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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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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博长和萧顷叔侄当然是见过陈抗的,而且是离的很近的那种当面见过。所以当萧顷先跨出刺史公廨大门的那一刻首先就看见了衣衫褴褛但还算干净的陈抗,并非陈演。但这震惊丝毫不减,他飞也似的抢上几步,几乎要摔趴在地上,但拿捏的又恰到好处,他在一瞬间便算准了陈抗已到此地步绝不会受他这一拜的。

“殿下!!臣....臣万死难赎大罪啊!”萧顷一边大喊着一边便要扑倒在地上,陈抗眼眶一热,急忙抢上扶住了萧顷道:“萧大哥!没想到我九死一生,还能再见你这一面啊!”两行热泪滚了下来,萧顷自然也是说哭便哭,眼泪鼻涕只有比陈抗更多。萧博长年老步小,但听到这番大声对话,也是慌的急忙小跑出来。

“君辱臣死!君辱臣死啊!殿下受此大辱,臣罪该万死啊!”萧博长哭喊着也要拜倒在地上。陈抗急忙撒开萧顷抢上去捧住了萧博长的手腕道:“萧公!国朝大变,我千里赶来投奔卿救命啊!”说着陈抗便垂首一躬到地。

“殿下宽心!既到了长沙,便再无人能伤殿下分毫!老臣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和姜峤老贼拼个死活哇!”喊罢,萧博长忍不住捶胸顿足,大哭大叫。最后竟然背过气去,双眼一翻向后便倒。陈抗也是泪流满面的急忙拉住他。在公廨之前闹了这一出,刺史大人昏过去了,场面登时大乱。

公廨中的衙役和杂使们七手八脚的把萧博长架了进去。“臣~恭请殿下入内堂奉茶”萧顷躬身说道。“萧大哥不必礼全,你我自小一同长大,这情谊绝非他人可比。”说罢陈抗便在这久违了的声音中扬长进了湘州刺史公廨之中。陈伯懋扮作随从的模样也一同进去了。

随他而来的这一百多人的山寨随护,也都在随后赶出来的湘州长史的安排下去吃酒歇着。

在公廨后堂,刺史理政的正厅,萧顷请陈抗在刺史的座位的小榻上靠着凭几坐了,萧顷站在下首要按朝礼躬身而行,陈抗嚯的站起,坚决不许,萧顷一定要行。两人相互坚辞了几次之后,陈抗也便坐了,萧顷的礼终也是没行,而是在下首一旁的胡椅上坐了。陈伯懋不动声色的垂手站在了陈抗的身后,萧顷只当是太子逃出建邺时带出来的老仆,并不在意。

二人都不谈正事,除了相互感慨便只是静坐饮茶,都在等这湘州真正的掌握者萧博长清醒之后赶来。他们实际也并没有等多久,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萧博长手捧着陈抗的那把剑走了进来,陈抗和萧顷连忙起身,又是一顿谦让、坚辞、不许。陈抗回刺史位坐了,萧博长和萧顷叔侄对坐在两旁,长剑便横摆在陈抗面前的刺史公案上。

“殿下....!”这两个字一出口,萧博长又是泪光盈盈。萧顷颇为无语,只得端起茶盏掩饰着饮了一口。不管萧博长是否是作伪的,在陈抗看来,再结合自己的处境,他是备受感动的。“陛下此刻安好否?”萧博长用颤抖的嗓音试探着问出这句话。

陈抗突遭大变,再加上连日来的辛苦早让他有一丝麻木,而且想到自己誓报国仇,多少大事要办,所以在国破家亡这件事上,已经有了些许免疫。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情绪波动,只是缓缓道:“国变那日,征北将军庾成日突然反正,李茂那厮带着宫中姜氏党羽禁军杀出宫去,逃入姜氏的府邸。陛下被侍中庾公保着,坐镇在拱辰殿上,庾将军便带兵去围剿叛逆。

到了晚间,传闻姜峤单骑遁走,大殿上众人都为之一松,各自散了。但天色未明,又来报淮泗大军南返附逆者众多,已然围城,便要攻破建邺。陛下和我,约定各自突围。但叛军攻的好快,一切都来不及了。慌乱中,陛下将天子剑交与我,命我监国,宫中尚有一些未曾附逆的禁军,姜不疑那厮,命人送来一块令牌,便是这般逃了出来。只恐陛下已然蒙难!”陈抗默默的诉说着那日都城建邺天翻地覆的变故。

萧博长并不插话,收敛了那副戚容,只是静静地听着,想象当日大变时的情景,待到陈抗言毕,当即道:“殿下既然手握陛下御赐天子剑,授命监国!而此刻奸贼又已然篡位!天子恐已不豫,臣斗胆,恭请殿下早正大位,在长沙继位,号召天下四方勤王,吾等以堂堂之师、大义之名,讨伐姜氏!”

萧博长这番话说的激昂,陈抗不过只有十六岁,当即激动的难以言表,似乎觉得眼前这位老先生正是天下第一的大忠臣!建邺朝廷怎会竟没有这样的忠臣?而父皇竟把这样一位贤者,放到外州为刺史?如果是萧博长做执政,姜峤何至于篡位啊!

如此想着,陈抗不禁站起身来,萧博长叔侄也连忙站起,陈抗绕过刺史的公案,对着萧博长便是深深的一作揖行礼道:“萧公深明大义,建邺群臣皆如鼠辈,若彼时博公在朝,我大陈何能倾颓至此?”萧顷听了这话,脸上神色不禁一变。

萧博长默然道:“今日大事既定,臣思前想后,便请殿下移驾至岳麓北麓梅溪湖畔的麓山寺中驻跸,暂做监国行在。臣这便联络四方,待周边大吏悉数抵达长沙听宣,届时便请殿下登基即位。”

陈抗因为十余日来的凄惨和今日大事如此容易便即定下,还在深深的感动之中,那自然是随萧博长如何安排都无异议。当下便在仓促之间摆出湘州刺史的车驾仪从,由湘州司马薛鼎随驾扈从,陈抗云里雾里般的就被簇拥上了大车,送到了麓山寺。陈伯懋只在一旁冷眼旁观,逆来顺受的随在人群之中跟着去了那大寺,他有自己的企图盘算。

刺史公廨门前,待看着陈抗的车驾越走越远,萧顷又看看身边还在眺望着远处仪驾的萧博长,不禁说道:“叔父,没想到逃出来的竟然是太子,也没想到,孝嗣这孩子竟会首先来投奔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难道当真以太子为号召,起兵东征和姜峤拼个死活吗?”

萧博长听了这话,缓缓的闭目凝神,并不答话。萧顷接着又道:“只恐胜算不大,毕竟姜氏手握的是十八万在淮泗挡住三国狄虏的百战精兵。咱们便使合纵六州之兵,真的能胜吗?若是败了,姜峤在继位诏书中早已言明太子孝嗣因病已死,必然说咱们所立的是假皇帝。那......可是夷灭三族的大罪,兰陵萧氏经营百年,真要赌这一战吗?”

萧博长缓缓睁开眼睛道:“不战,咱们以陈太子为筹码,与建邺姜峤谈判,要你出任荆州刺史!”

萧顷一惊,转而为大喜:“不错!这是我萧氏兼并荆州的一次绝好机会!姜峤称帝不过十余日,又是四国大战方毕,百废待兴,倘若咱们合纵天下州郡起兵,毕竟占着大义名分,这时如再割淮北之地,邀燕人夹击姜峤,姜氏又不是有三头六臂,如何招架?哼....那十八万大军,说是百战精兵固然可以,但淮泗一片焦土,若说是师老兵疲也是顺理成章!难道姜峤俯瞰全局之后,明知大敌窥伺在侧,还敢与我们在内鏖战吗?真要开战,姜氏的凶险丝毫不逊于我们。”

“哈哈哈哈!孺子可教,顷侄一点即透。咱们既有大陈储君在手,又有天子御剑,还有你这位知制诰的中书侍郎。姜峤又有什么?他只有谋朝篡位的恶名和师老兵疲之卒,他能不谈吗?他敢不谈吗?”萧博长的一双老眼眯成了一条细线。

叔侄二人便在这刺史公廨衙门前的大道上,借着无数涌过来瞧热闹的人群,人声鼎沸之际,肆无忌惮的谋划起来。

“如此便请叔父以刺史尊位修书一封,叫那阉竖带至建邺,但若姜峤不许呢?又当如何?”萧顷灵光一现道。萧博长续道:“姜峤是何许人物,权衡利弊是吾辈的寻常手段。方才所言,事实具在,我萧氏一门在此乱世之中长袖善舞百余年,所能者,无外乎「造势」「用术」「求理」三条至宝,现今大义名分的大势已成,由不得姜峤。”

萧顷道:“侄儿受教了。但若姜峤答允,以荆州换萧氏臣服,那自无异议,可太子孝嗣又当如何处置?”

萧博长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侄子一眼道:“那便要看姜峤意欲何为了,咱们要的是荆州刺史这个位置。但就算赐孝嗣一杯鸩酒,颍川陈氏依然还是江左第一等的名门望族,别忘了,建邺已然昭告天下,前陈太子孝嗣,暴病而亡了。”

“便只是孝嗣奇货可居,只用他换荆州刺史,咱们似是吃亏了。也罢,在武功上东征姜峤,那是刀尖上豪赌,不是我辈应为之事啊。”萧顷一声感慨,叔侄二人相携转身回了公廨。这一晚二人在后堂正厅,反复推敲,绞尽脑汁,逐句写出一封带着似有似无的挑衅,若即若离的拉拢,明明白白之姿态的手札,次日一早,便由还搞不清楚状况,被平白无故的多留了一日的那名宣旨宦官带回了建邺,说是给新天子的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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