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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匪伊垂之带有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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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苏辙和陈太初随道士张易简,在天庆观北极院,来也悠悠,去也悠悠,汲取峨嵋仙气,感受山河间原始的无形象、无概念的折射,从宁静中进行对比对照,拆散和缝合古代四散传说的碎片,向生命的核心靠近,为帝国的未来修身。

庆利六年(1046)夏,天庆观突发灵异。天庆观做为道家的道场,新官到任须前去拜谒。这一日恰逢眉州新太守上任,拜谒天庆观,正跪拜神像,敬酒时,一蛇从神像钻出饮酒,以为神。传说孔子当年,感叹自己“道不行矣”,遂作《春秋》,进而诛杀十二公之乱臣。所谓十二公见《春秋》记载,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共历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后,及于宋之今朝,此等乱臣化蛇妖居于天庆观。四方信众,如王莽盗国,蜂拥而至,供称符瑞,震一州而骇千里。苏轼和陈太初闻听,好奇,往探视。俄顷,果见蛇出饮酒,苏轼正自好奇,只听陈太初大喝一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蛇是个什么东西?”操起一杖,其势如张良椎击秦始皇,于是妖死于心,毒摇于尾。后世赞之曰:“智勇过人,胜一蛇之妖,义士也”。

陈太初此举,少年义气一时,只从打开的花瓣中感受短促的奇迹,熟料想凋亡时才明白一生恍惚。苏轼记太初后事说:蜀人吴师道为汉州太守,太初前往拜见,求师道周济些衣食钱物,那日正当除夕,太初当街将所得衣物等散于穷者。事毕,太初坐在戟门下,死去。师道听说,差衙役运往野外焚烧。衙役骂道:“哪来的臭道士,早不死晚不死,大年夜的,让我运死人!”太初微笑着睁开眼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去。”说着竟起身,从戟门走到金雁桥下,倒地而亡。火化时,全城见缈缈烟云之上,陈道人现矣!

梅边柳边,看水看山,猜想几千年,今生如何靠岸。张易简带着众弟子周游,装风装月装神仙。这一日正值初夏,他们来在蟆颐观,在道观的后园,苏轼见一大片向日葵,橙黄橙黄煞是喜爱,便移步葵间。正走着,突觉脑后被碰了下。苏轼转视之,见是一颗大的葵头碰到他,刚欲回转身形,那向日葵又碰他一下,苏轼怪之,遂仔细观瞧,见那葵头与葵叶不断向下点头,顺势望去,苏轼终于明白,由于缺水,那根部土壤已然断裂。于是,苏轼打了几桶水灌之,葵头又开始向阳挺起。当天夜里,苏轼正熟睡中,忽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打外面走进一个老尼,约九十岁上下,苏轼见之面熟却记不起在那里见过。老尼立于床前道:“子不记得我了,子可记得家中挂的那幅画否?”苏轼记起来家中供奉的那幅张仙画像,便道:“某记得,现仍供奉在父母家中。”“百年矣!”老尼感叹,眼中已无泪可流。“冰肌玉骨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开明月独窥人,倚枕钗横云鬓乱。…”老尼吟诵着孟昶所作《玉楼春》,那情景有如纳凉在夏夜的摩诃池上。“昔杜光庭教奴一法,长生至今;今子捐斗水而活涸辙之枯,此故人之赐也。”老尼边说边向门外走去,苏轼迷迷瞪瞪走下床跟出门外。远处的天边,乌云逐渐聚拢,风也不再温柔,愈发苍劲,路边的向日葵叶子无法安分,哗哗作响,随意地向四处飞散,陡然扑面的寒气逼迫他醒来。夏夜的寺院,蓬草更轻,岩石树木看似空廖,那棵大的向日葵头正低向他,似抚摸似感谢。所有的风声都走了,一轮明月却留下来。梦中情景历历,回声盘旋,他和漫长的静寂一起追忆,“哦,莫非是她!”苏轼记起父亲曾给她讲起的花蕊夫人。当年是杜光庭教其长生之道:“汝服此丹,死必不坏。可大其棺,广其穴,含以真玉,疏而有风,魂不荡散,魄不清坏,百年后还得复生。此太阴练形之道,即为地仙。复百年,迁居洞天矣。”“不是今天才有死亡的存在/那黑色的旗帜/像鸟的翅膀/一直飞翔在昼夜的天空/随时还会落在受邀者的头顶。”(吉狄马加《迎接了死亡》)蟆颐观是奥义的道场,种满爱的云朵,不曾增减,从未空无。四十多年后,苏轼在写他的《洞仙歌》时,作序记住这段闪耀的梦境和爱的芬芳:“仆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尝随其师入蜀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得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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