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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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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钻井队员们正在不远处踱着步子往这边走,看过去一个个都是垂着头不言语,面露苦色,光是看到这幅景象秦谕就已明白井底下肯定出了问题。地平线远在天边而又触不可及,晚霞挂在灰蓝色天空上绵密而细长,夕阳正如灯笼般散出金光。荒山野岭,老树枯枝,目光所到之处均染上了一层颓败,仿佛时间和空间在这里早已凝固。钻井队员们每个都是满脸风霜,而且在夕阳下显得越发疲惫了。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他们,看他们如何忍着酸痛和疲乏从井底爬上来,然后在折磨中拖着身体步行到秦谕身旁,用干枯的嗓音将噩耗公之于众。

马上就要天黑了,届时连路都看不太清楚,气温也会很快降底,迎面微风也能让人感到阵阵寒意。秦谕立在马车旁边看着队员们带着不幸和噩运正朝自己走来,他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焦虑和沮丧在生存压力的催化作用下竟变成了麻木和释然,一切都结束了,无论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也没有什么事好干,秦谕就开始给旁边晴好(这匹马儿正在低头吃草呢!)梳理毛发,用手机械般地轻抚马背。晴好永远也不会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它只是匹马儿,还带着野性和纯真,但是它也能感受到些许悲伤。忽然之间一种冲动涌上了秦谕心头:他好想抱着马儿埋头痛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这是一片荒凉贫瘠的土地,目之所及只能看见贫穷和颓败,只零星地散布着几个小村庄。好几个世纪以来人们艰苦地生存在这里,在岁月、风沙、战火的映衬下,你能看见人们身上那种宝贵品质:坚韧和不屈。虽然这片土地从未真正荒芜,但是由于生存环境实在过于恶劣,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村民从散居走向了聚集,也有很多人相继离开了这里,最后这些村庄都合并在了一起,就坐落在一处山岭脚下。这处山岭光秃秃地立在大地上,世人称之为“荆棘岭”,这个村庄也因荆棘岭而得名。冥冥之中秦谕及其队员们被命运召唤至此,他们将深刻而永远地改变这个地方,可以说是眨眼间就让这里改头换面了。旷野之中将会修出马路来,人们也会蜂拥而至,而财富和厄运也随之而来,这片土地被重新点燃了。但是此时此刻命运还是如迷雾般混沌,所有人对未来还一无所知,而今天恰好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十字路口。但是等到钻井队员们终于步行到了面前时,秦谕似乎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以迎接这份噩运。

有一件事引起了秦谕注意:队员们脸上几乎没有怨恨或者愤怒,大部分人都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感情攥住了:困惑。他们不能理解而且无法接受这最终结果,甚至怀疑老天爷是否故意拿他们寻开心,跟他们对着干。但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开口,刚才在井底所发生之事仿佛如梗在喉,没有人想去面对。一名队员拿起水壶来痛饮,他实在是太渴了,眼下没有什么事情比喝上一壶水更加重要。如果水壶里面是酒该多好,冰镇美酒灌入肚中后,只需再打上几个饱嗝,人就会一头栽在这片硬土地上睡个天昏地暗,把世间所有忧愁烦恼全置之脑后。也许是其他人的沉默不语让这名队员感到十足虚伪,一股无名火突然就蹿上了心头,他愤然将水壶摔在地上,然后止不住地开始骂起来:

“该死!该死!我们又白忙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真是中了邪了,老天爷真是喜欢折磨可怜人!这里的泥巴比我的拳头还要硬,拼死拼活地挖下去好几米,结果每回总能碰上硬岩石,还又大又硬。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三个钻井点相隔那么远,结果依旧是这样,这可不是什么运气不好,我看大概是荆棘岭这个地方被诅咒了吧。不可能再试一次了,这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力气。哈!这个鬼地方,到处都是荒山野岭,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稀缺,偏偏这群老乡们不愿意离开,简直是冥顽不灵,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夹缝求生?明明已经那么穷了,硬是要挤出最后一个钢镚来凑出这笔钱,想着用这笔钱在村子旁边打出口水井来!现在所有希望都落空了,我们要如何去跟老乡们交差,我们怎么开这个口?想想他们眼神中那份渴望,盼了那么久,从筹集第一个钢镚开始就心心念念地幻想着有水的那一天。现在我们得铁着脸告诉他们:没有井水,一滴也没有!荆棘岭打不出井来,你们不要再做梦了……”

说到激动处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全身在发抖,眼眶也开始泛红。大伙儿在一旁默默地听,没有人搭话,也没有人上前安慰他。远处村庄在夕阳下影子拉地很长,几十间简陋小屋影影绰绰地缀在山岭间。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了,袅袅炊烟荡在空中又细又长。

今天早晨出发时,队员们其实精神特别好。虽然前两次选的点都不好,往下刚挖几米就会碰到大面积硬岩石,但是这次大家都有种难以言说的盲目乐观,他们坚信这次会非常顺利。本来也确实如此,很顺利地往下挖了四五米,进度非常好,一框框泥土不断地从井底运上来,能明显感觉到比之前两次更湿润。然而就在收工时悲剧发生了。队员们在短暂休息过后想着在天黑之前再往下挖一段,结果一铲子下去,只听泥土里发出“叮”的一声非常清脆。碰撞声瞬间让所有人心里一沉:不妙!也有可能是听错了,所以他们忧心忡忡地补了几铲子,只见泥土深处渐渐显露出一大块硬岩石卡在那里,这结果让人绝望。这块硬岩石质地如脂肪般白晳细腻,中间夹杂着几处细黑色条纹,看起来像是几根毛细血管生长在白脂里面。这下所有人都吓懵了,噩梦再现,队员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场氛围相当绝望,一股无形之力好像把所有人都击倒了。

天空已从昏黄慢慢变成深蓝,冷风正在大地上消然吹起。没有人想要面对现实,然而这里已经呆不下了,无论如何得回到村里去,大家都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老乡们想必已做好了饭菜。虽然队员们个个都饥肠辘辘,但是他们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去,只觉得胃里胀得难受。秦谕作为队伍领头人,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带领队员们从绝望里走出来。沉溺在负面情绪里实在是有害无益,过度自责有时候会害人害已。眼下秦谕已经盘算好了,既然这两个星期的努力眼看就要白费了,不如再做最后一次尝试,看看是否还会有转机。因此,他把众人召集过来做最后安排:

“大伙儿都先别忙活了,过来听我讲,也不要哭丧着脸。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就已清楚这桩买卖怕是很困难,赚不到几个钱,现在看来还是错估了形势,这次我们要掉到坑里去了。连续三回都出问题,那说明确实不是人力问题,天意如此,不管怎么抱怨也没有用。老乡们白花了钱在这口井上,大伙儿累个半死最终也赚不到多少,而我自己呢,怕是免不了要倒贴!我知道大伙儿心里不好受,都憋着口气出不来,我看这么办:马车里还剩下些许炸药,这次索性全部用掉,看看能不能炸透硬岩层。成功与否全看天意。如果成功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最终还是不行那真正就是天意如此,我们也就死了这条心。以后老乡们也不要再指望着打井取水了,完全行不通,还是到山脊那边小溪里去挑水喝吧!”

话还没有说完秦谕就已经起身了,他从马车里摸索出他所谓“最后希望”,也就是几捆炸药。每枚炸药均用厚纸包裹起来成一长条,引线露出在外面,粗麻绳绕着十几枚炸药好几圈以束紧成一捆。秦谕手里就拎着这样几捆炸药往井边走,队员们跟在他后面,几盏油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地特别长,而那口井仿佛离他们特别远。人在身心俱疲时往往会精神恍惚,眼中所见会变得飘乎不定且不再连贯,而世界犹如好多图画在眼前依次显现,每幅图画之间原本应充满了时间和情节,现在却消失不见了。秦谕就在这阵恍惚之中慢慢前行,而那口井正在他眼前一点点展开,就像是绿枝上一枚花骨朵那样在慢慢长大,越来越大以至于停不下来,然后“砰”地一声就绽放了。

井口处堆积着几堆泥土,显然是刚从井底运上来,旁边还有几只吊篮,一幅软梯一端固定在了地面上,另一端则沿着井壁延伸下去。秦谕将炸药扔入井中,然后手提油灯沿着梯子下到井底,也就是挖掘现场。井底泥土已经被挖松,但是还没有被运到地面上去,几柄铁镐和铲子被弃在了那里,空气中有新鲜泥土的气味。秦谕提着油灯去查看井底情况,他的影子映照在身后井壁上忽隐忽现。他把脚底下泥土拨开,只见那里有大块乳白色硬岩层浅藏在土里面,和之前几次非常相似。不需要再犹豫了,按计划走吧。他用铁镐在石块上凿出好多洞来,然后把炸药一枚枚地深深嵌入到岩石中,炸药引线则被捏在一起编织成一股麻绳。秦谕划燃一根火柴点燃引线,然后快速爬出井底。地面上队员们正在井口观望,等着秦谕安全撤退。

天空已完全黑了,夜色下这片旷野显得特别荒凉,只能感受到炎热和寂静。他们在井边焦急地等了许久(虽然实际上时间很短,只有十几秒),终于爆炸声轰然降临,震耳欲聋,冲击波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队员们先是短暂性失聪,然后又持续性耳鸣,不同程度地有些头晕眼花。爆炸产生的振动从井底慢慢传来,经过脚下时只觉脚底发麻。尘雾将井口完全盖住了,好久都没有散去,空中不时有碎石渣落下来。

还未等到井口从尘雾中完全显现出来,秦谕已摸索到井边,迫不及待地想下到井底去检查情况。井壁四周因为爆炸而熏黑,空气中飘荡着烧焦的气味,秦谕沿着木梯往下爬时感觉到自己身临其境,袖口因蹭到了井壁而沾上黑灰,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来凝成水滴流进了眼睛里。然而结果让人很失望。在井底里,硬岩层被整个儿炸开了个大缺口,碎石崩地到处都是,但是硬岩层并没有被炸透,因为缺口底下还是硬邦邦的硬岩层。没有必要再坚持下去了,秦谕沉重地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感受到了某种慰藉。

秦谕捡起一块碎石捏在手里把玩,他现在脑子里空空如也,因为心思已不在这口井里了。他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那年秦谕他们家正从乡下搬迁到城里去,所有家当都装好了放在马车上,在大晴天里车已行至半途。父亲坐在车夫旁边和他闲聊,而秦谕则坐在车厢里,心情很低落,旁边母亲在默默地整理东西。秦谕之所以心情低落,是因为他刚刚被父亲批评了。在搬家之前,有这么几件细软虽然无关紧要但是特别贵重,父亲叮嘱他千万要记得带着别落下。也许是因为要搬新家所以过度兴奋,秦谕有些忘乎所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把这件事给忘了。于是,那些东西就不见了,相当可惜。等到马车已走出十几里时他们才偶然发现这件事,然而再回去找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些细软在失去时按其影响来看好似身价已涨了好几倍,而且显得格外重要,因为失去时那种痛惜比之获得时那种满足让人更刻骨铭心。这件事秦谕记得特别深,经常在不经意间回想起来。

在那之后,秦谕在父亲帮助下开始做矿井生意,因为到处都需要铁和煤。当下正是大变革的时代,帝国在扩张,人类在前进。工厂、公司、银行,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均是历史上前所未有。人们从村落里走出来,汇集到城市里从事新工作,开启新生活。贸易从未有如此繁荣,人们沿着交通要道建立起了数座大型城市,而帝国首都“虢都”在所有城市中规模最大且最繁荣。最初,秦谕就是在虢都开始做矿井生意,他从联合银行那里拿到了贷款,又在父亲熟人手里拿到了几笔订单,生意就这样开张了。

在机缘巧合之下(其实也有他父亲和老乡们的人情因素),秦谕接下了荆棘岭这桩买卖,为村里打一口水井。刚来到荆棘岭时,马车还没到村口秦谕就看见乡亲们已聚集在了村口等他,大部分是老人家,几个顽童在人群里撒腿乱跑,没有年轻人。老人家们满脸风霜,相貌和蔼,皱纹又细又长像是雕刻而来,他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艰难求生,但同时又被自然赐予了长寿。旁边的小孩子们个个活泼好动,身材都比较瘦小,又有点怕陌生人,眼睛里冒出光来只觉生猛而野性未脱。村长范融站在人群前面和秦谕搭话,同时把秦谕引荐给村里人。从村长第一次见到秦谕起,村长每次都要拉着他手不停地给他念叨,还时不时跟着秦谕到井边来回查看进度。他多渴望这口井立马就能取出水来,因为实在等待太久了,所以第一次见到秦谕时他非常激动地跟秦谕讲:

“今天清晨天还未亮时我例行到鸡棚里去喂水,刚把盆放下鸡群就围过来喝水,喝完了还要抬起头看。我们这里弄点水喝太困难了,只能翻过山脊到山阴那边一条小溪里去挑水喝。每逢下雨天,村里人都要搬出盆盆罐罐到外面来接雨水。若是连续晴太久,就只能费力去挑水喝,这还没算上干旱荒年这种苦日子。父亲在临终前给我留下遗言,说我们这辈人必须想办法打出一眼井来,不管有多么困难!我还记得那时他已病倒在床上了,眼睛也视物不清,我进去照顾他时他就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热切地看着我,叮嘱我不要忘记。现在我也快跟我父亲那样老了,眼看着要去见我父亲了,但是这件事我没有忘记。世界跟以前不同了,好多东西我看不懂,但是我相信你们年轻人……”

秦谕毕竟是个生意人,喜欢能赚钱的买卖,然而这次他总觉心中有些感慨,但是说不上来。他不敢怠慢,在村里面刚安顿下来就着手开始工作。在那天去勘查打井点时,他偶然间发现一幅探测杆被塞在了行李里,那是他去探查铁矿时所用,这里用不着,应该是出发时错带了。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秦谕很自然地就将两根探测杆握入手中,确认这是自己那幅没错。然而就在他握紧那一瞬间,两根探测杆立刻就有了反应,仿佛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跟着信号方向走,秦谕从村里出来,沿着山岭走下坡,穿过矮树林,最后来到一处荒野之中,就在这时他手中两根探测杆相交成叉状了。出现这个征兆,表明这里就是信号源。秦谕惊讶地发现这里比之荆棘岭其他地方要更湿润,而且离村口也不远,在这里钻井取水会非常理想。他有些困惑,难道手中探测杆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吗,或者只是误打误撞碰巧了?然而这些都不必深究,他已经决定将取水点定在这里,并且很快就召集队员们赶到村里,一伙人在详细探测过后才开始挖掘施工。现在看来,也许早在最开始时结局就已经注定。

就在这一会儿工夫里,秦谕已在心中把这些事整个回忆了一遍,他忍不住苦笑起来。到此为止吧!秦谕开始沿着软梯往上爬,准备去跟队员们宣布这个最终噩耗,即他那“最后希望”也落空了。三两下他就从井里爬了出来,到了地面上时还回首看了眼井底,然后才朝着队员们走去。他注意到手里还捏着刚才那块在井底捡起的碎石。真可恶!秦谕使出所有力气来,誓要将这块倒霉石头扔到地平线外面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丝疑虑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察觉到哪里好像有异样,哪里好像非常不同寻常。是这块石头!

为了再看清楚些,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这块乳白色碎石,把它凑到油灯边仔细端详。这真是不可思议,没有人会相信这种事。只见在油灯照射下碎石缝中居然会冒出光来,秦谕立刻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脑袋瞬间有些缺氧,两条腿也开始发软。秦谕完全慌了神,止不住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一不留神他竟然失足跌入井中,整个人都栽进去了。在恐慌中秦谕瞪大了双眼,他仿佛看见了背后那万丈深渊,那里黑不透光而又深不见底。队员们好像正向他跑来,他们脸上是那么焦急,但是离自己又那么远,伸出的手完全够不着自己。秦谕想要大声呼救,张开了嘴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上下都不能动弹。黑暗从井底迅速蔓延出来,像蜘蛛捕获猎物那样缠住了秦谕。在这生死悠关之际,在恐惧压倒了理性之时,秦谕使出了全力张开喉咙,无声地留下了四个字:“金矿!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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