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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沉重的碎片》第三章《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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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父年近四十才有了子嗣。

汪母分娩当天,汪父是既激动又害怕,一直守在房外焦急的左右踱步,直到婴儿嘹亮的哭声传来,汪父这才如释重负,流着泪笑着向着身旁的手下挥拳,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妻子的安危,好在接生婆告知母子平安。

因为晚来得子,故汪父给儿子取名迟玉,汪迟玉。

几个月后的月溪镇,丰父把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带回了院子,丰母看到后没有问这个孩子是哪来的,只记得当时很开心,丰父大方的把家里喂的大公鸡杀了宴请院子里的众人以庆祝丰家添丁。

宴毕,大伙簇拥着问丰父孩子该取什么名字,丰父没什么文化,不懂什么高雅的内涵,他用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孩子的下巴,思索了半响,他不想给这个可怜的孩子施以成才的压力,他只希望这个在路边捡到的孩子在面对将来的坎坷时能够像石头一样坚韧顽强,就叫望石吧!小名石头。

取出这个名字后,丰父好似获得莫大成就般的大笑,“哈哈哈,我们家的小石头真可爱!”丰母在一旁也慈爱的注视着这个小家伙。

因为两家身份相差悬殊,虽二人同龄,却难以有接触的机会。

小石头第一次知道汪迟玉这个人时,他已经八岁了,在丰父葬礼的倒数第二天,按照月溪镇的习俗,这一天的夜晚,需要请一名童子来帮助当家道士完成逝者尚在家中的最后仪式,明儿一大早,便要将逝者送上山去。

而这个童子,便是汪迟玉。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橘黄色的夕阳被远方的林木遮盖住了一半,太阳还未落下,月亮却已升起,日月同天,天色在明暗之间,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橙黄色氛围中。

当第一声锣响打破死静,笛声、鼓声、箫声、道士的嚎声便一齐轰隆隆的迸发出来,就像一阵剧烈的台风呼啸而过,经久不绝。

跪在地上的小石头本应将头一直低下,可他听到周围的议论声时,孩童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忘记了“规则”,他抬起头,却看到周围院子里的邻居大多是笑着的,他不明白。大家平时的关系不是很好的吗,为什么现在他们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呢?

丰望石那时只有八岁,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感到困惑,也感到愤怒,他感到茫然,也感到无助。他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快让他心脏里的血液喷出来了。这股情绪从此刻开始便一直萦绕在丰望石心头,乃至于之后的人生,他都决不想再抬起头,决不想再看到那些令人厌恶的嘴脸。

太阳已然落下,夜幕像一张染了墨的油纸,刹那间便铺散开了,好似一盏飘摇的油灯在一瞬间熄灭了,那种黯淡的光明顷刻间便被无边的夜色吞没。

日光消失的那一刻,人们很难感受到月光的存在,直到看到那个穿着白衣,手托三面令旗架于右肩,赤足登场的少年出现时,人们才明白何为皎洁。

河面上闪烁的月光映射在汪迟玉的身上,敞亮的星空在为眼前这一位少年增加深邃。丰望石不懂的如何形容第一次见到汪迟玉的这种感觉,他只感觉离汪迟玉很遥远,虽然年纪相仿,但汪迟玉给他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沧桑。汪迟玉面无表情,双目清澈又冰冷,在道士的指引下,他左脚踩出而后右手挥舞旗帜,随后右脚向前抬起,再度挥舞旗帜,步幅大而身不抖,双脚明明踩在肮脏的地面,却如同踏青莲而足无污。汪迟玉随即旋转,退身于道士之后,用令旗换以三清铃,左手握三清铃,右手托镇堂木,嘴里低声用奇怪的语调和方言念着逝者的生辰八字,随后跪于蒲团拜上三拜,丰望石也拜了三拜。再而起身腾挪身姿,学着道士的样子,再度旋转,像一种别样的舞蹈,如此往复,直至道场里的声音消失,汪迟玉才将道具还给道士,对着写有丰父生辰的神牌恭敬鞠躬,欠身离开。

丰望石望着他的背影,玉衣飘飘,仙风道骨,他感受到了一种与生俱来的神性。

汪迟玉像是感应到了似的,回过头与丰望石对视了一眼,他的目光在黑夜中如同火炬。他低头含笑,冲着丰望石礼貌地轻鞠了一躬,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打那天晚上之后,丰望石再没见到过汪迟玉。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丰望石来到谷城大学已经三年,十三年间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平平淡淡。虽然有邻居时不时的看望一下丰望石,给他打发一点生活费,但日子依旧过得清贫拮据。丰望石却从未觉得这些日子算什么苦难,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母亲在老家的县城木板厂上班,任务是给木板上一层防腐防潮的胶,她常年戴着口罩和厚重的胶皮手套,这让她的手布满了因失水而导致的褶皱。

丰望石不在月溪的日子里,每天都会给母亲打去电话,也偶尔回家会回去探望母亲,母亲每次都开心的给丰望石买八宝粥喝,尽管他已经不小了,可在母亲心里,他永远都是一个孩子,母亲每次看到这个孝顺的小子,都会回忆起那天傍晚丈夫给他取名字时的温馨。

每当看到母亲那双丑陋的手,丰望石都会痛恨自己没有能力,他责怪自己的年龄,倘若自己能够早生几年,他便不会让母亲这般辛苦。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很少主动去询问母亲的近况,在自己没有能力之前,一切都空谈。他只是默默的做着。

在大学里,丰望石面临着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光,快速提高的视野和了了无增的能力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知识的积累还在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中。

这样的日子造就了丰望石沉稳的性格,也让他没了什么脾气。唯独在他人谈到家人时,他才会变的敏感愤怒又脆弱,却又喜怒不形于色,仿佛内心里始终有一口气没有呼出,长此以往,成为心病。

不过日子也有盼头,母亲每次与他通电话时,母亲都语重心长的嘱托他好生念书,别的事都不用多想,于是他每天早起晚归的拼命学习,拿到了很多的奖项和奖学金,他觉得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他想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去回报给那些帮助过自己、爱过自己的人们。

他养成了每通电话都录音的习惯,每当感到彷徨,便听一听曾经的声音。

在大学的前三年,丰望石没有多的娱乐活动,唯有学习,唯有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沉浸在一件事情中,才能够暂时的忘记内心的挣扎与不安。

他清楚的知道,人内心中大多数的痛苦和郁闷是长期存在的,而忙碌如同一块遮羞布,用欲望带来的动力去遮盖欲望产生的痛苦。

他就用着这种精神,撑过了大学的前三年,最后一年,研究生考试的前三个多月,意外发生了。

鲁迅曾说,“悲剧便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当深夜挂断母亲工厂主管的电话后,丰望石人生中最后的希冀,最后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也将要消失了。

那晚的雨下的很大,丰望石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雨在车窗上形成厚重的雨幕,车窗外的霓虹夜色和旁车的尾灯迅速划过,如同黑夜中的一双双眼睛,凝视着车窗内的他。

凌晨两点,车辆行驶了一个小时,邻居陈阿姨打来了电话,告知他已经把丰母接到了医院,叫他不用太着急。

“谢谢阿姨,我妈妈现在还好吗……她…她还好吗?”丰望石声音哽咽。

“没事,你妈妈没事,没事孩子,莫急,莫急啊孩子。”陈阿姨温柔的循导着几欲崩溃的丰望石。

丰望石挂断了电话,冷冷的开口,“师傅,能开快点吗?”

出租车司机看出来此时情况不太对,说,“好,我尽量开快点,喂,孩子,来根烟吗?”

“奥……好。”

那是丰望石第一次抽烟,即使没有吸进肺里,却也呛得他眼泪直流,他苦笑着流泪,看着司机,“喂,师傅,你这烟什么牌子的,可真够呛人的。”

司机没有搭话,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暗暗地红了眼睛。

凌晨三点,行驶的第二个小时,车辆开进了服务区加油,师傅说要上个大号,丰望石也跟着进了厕所,先出来的丰望石蹲在厕所门外,他感觉有点不好,给陈阿姨打去电话。

话未开口,眼泪却默默地从眼角溢了出来,“阿姨……妈妈……妈妈她还在吗?”语不成调,几近呜咽。

“你妈妈还在……还在的,莫急啊,莫急,孩子……妈妈还在。”

凌晨三点半,回家路上的第两个半小时,丰望石坐在车上,没来由的感觉心脏好凉啊,手好凉,脚也好凉,他感觉浑身连带着自己的灵魂都好冷,好冷。

凌晨四点,陈阿姨打来电话。

“回家吧,孩子,回家……”丰望石听到陈阿姨在电话那头再也抑制不住,哭出了声。

凌晨五点半,天已蒙蒙亮。四个半小时的煎熬与祈祷,换不回一声“孩子”。

长久加班导致的脑溢血,带走了丰望石最后的希望。

长期处于逆境的丰望石早已学会了自我安慰,随着努力而逐渐丰盈的精神此刻又瞬间被命运这柄重锤锤击成了渣渣。

他内心如同古代冰川,寂寥荒凉,四目苍茫,寒风凌厉,他脚下踩过的是恐龙的足迹,他双耳听到的是死神的低语。

他在内心疯狂的大喊,控诉,哭泣,为何天道会如此不公呢?

见到已被整理遗容的母亲的那一刻,丰望石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先是给辅导员发去了请假的信息,说明了情况,一向刻薄的辅导员这次居然同意的很畅快。再是询问旁人,问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答案是没有,事发的过于突然。

丰望石这次请假,一请就是一个月,他想最后多陪陪妈妈。丰望石轻轻地跪伏在丰母的遗体上,将耳朵贴在丰母的胸口,内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妈妈。

一个月后,谷城大学年级大会。

“……这对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一个孩子,一个没有能力,没有阅历的学生来说,残忍吗?残忍!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丰望石!更惨的人,看看那些一出生就没了父母的孩子,他们还得自己做饭,自己挣钱,他们更惨,但他们不也这样挺过来了吗?有些人甚至还能取得很杰出的成就,看看他们,应该多向他们学习,命运这种事情,没办法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去努力的改变接下来的命运……”吧啦吧啦的,辅导员在台上口若悬河,向几百名同学讲述丰望石的故事,并试图通过此项悲剧来激励人们。

说到最后,辅导员邀请没有被事先通知的丰望石上台,发表一下现在的感受。

丰望石愤怒了,他双眼通红,呼吸急促地死死盯着辅导员,他甚至于想冲上台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但他忍住了,他慢步上台,迎接所有人的审视。

他站在台上,肾上腺素的加持让他巍然不惧,他斜睨着辅导员,哂笑了一声,随即开口,“都二十一世纪了,新中国都成立了七十多年了,我们这个时候,还在比较谁比谁过得更悲惨啊,难道不是应该比较谁比谁更幸福吗?我看着这个傻逼在台上一直放屁,我真的有点愤怒了,我们这位尊敬的辅导员老师,居然把他人的悲剧转化为励志故事来试图激励在座的各位,敢问在座的各位,有几人能够感同身受呢?呃…我想可能也有,在座的各位中应该有绝症病人家属吧?倘若你们的痛苦被我们尊敬的老师拎出来如同晒谷子一般“堂而皇之”的拉到太阳底下暴晒,你们会觉得开心吗?我真的有点愤怒,且不说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且不谈他的这番“义正言辞”有何作用,你们不觉得这是对所有病人,所有逝者家属,所有痛苦着的人的一种冒犯吗?不过还是要感谢老师让我知道人性居然可以这样的冷漠,但请您不要把无知当成勇气。”

丰望石缓缓点燃一支烟,聚光灯打在他的头顶,台下鸦雀无声。

呼出一口烟,烟雾盘旋向上,丰望石仰头自顾自道,“我有点累了,再见。”说罢鄙视地笑了一笑,用手指了指台下的辅导员,示意他继续。

辅导员这才反应过来,他心想,这个家伙居然当众辱骂他,甚至在台上抽烟,蔑视他的权威,蔑视整个学校!

他立马歇斯底里,“你给我站住,谁让你走了?!!门卫!给我拦住他!反了天了!”

正当门卫准备拦下丰望石之际,一声格外清冷的声音响起,“让他走。”声音不大,在丰望石耳边却响如炸雷。

辅导员懵了,回头正准备训斥这个狂妄的家伙,看到是谁后立即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下来。

丰望石也回头,与十三年前黑夜里的那一双眼睛再度对视。

“呵呵,又见面了,讲得不错。”汪迟玉微笑着给他鼓掌。

丰望石愣在原地。饶是过去了多年,这双眼睛,依旧记忆深刻。

汪迟玉继续开口,指着辅导员,“我看你好像挺喜欢悲剧的,明天到你办公室等我,让你也悲剧悲剧。”然后看着汪迟玉,笑道,“走吧,我带你走。”

命数如线,再度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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