色,意识到不妥后,闻昭赔礼道歉

“有话好说,刘太医莫气,闻昭鄙陋,口吐狂言,您有大谅,切莫记挂于心。”

刘太医这才脸色稍霁,冷哼一声,收起药箱道

“下官会向圣上禀明,日后王妃伤情还是另请高人负责吧!”

说完挥袖而去,闻昭几人一时相顾无言,进屋后她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说,他要去父皇那儿告状?”

祁姝点头,讷讷道

“姑娘,刘太医除了是太医署最开销的医官外,他还是皇后娘娘的表叔。”

闻言,闻昭捶腿的手顿住,略微愤慨道

“那老妖婆可真是厉害,就她一家子恐怕要占了这朝堂半壁江山吧!怪不得这老匹夫不待见我!”

“姑娘,您小点声!可别让人听见了,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止咱们了。”

闻昭瞧了眼门外,撇嘴,满不在乎

“她们有胆就让她们去传好了。”

祁姝叹息一声蹲下替她揉腿

“姑娘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本是好好的看腿,怎么差点和人吵起来了!”

闻昭端起桌上的糕点,拈起一块塞入口中,混沌道

“我觉得我头比腿疼。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祁姝赶紧道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我看你就是被王爷气的。你俩也真是,都多少天了,再不和好王爷他恐怕真要变心了。”

想起今早所见,祁姝不免为闻昭担忧起来……

裘湘儿回到房中,还未坐下,身后一个人影蹿出,门立时被带上,男人从背后搂着她的腰,贴着她,出声却是满满委屈

“为何现在才回来?”

裘湘儿暗笑,面上却不显,反身,看了‘女人’一眼,仍觉别扭,别开眼,玩弄女人发髻,嗔道

“如非不是你扮相实难入眼,去的可就不是我了。”

福佳同抓住裘湘儿的手,搂着她,眼中尽是痴缠

“若是如此,你恐怕就更瞧不上我了吧。”

裘湘儿一顿,捶他

“卿卿,你又在瞎想了。我与王爷本是逢场作戏,你明知我心于何,却又要说这混账话来恼我!”

福佳同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笑道

“湘儿,我不瞎想你才是该恼了。”

裘湘儿低笑,回抱他,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福佳同放开她,正色

“王爷答应过我了,等这阵子风头过了,便送我们出京都。到时候,天涯海角,你可愿陪我?”

裘湘儿望着他,满目柔情,在男人炙热的目光下,点头,将脸埋进他怀中,轻声道

“我何曾拒绝过?”

福佳同扬唇,眉目弯弯,两人正是柔情蜜意时,身后敲门声响起,于飞的声音传来

“姑娘,爷有话欲说,劳烦二位随在下走一趟。”

……

魏镜看着窗外盆景出神,那夜女人的话犹言在耳

“阿奴,血书赠汝,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主归主,仆是仆。生死不相干!”

生死不相干!

好一个生死不相干!原来不是遗忘,亦不曾遗忘,只是不得不忘!

于飞敲响房门

“爷,他来了。”

魏镜回神,拂下胸中异样,低声道

“进来。”

福佳同踏进房中,抬手

“王爷,您找我?”

“嗯,随我来。”

两人来到楼上,凭栏而立,福佳同与魏镜比肩,望着远处,等待他开口

“跟我讲讲那匕首吧。”

福佳同诧异道

“您上次不是——”

陡然顿住,沉默片刻,他才徐徐说道

“那日我拿了图纸,结合您所言,仔细琢磨、试样,发现其造构不同一般利器,就色泽而言,锻造此器所用钢材不似寻常,我从祖父留下的遗录中找到所有关于此材的记录,像这般成色的定然需经过反复加热、多次锻打,最终淬火才能成,其刃需韧性十足,对技艺要求之高非贵氏而不可得。”

非贵氏而不可得。

魏镜在心中复述这几字,陡然问

“上次,你同我说,那日起夜,见那人盗走图纸后,又有两人出现?”

福佳同低头,看着站在院中同谭齐说话的女子,心口微微一紧,急切应承

“没错,那两人不是奔着图纸,而是来杀我的。图纸被盗我本欲追,可那人蒙着面,我一推门他便闪身而去,似若飞燕,不过顷刻便无影无踪。我恍惚朝寝房走去,却听卧间发出一阵稀里哗啦声,心下骇然,及至门下,听得一男音道

‘不在房中,定是起夜去了!’

另一人低声

‘贵人有言,宁杀不放过。吾等需速战速决。’

登时我吓得逃窜,若非亡父有先见之明,于后院枯井挖道,我何有今时?”

女子巧笑嫣然,刺痛福佳同的眼,他双手紧附栏杆,表情微妙。

魏镜只睨了眼楼下俩人,继而问

“可曾听岔?”

福佳同转过脸,神色严谨

“未曾,所言句句属实。”

魏镜了然,只是不明,那人为何始终抓住此案不放?可他却无从下手,此事竟比先前预料要难办得多。

望着昭昭天幕,日上中天,正是阳气最盛之时,魏镜却觉周身寒意切切,抚向心口,血书一瞬间又滚烫了周遭,心却是如遇霜风冻雪,都说为人子女,自入世,皆是向父母索债的,可他却像欠债的,大抵前生作孽,今世便有永远还不尽的债……

仲春二月,停歇许久的大雪又忽然而至,像是惊喜了谁,又惊吓了谁。

闻昭推开窗门,何其相似之景,只是那时她未作人妇,院中取代光着枝桠顶天立地的梧桐树的是那孑孑而立的梅树。

恍然间,竟陡生物是人非之感。

闻昭无精打采地趴在窗台上,看着祁姝小兰她们堆雪狮子。

正出神,忽而响起淙淙之声,是谁拨动了弦音?

不过片刻,嘈嘈切切,金戈铁马之声自清泉水流声中引出,一时振奋雪中几人心神。

祁姝停下动作,不觉皱眉凝神细听,而后撇唇,暗骂道:这不要脸的妖媚浪儿,仗着几分技艺,竟痴占王爷数日!厚脸皮子,尽是乱男儿心志之流,王妃怎可敌得过哟!

祁姝入得房内,“啪”的一声将窗户统统合上,而后走到门边又将门也一并关了,房里立时暗了下去,那声音也弱了。

闻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收回神思

“这么暗,可叫我如何读这话本子?”

谁知这句话像是触动什么机关,那丫头却是冷然道

“也就姑娘你心大,再这么下去,可不知您还能否住在这儿了!”

心知她在气什么,闻昭扔掉手里的书册,无甚在意

“不能就不能,大不了我写和离书,回我爹那儿呗,谁稀的罕住这儿!”

祁姝一哽,不敢再往下说了,瞧了瞧她的脸色,毫无波澜,不禁悲凉道:想当初听说二人一见倾心,海誓山盟,如今却——唉,都是年少意气,好好的一段姻缘!

就在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法子,门被敲响,小兰笑问

“你们猜猜谁来了?”

祁姝心下一喜,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却见小兰探进一个脑袋,眉目弯弯。

祁姝朝她身后看去,疑惑

“爷他人呢?”

小兰笑凝结在嘴边,门侧,一人蹦出,笑道

“哈哈,没想到是我吧。”

“八公主。”

魏书悦手里提着一小坛酒走进房里,祁姝大失所望,将门彻底打开,魔音入耳,好不烦躁!

魏书悦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儿,皱眉,走到闻昭身边,小声问

“她怎么了?”

闻昭抱着瓷坛,懒散回她

“别理她,你怎么来了?”

听她问,魏书悦一屁股坐在她身旁,佯装气道

“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书——谁愿意被罚半个月禁足!”

闻言,闻昭悻悻看向她,聊表歉意

“上次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急着找你那该死的三哥,我才不会抛弃你哩!”

魏书悦挑眉

“说到三哥,我倒想问问,你俩咋回事?都怄半个多月了还没和好?”

闻昭转过身,将瓷坛抱到一边,答非所问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魏书悦将手里的酒坛提上来,放在桌面,得意道

“喏,这可是好酒,据说是专门用来招待外来使臣的。”

闻昭下意识接道

“就是上次你和魏荆扬偷偷喝醉了闯祸的那个?”

魏书悦呆住,迟疑了一下,惊讶

“谁告诉你的?”

闻昭怔然,扯唇未答她,魏书悦拔开坛塞,犹豫片刻,愤愤

“魏荆扬那家伙,自己也出了糗,怎么好向你说!”

闻昭……

默默拿起酒杯给自己满上,喝了一口。

魏书悦见状,也赶紧给自己倒上,二人推杯换盏,靡靡之音入耳,倒也应景。

三杯两盏下肚,魏书悦忽然扯着闻昭道

“你可知父皇这几日特意不让三哥入朝是为何?”

闻昭尚有一丝清明,举着杯子,喟叹

“好酒!好酒!”

已然将腿伤抛之脑后。

魏书悦颤抖地伸出手,摇晃着趴过去,点着她的脑袋,骂她

“你个傻心眼儿的!有这种机会还跟他晾着!要我,早就扑过去,不是说女追男隔重纱嘛!你可真不入流,尽给我们女儿家的丢脸!”

闻昭仰头,将杯中酒悉数倒入口中,吞入腹里,只消片刻,杯空酒尽,闻昭皱眉,喝得不甚畅快,根本未将魏书悦的话置于心上。

魏书悦打了一个酒嗝,味儿醇厚,直叫几步开外的祁姝小兰皱眉,所见便是她们的两位小祖宗争抢这酒坛,你来我往,直接用那小酒坛子替换了玉杯,未几,那坛子便被洗劫一空。

闻昭撑着脑袋目光迷离地看着一只腿站在榻上仰头张着血盆大口,吸溜最后一滴琼浆的公主殿下。

“啪”的一声巨响,祁姝俩人吓了一跳,眉峰皱成小山丘,看着全然胡闹的少女——魏书悦负气般指着碎酒坛骂道

“该死!不中用的东西!我把他让给你,你却不好好珍惜!”

骂了还不解气,抬腿作势要踩踏,闻昭尚存一丝理智,伸手拉住她,慢吞吞地捋直舌头

“对这废物发痨子脾气,看看我,新做的衣裳。”

魏书悦果真停下动作,木讷回头,眨眨眼,含糊道

“看什么?”

祁姝小兰紧张地跟着看去,却见闻昭突然解开外袍,转了一圈

“好看嘛?”

画面太刺激,祁姝小兰瞪圆了眼,嘴巴张成一个噢字。

魏书悦摸摸脸,撑着下巴,上下看了她一眼,皱眉,不满

“呸!丑死了!”

翻了个白眼,转身嘟囔

“我去给你找件好看的来。”

闻昭扯开中衣领子,露出一大片肌肤,祁姝见状,低呼大事不妙,赶紧迎上去,想要阻止她,闻昭傲娇地拍开她的爪子,埋怨

“走开!热死姑奶奶了!我要更衣!”

那边小兰极力拉着魏书悦,不让她胡闹,魏书悦愤愤推开她,呵斥

“哪来的婢子,恁地不识抬举!去,把,把里边最好看的衣裳给本公主找出来!”

魏书悦扶着衣柜,指着门,小兰头痛抚额,打开衣柜

“您要什么样式的?”

魏书悦一把推开她,把头钻入柜中,翻找起来。

祁姝抓住闻昭的手,却见她将衣物除的七七八八,正欲解开中衣束带,祁姝已然敌不过闻昭大力,放开手一跺脚,急急忙忙跑到门窗前把门窗依次都关了,屋内短暂黑暗过后,烛光亮起,俩人精疲力尽地看着魏书悦拿着一套石榴色春衫连拉带扯地将闻昭拖进屏风内,口中骂骂咧咧

“改改你的打扮,好叫那狐媚子见识见识!这几日朝中流言满天飞,三哥胡闹,你也跟着,父皇对他益发不满,倒不知得意了几人!”

一刻钟后,闻昭稀里糊涂地被人推了出来,魏书悦得意摸着下巴,阴恻恻地笑着

“善矣善矣!妙哉妙哉!”

说完抬步将门推开,室内登时明亮,门外大雪皑皑,珠儿玉儿站在门口看着陡然出现的人影,震惊咋舌。

平日里令她们望而生畏的王妃此刻披头散发,一袭红衫明艳,长裙及地,榴花遍染,广袖蹁跹,裙腰高束,配上那面容,真真好不骇人!

登时,抚胸,惊呼

“王妃,您怎——”

话未问出,公主殿下冷脸,怒声命令

“看什么看!还不给夫人上妆!今日,我们便打一场胜仗给他们瞧瞧!”

那气势,好似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只是将军两魇酡红,目光虚浮,醉态盎然。

珠儿玉儿诺诺点头,行至闻昭身旁,将她带往镜前,依着她的着装为她拾缀,祁姝两人看着,似明白了什么,诡异地瞟了眼倚着门,眯眼似听着靡音的公主。

约莫两柱香的时间,珠儿玉儿在魏书悦的催促下凭借多年的经验和天生的手巧,硬生生给逼出一副绝世妆容。

何以绝世,是谓二人自行取的名儿。

魏书悦站在门口,不咸不淡地看着,心中计较:奈何她底子不好,饶是如此,也难掩眉间英气。

走过去,五指捏着闻昭的下巴仔细端详一会儿,忽而转头,对玉儿呼道

“绞绳、香粉!”

几人愣怔,玉儿匆匆取来两根细麻绳和一个胭脂盒,魏书悦拈起细绳绞在一起,闻昭疑惑地看着她,只听其肃然命令

“按住她的手脚。”

四人上前,将闻昭固定在斜塌上,魏书悦扯来娟帕盖住闻昭眉毛以下部位,沾了香粉在其眉骨处。而后,在一声惊呼中,魏书悦左手拉住绳中间,绳两端系于右手食指与拇指上,快速动作起来。

疼痛使闻昭酒醒大半,挣扎间,不消半刻,魏书悦拂净其眉间毛屑,拿下绣帕,走到梳妆台前取来石黛,用小指轻沾,附于闻昭眉头,徐徐勾勒,远山引出,收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佳作,一切都是按照那人欢喜的模样。

魏书悦拍拍闻昭

“好了!”

四人放手,闻昭坐起,一阵恍惚,看向魏书悦,心中涌出一股怪异感

“你要干嘛?”

魏书悦擦干净手,拉着闻昭往外走,动作迅猛,不可谓不雷厉风行。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深感不安,匆匆跟了上去。

魏书悦疾步绕过游廊庭院,气势汹汹

“今天,我们就挫挫那两狐媚的锐气,好让她们认清,谁才是这岐王府的女主人!”

心中怪异感更盛,闻昭不明白,为什么她比自己还要气愤许多。

愣怔际,人已被带到清心阁院门前,遥遥望去,楼宇内,公子黑袍裹身,玉冠束发,手执白子,正与一青衣女子对弈。

兽形铜香炉内,云烟渺渺,一雪衫女子跪坐棋桌后,素手极快极灵巧地拨弄银拨银弦,女子眉目清致,神思陶醉,仿若一副仕女画。

闻昭眨了眨眼,一时间竟不知里边是人是仙,身侧少女目光如炬,冷嗤

“好一个才子佳人!神仙眷侣!”

闻昭手扶着青石门,天空依旧昏昏沉沉,大雪飞扬,碎屑一般落在她身上,有几片停留在了那精心妆扮了的别致的眉稍。

闻昭不觉打了个寒颤,自己可真是作死!这么冷的天哟,穿什么春衫!

察觉到门外动静,魏镜心有所感,侧头看去,哑然。

女人红裙曳地,皓腕微抬,往上,酥胸如雪,玉颈颀秀,没来由让他想到写庒姜的那些诗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只那女子眉目淡淡,两颊微红,额间一点如血,非世人所喜之容颜,然当她抬腿的一瞬,魏镜一滞,垂眸落子,“噔”的声响回荡心间。

若干年后,他身陷囹圄,一心求死,却因着这抹艳色生出眷恋……

红绸闪动,闻昭不疾不徐地来到阁内,魏书悦与她并肩,扫视在坐几人,走到魏镜跟前,撅嘴

“三哥,你好不道义!我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找你,你却宁肯躲在这里逍遥,也不来招待我。”

魏镜收掉最后一子,声色淡淡

“你输了。”

琴音戛然而止,卿卿对着魏镜抬手比划,裘湘儿放下琴拨站起出声解释

“卿卿说王爷才智过人,她所不及。”

魏镜笑笑,转头对向魏书悦,端详片刻,眸光一闪,开口却叫闻昭几人惊讶

“书格,有你嫂嫂在,我自是安心。”

闻昭嚯地转头

“你——”

魏书格理直气壮

“我也没说我是那丫头,是你们自己认错人的。”

心底的那股怪异感消除,闻昭扯唇,未作计较。

魏镜命人收拾残局,谭齐自门外进入,看看众人,转向魏镜,抬手

“爷,许将军求见。”

魏镜一怔,许奕?他来做什么?

“可有说所为何事?”

谭齐瞟了眼闻昭,小心道

“许将军说曾与王妃有约,今而前来履诺。”

魏镜看着身侧人,若有所悟,忽而记起签契之时她夸赞过许奕,原来不是说笑。

此番盛装,是为见心慕之人?

闻昭一头雾水,什么约定?她怎么不记得。

她立在那儿想了许久想不出所以然。

魏镜睨了她一眼,淡声道

“走吧。”

黑袍闪过,闻昭瞪着那背影好一会儿才大步追上去……

许奕在前厅静候的功夫,有侍女为他倾茶,面露怯色。

闻昭二人到时,正见许奕眉眼含笑,与侍女说着什么,而侍女嫣然垂首,满面娇羞。

见闻昭二人过来,侍女退到一边,恢复庄重神态,全然没有适才的轻浮。

许奕放下茶盏站起,躬身

“王爷,”

瞟了眼闻昭,一怔,黑目闪烁着笑意

“王妃。”

魏镜点头,入座,与他寒暄。闻昭准备跟过去,临了,眼尖,见地上距许奕不远处躺了块绣帕,至于失主是谁,显而易见。

闻昭压抑住想笑的冲动,弯腰准备捡起帕子,只手还未触及,一双金边黑靴倏然出现在视野中,她不禁仰头向上望去。

魏镜此刻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直视闻昭,眸底明晃晃映着一片春光,而那女人两魇娇红,眼中带着茫然,无知无觉中竟添了几分媚态。

魏镜抿唇,低低道

“我来吧。”

闻昭于是作罢,收回手,若无其事站起,魏镜这才俯身拾起绣帕。

许奕坐在他们身后,看着茶盏只当不知事由。

魏镜走到那侍女身前,将绣帕递给她,侍女满面通红,颤抖接过,因为紧张,不小心碰上魏镜冰冷的手指,一激灵,脸红得似欲滴血。

魏镜收回手,盯了那手指片晌,凉凉说了句话,瞬间将那水润的红柿子变成干糙的白面馍馍。

只听他不徐不急道

“自己的东西,一定要收好。否则,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幸运能拿的回了。”

侍女一哆嗦,生生跪下,两眼泪汪汪,哭着求饶

“王爷饶命,奴知错了。”

魏镜转身抽走闻昭腰间的帕子,擦拭刚刚被碰触的手指,信步回到位置上,对许奕歉意一笑

“许将军见笑了。”

闻昭看着座上的男人,皱眉,原来他是这般对待入不得他眼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她于他,算不得入眼也不能说误眼,只是刚好需要而已。

许奕看着那惊惶的婢女,露出怜惜的神态

“王爷未免太苛刻,下官以为她并非有意,无心之失。”

闻昭对那侍女轻声

“起来吧,你先下去。”

“是。”

门外几个候侍的把头埋的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魏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闻昭返身看着许奕,问他

“将军找我可有何事?”

许奕这才记起正事,从怀中拿出两本册子,递给闻昭,闻昭接过,拿在手里,只见一本写着《幾幽剑谱》另一本写着《元狆君后传》。

闻昭大喜过望,抱着书,眼中似有万丈金光,晃的魏镜脑仁疼。女人惊喜地连连称谢

“许将军你可真是厉害!那些女子果真没有白仰慕你!上次我只是随口一提,未成想你倒记得!还特地送过来,真是太谢谢您了!”

连敬称都蹦出来了,可见她有多激动。

许奕被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有些坐不住,谦虚回应

“哪里哪里,区区小事,既然许诺于人,定当全力办到。说来也拖了这许久,心下有愧,若不是明日便要出发,想必还得过些时候才能记起。”

闻昭一愣

“将军可是要出远门?”

魏镜同样看着许奕,自己这几日被迫休假,对朝中事并不太关注。

许奕笑了笑,点头

“正是,岭南部族蠢蠢欲动,边境不太太平。陛下命下官前去操兵震慑。”

“原是这般,想必此行路途遥远,将军乃栋梁之才,还需多多保重。”

许奕抬手

“多谢王妃挂心。”

魏镜冷眼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曲起手指,端起茶杯,啜了口清茶,片刻,皱眉,唔,甚苦。

许奕见时候不早,提出辞行,魏镜点头

“许将军慢走。”

而后吩咐谭齐送客,望着许奕的背影,闻昭抱紧手里的书,低低地叹了口气,魏镜冷睨她一眼,嘲讽

“怎么,舍不得?”

闻昭给了他一个白眼

“是又如何?”

魏镜一哽,不意她会如此坦然承认,想说什么,最后淡淡扯唇,不置一词……

晌午刚过,朱承德的徒弟小六过来传消息,说是皇帝在百花宫设夜宴,邀群臣前往为许将军践行。

侍女来叫闻昭的时候闻昭正准备卸下妆容小憩一会儿,听到消息,又不得不把祁姝小兰叫来,重新拾缀一番,小兰为她绾了个飞云髻,祁姝按照魏书格之前的手法给她上了淡妆,又挑了一套庄重的宫服让她换上。

半个时辰后,闻昭上了马车,魏镜坐在软垫上,手里执了本竹简,闻昭进来时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闻昭撇唇,找距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摸出怀中的《元狆君后传》看了起来,魏镜却放下竹简,闭目养神,又小半个时辰后,闻昭已将书翻至三分之一,马车已经驶至皇城脚下,车夫拿出令牌,近卫军放行。

闻昭掀开窗帘,袁嬷嬷立即瞪眼过来,闻昭瞪回去,放下帘子,看着闭目养神的人,咬牙,对着他的脸挥舞拳头,要不是他让两婆子取代祁姝她们,她也不至于心里这么堵!

魏镜嚯然睁开眼,见闻昭小动作,面上不显什么,唇弯却微微翘起。

闻昭尴尬放下手,别开眼,低头,继续看手中的书。

马车停在了百花宫门口,闻昭先跳下来,手里拿着本书,打了个哈欠。

魏冀梁正好站在他们车前列,见此,笑了笑。

郭兰英暼了他一眼,粗声

“你笑什么呢,夫君?”

魏冀梁收回目光,淡应

“没什么。”

魏镜下马,闻昭随他跟在魏冀梁夫妇身后。

及至百花宫内,闻昭拿出帕子,捂着鼻子,魏镜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百花宫有座景阑殿,规模同宣仪殿差不多,只是布置要比宣仪殿雅致,殿内极宽敞的院落入眼便是红梅绰绰,灼灼耀目。

今年梅花较往年开得早,长势也比往年好很多,钦天台说这是吉兆,天启帝喜之,因而命人栽满整个院子。

闻昭突然记起家中那颗孤零零的白梅树,不知是否也开出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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