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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穿越小说 -> 短篇集：琉璃梦->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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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 粗重的喘息声和听不清的梦呓在黑暗中越来越响，最终在一声低吼之后秦谕从噩梦中惊醒了。他感觉自己头痛欲裂，胸口和后背都流了很多汗，身上衬衣早已经浸透了。房间里很闷，有一股酒气很难闻，让人呼吸不过来，地板上有很多空玻璃酒瓶，到处都很乱，窗外月光洒进房间里来银白如霜。这里是“黄金湾”矿区经理值班室。秦谕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中，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一栋临时小木屋，完全由木板搭建而成，共有两层，底层是储物间，上面就是经理值班室。秦谕每天晚上都睡在这里，也就是睡在这张用几块硬木板拼凑而成的便床上。床对面是一张简陋办公桌，桌面上堆着很多文件，旁边一盏油灯早已经熄灭，只见灯罩里蜡油顺着柱体滴落下来凝固在了托盘上。秦谕从床上坐起来，出神地看着眼前月光，脑子里思绪还在刚才噩梦中回荡。
荆棘岭上这处金矿非常稀有，帝国境内恐怕只此一处，而发掘过程之戏剧性则更是让人难以置信，好几次在精神恍惚之间秦谕几乎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总之，在金矿被发现后秦谕就变得有些神经兮兮。有时候他会因为过度兴奋而狂喜并且毫无征兆地纵声大笑，有时候又会想起发掘过程之惊险，想到自己在一念之间就会错过这处矿产，这时他又会后怕甚至于浑身发抖。这种歇斯底里的精神状态让秦谕越来越无法承受，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他近来精神状态很差，噩梦连连。如果重新回到那一天，他和队员们在接连失败的打击之下决定放弃而不是选择最后再做一次尝试，那么他恐怕会永远籍籍无名。就在那一念之间，命运永远地改变了，而无数人在未来将与这份命运紧密相关。
秦谕就这样呆坐着好久，不知不觉间天空已慢慢变亮，窗外深蓝色晨曦中还带有点点星光，隐约有鸟叫声从很远处传来。但是他仍然感觉很疲惫，也有些失魂落魄，索性起身去开窗透下气。刚打开窗户，窗外晨雾就扑面而来，让他感觉到久违的清新和湿润，一扫宿醉后的颓废。远处荒山野岭还笼罩在夜色中，远远望去，依稀能看见荆棘岭村落旁那片矮树林。如今荆棘岭已不复存在了，虽然依旧有人留守在那个村落里，但是大部分人都般到了矿区附近。
值班室里除去那张办公桌还有其他零星几件家具，包括一件立式衣架、一张四脚床头柜，以及几张椅子。办公桌旁的木板墙上贴着一张网格型手绘日历，旁边则是一幅矿区规划地图。这份日历上不光标明了日期，还记录有具体排班表和施工计划，而今天这一格处被人用铅笔标记了五角星，也就是说今天会有贵客来访：联合银行那边会到矿区里来例行补给。
联合银行在矿区投入了大量资源，并计划在矿区附近建立起一座小镇，“黄金湾”这个名字就是联合银行给这里取的代号。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在世界还沉浸在睡梦中时，联合银行正派遣一支车队从“岩城”出发赶往矿区，段隶平坐在领头车厢里带队，当时他正透过车窗往外巡视。现场很多人在搬运物资，马车车厢里垒满了木箱，里面装有各种食物、煤炭、工具和其他杂物，运气好时箱子里还会有酒。一出城马车车队就在泥路上狂奔，力求能尽早赶到矿区，因为整个上午他们要做的事很多，而吃完午饭后车队就得立刻动身回岩城，按规定他们必须要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岩城，毕竟从矿区返回岩城时车厢里带有大量金条，为确保安全不能走夜路。
秦谕在窗前能看见对面集体宿舍的大门敞开着，工人们已经醒了。这个时间点，工人们正从木板通铺上爬起来，排队到公共盥洗室那里洗脸漱口，然后三五结伴到食堂去吃早饭。炼金房在矿区另外一侧，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里面永远是灯火通明、热浪滚滚，正中央一具大型炼金锅炉在任何时候都燃烧着，每天有好几波人在锅炉旁边轮班看守。每天清晨时按照惯例几名工人会在矿区附近巡查，他们手执油灯在荒石和薄雾中穿行，不时用棍棒驱走地上虫蛇。
秦谕在窗前矗立良久，直到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他的思绪，有人来了。在他动身去为客人开门之前他就已猜到来者应该是段隶平，结果确实如此。联合银行岩城分行财务主任段隶平就站在值班室门外，身上穿一身正装，手提公文包，因为早起赶路所以瘦削的脸上还带着倦意，他刚刚才到矿区。简单寒暄过后两人进到房间里面来。秦谕简单收拾了下卫生，然后盛满两杯水放在桌上。段隶平在办公桌前坐下，从兜里取出烟盒来并递给秦谕一支香烟，自己也抽上一支，两人点着火之后，房间里变得烟雾缭绕起来。秦谕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心里嘀咕着现在这个时间点谈工作真是太早了，或许是因为自己还沉溺在刚才那噩梦之中，而这种私密时刻突然被工作强行打断确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你知道吗，你那篇报告在董事会那里反响特别好，本来很多人对于这个项目的真实性和可行性还保有怀疑，但是你这篇报告打消了他们的疑虑。现在董事会基本达成了共识：这处矿产比帝国境内其他所有未开发资源更重要，不管是对银行而言还是对帝国而言。现在的问题是矿区规模太小，而投建速度又太慢，他们想要成规模的产出，而且要稳定可控。”段隶平一上来就直入主题。
在探查完矿区后秦谕将所获信息汇总并整理出一份文件，名为《黄金湾矿区探查报告》，上面记载有详细的地质情况和开采规划，甚至配有若干图例，段隶平这里讲的报告就是指这一份。秦谕没有料到这份报告能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他只感到现在身体好累，整个人有些泄气。段隶平看他没有什么反应，只好继续补充道：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最近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是你让他们陷入了疯狂。总部那边已决定要增加矿井投资，而且数额非常大，具体手续已经在加急审批中。到时候这里会有一个小镇，你能想像吗？从镇上到岩城会修通马路……”
“我看你也已经疯了，但是最先疯的人其实是我，哈！我是这股疯气的源头，它从我身上扩散开了，随后就传到了你和你银行里的那些大人物身上。不瞒你说，我确实感觉到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最近这些天我经常失眠，睡不太好，总有预感自己随时会病倒。”
“你看起来确实是脸色苍白，刚才进门时我就注意到了。
“可能我需要戒酒。”
“你需要振作起来，绝不能在这里倒下。要知道董事会现在非常信任你，指定你来负责未来的开采计划，也就是说整个矿区现在是你说了算。”段隶平弹了弹烟灰，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秦谕，想要窥探他的反应。
“这是董事会的决定？”
“没错。”段隶平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并递给秦谕。
信接到手里，秦谕察觉到信封厚实且精致，只见信封正面标有“亲启”二字，背面红漆封口上有联合银行的徽章。拆开后里面是一封手写信，因为信纸很长所以折叠了好几次，信的字迹很工整，结尾处有总经理本人签名。读完信后秦谕将桌上一杯水饮尽，他感觉自己好多了，头脑似乎也通顺了。段隶平在一旁吞云吐雾，脸上还带着微笑，但是他没有过问信里写了什么。也许秦谕这会儿正心潮澎湃，但是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来，因为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乍看之下你可能会觉得他很严肃，或者说他现在很苦恼，殊不知他此刻刚刚读完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封信。
“外面有好多新面孔，我记得上一次来时还没有这么多人。”段隶平打算换一个话题。
“这不是正合你们的计划吗？”秦谕笑道。“现在这点人手还是远远不够，我测算下来规模至少还可以再扩大四到五倍，我们才刚刚起步哩！”
“有一件事很奇怪。刚才我下了马车往这边走，有十几个工人在凉棚那里闲聊，但是当我从凉棚旁经过时他们突然就不说话了，十几双眼睛立在那里静悄悄地盯着我看。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发毛。”
“你是说那群羽国人，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是这样子的。很早以前，这群人因为灾荒从他们国内逃到岩城来，许多人为了谋生只好去做苦力，也有些人在边境做点小买卖，很多人还成了家。因为都是流浪在异国他乡，所以这群人比较喜欢聚在一起，把他们招募到矿井里来也是最近的事。”
“不要忘了我们和羽国曾经打了那么多年仗，战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呢。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但是边境的骚乱从未停止，而这里离边境并不远，我不希望矿区有任何风险。你要格外留心他们。”
“可是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了。如今边境管制那么宽松，每天都有大量商队从羽国各地带着货物入境到岩城，现在岩城早已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岩城本地的贸易公司就指着这个发财，他们向羽国商队购入各类货物，而且是大量购入，然后他们再把这些货物转运到虢都去，帝国所有的大宗买卖几乎都在那里交易。很多贸易公司背后是羽国人在控制，他们早已经营多年了，这个你应该比我要更清楚，联合银行每天都在跟他们做生意。”
“岩城可是有军队在驻守，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巷子里，到处都有卫队在巡逻，眼下矿区里可没有这些。在军队入驻之前矿区并不安全，或者说其实完全是暴露在危险之中。所幸军队会很快入驻，联合银行也会在这里开设分行，但是在这之前你务必提高警惕，这可不是杞人忧天。”
“我明白了。到时候你就不需要带着这些小家伙来回跑了，不是吗？它们放在我身边我就睡不着，我想你也差不多，每次你出了岩城就会有很多人提心掉胆，怕你回不来，怕你中途突遭变故，想来必需得改变。到时候它们就轮不到我来保管了，也无需我每天晚上陪着，说实话我心里没有任何舍不得！你们计划把它们存放在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装在箱子里面吗？”秦谕从床头柜后面的角落里取出一只大铁箱来，放倒在桌上，然后从腰间摸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挂锁。箱子里面铺满了红色绒布，塞得满满地，正中间被绒布包裹着的则是垒起来的金条。
“很简单。银行会在这里盖一栋楼，下面带有地下室，到时候金条会暂存在大型铁制保险柜里面，而保险柜则放置在银行地下室里面。”
“军队就驻扎在旁边？”
“军队就驻扎在旁边。”段隶平决定结束这次对话：“闲话就到此为止吧，先把要紧事办了。跟之前一样，所有这些例行性文件都需要填，这些是验收清单，这些是施工进度和计划，新招矿工则需要填这些表，还有这些……”
段隶平从公文包里连续不断地取出大量表单来，一份份地摊开在桌面上，这些文件的上方都带有“联合银行”标识。秦谕从墙角拖一把椅子过来坐下，开始着手填这些文件。段隶平将笔递给他，自己则开始清点箱子里金条的数量和尺寸。就在这间简陋小木屋里，这张办公桌上面，刚刚精炼出炉的金条就这样被摆放在一堆文件旁独自熠熠生辉，这个画面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任谁瞧见都会感觉到不真实。
段隶平一边用工具测量一边很仔细地检查，对照文件内容反复确认，然后才在文件上面签字。这种谨慎心态似乎是他与生俱来，因为他这辈子没有犯过大错，但是他这会儿还是很不安，虽然他强装镇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样在压力之下保持平静，他很清楚，这些财富永远也不会属于他，只是梦幻泡影，但是如果他稍不留神出了差错，那么他就会遇上大麻烦，后果可能很难承受。越接近财富，也即越接近危险。
两人在值班室里忙碌时，工人们正在外面忙得热火朝天。一队矿工在大型支架下借助绳索来运力以转动滚轮，带动巨型传送带源源不断地从矿井底下运出泥土和矿石。地面上另一队矿工则负责将矿石分离归类，为下一步送进炼金炉做准备。挖掘过程中多余的泥土则被倾倒在一边，因为越积越多，所以现在已堆垒起一座小山丘。天上太阳正发出刺眼光束和热浪，地上人影在阳光下忙忙碌碌，就像是一群蚂蚁在缝隙旁寻觅食物，热闹非凡。
等到秦谕和段隶平两人清点结束从值班室里走下来时，时间已差不多要到正午，正是烈日当头。车夫和随行警卫们这会儿在凉棚那里休息，他们连午饭也已吃过了，现在只是坐着吹风乘凉，而刚才那群羽国人早已不见踪影，或许已下到矿井里去了。马车车厢里的补给早已卸下，现在车厢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段隶平感觉自己没有胃口，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索性早点启程回岩城去，于是便叫车夫们赶紧去准备。秦谕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他往矿区入口那边走，为他送行。没过多久，马车就已备好候着了，等到段隶平在他车厢里安稳地坐下，秦谕才凑上前去，隔着窗户跟他道别。
“路上要多加小心。”秦谕照例会这样说。等到马车刚要开动时，他又笑着补充道：“下次记得带酒来！”
段隶平朝他点了点头，很僵硬地挥了挥手，然后从嘴角挤出一丁点儿微笑来。车夫们挥动手中马鞭，在喧闹声中马儿们踏出一阵阵尘雾来，马车从矿区里鱼贯而出朝远方驶去，车队在视野中渐渐走远，不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不见了。在车队已完全看不见之后秦谕还在入口处站了很久，他还没有缓过神来，感觉今天好像其实根本没有人来过，他甚至还期待着车队能从远处再次出现，兴许还有什么话未说完或什么事未办完。他转身往回走时并没有任何犹豫，到了值班室门口他才察觉到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明媚，刚刚往回走的路上他想了什么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