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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群英会歌舞异域风弭兵盟口舌机谋人
- 第十四回
群英会歌舞异域风
弭兵盟口舌机谋人
算来浮世忙忙，竞争嗜欲闲烦恼。六朝五霸，三分七国，东征西讨。武略今何在？空悽怆，野花芳草。叹深谋远虑，雄心壮志，无光彩，尽灰槁。历遍长安古道，问郊墟，百年遗老。唐朝汉市，秦宫周苑，明明见告。故址留连，故人消散，莫通音耗。念朝生暮死，天长地久，是谁能保？
（邱处机《水龙吟》）
上回书说到大元尊听从耶律楚材建议，欲作弭兵盟会，差刘秉忠为使节拜访前朝。刘秉忠不负圣望，赚得列尊响应，乃回归本朝，呈上列尊回札。大元尊甚喜，遂与众臣将商议接洽事宜。
太师国王木华黎道：“此乃天赐良机，四大帝尊若来，则如飞蛾扑火，羊入虎口，不动一兵一卒，便可一网打尽。其时挟天子为人质，则大势已定，霸业可成”。耶律楚材道：“不可，人言为信，言而无信非人也。列朝各应天命，执符分治，不可擅动异心，以免招灾引祸。邱神仙曾言冒天下之大不韪必有天遣，则鬼神不佑。倘四朝连衡，长生天降罪，其后果不堪设想”。木华黎道：“实乃书生之见，难成大事。邱神仙乃南人，非我族类，其言不足信也。蒙古乃长生天之子，必得护佑。至于四朝连衡，便是十朝百朝又能怎样，正合一并歼之”。耶律楚材道：“大汗乃圣明之主，休听莽汉之言。倘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则悔之晚矣”。大元尊道：“二位卿家所言各有道理，朕何尝不想以匹夫之勇王霸天下，只是不知列国虚实，不能冒然行事，纵一时得逞，难免后患无穷”。
木华黎道：“奴婢有一计，即可探列尊虚实，又可扬本朝威风”。大元尊道：“休卖关子，愿闻其详”。木华黎道：“若知虚实，大汗可设质孙宴，赏赐列尊质孙服，倘无异议，便有臣服之心；倘若不从，尽可为敌，俘而为质，唯我为尊，岂不美哉？”耶律楚材道：“乾坤浩大，非一人之独有；四海运宽，做诸侯而分守，一人独大，天地不容，大汗休为虚名所累”。刘秉忠亦道：“臣出使列朝，皆捧若上宾，原以为从此天下无战事，启太平盛世，行礼仪文明。陛下若生异心，则臣为第一罪人，自当先死以谢罪天下”。大元尊沉吟半响方道：“众卿不必争言，朕自有主张。一则设质孙宴，小探虚实；二则下谕不可擅自行凶，违者依大札撒治罪，至于战和，相宜行事”，乃又道：“吾图撒哈里（大胡子），你乃天赐神机，通南人风俗典故，代朕周旋，莫失礼数”。耶律楚材道：“南朝俱是礼仪之邦，不论秦汉，还是唐宋，其文明多有辉煌，非我胡人可比。自古诗文连今古，歌舞通华夷，唯诗文歌舞可消南人戒心敌意”。大元尊即依其言，命其全权负责接洽，耶律楚材允诺，自去安排。有诗为证：
千古华夷各不同，相融并合几度闻。
千年穿越襄胜举，一场博弈在暗中。
只说那质孙宴，一名诈马宴。质孙乃蒙古语，意为颜色，但凡宫廷燕飨，皇帝所赐诸王公贵族一色服饰，以示亲和之意，昭等威，均福庆，合君臣之欢，通上下之情。自大蒙古国肇建初年忽里台大会开始，以后但凡朝会庆典，岁时行幸，皆有燕飨之礼，亲疏定位，贵贱殊列，其礼乐之盛，恩泽之广，法令之严，如见祖宗。
言归正传。大元尊一声令下，谁敢不听，于是各路亲王那颜、万户执事皆来赴会。一时满朝躁动，人心沸然，有诗为证：
千官万骑到山椒，个个金鞍雉尾高。
下马一齐催入宴，玉阑干外换官袍。（杨允孚）
众王公贵族换了质孙服，入金顶汗帐，拜见大元尊成吉思皇帝，一时如众星捧月，休看番将战时凶神恶煞，嗜血啖肉，如今称兄道弟，极尽恭维。又有诗赞当时盛况：
万里名王尽入朝，法官置酒奏箫韶。
千官一色珍珠祆，宝带攒装稳称腰。（柯九思）
大元尊正与众人谈笑，侍臣刘仲禄奏说秦汉唐宋四朝帝尊御驾已临瀚海。大元尊甚喜，亲登御辇相迎，宗藩戚畹、宰执从寮、百司庶府皆扈从以行，一时号角齐鸣，旌旗招展，热闹非凡。
但见最前面是水德大秦尊，但见其垂旒法冠，玄衣纁裳，稳坐于镶珠嵌宝的六乘龙辇。右协侍上将蒙恬，右协侍丞相李斯，前后尽是锐士营，皆鹖冠长襦，操戈按剑，一面玄黑大旗，中间金字，分明是个“秦”字，有诗赞曰：
千古一帝秦始皇，超群绝伦比禹汤。
鞭策宇内开帝祚，百代承制源流长。
随后是土德大汉尊，珠冠华服，玉带锦履，稳坐于羽盖华蚤的龙辂香辇之上。右协侍上将冠军侯霍去病，左协侍侍郎司马相如，身后尽是羽林骑，皆皮弁冠服，跨马执刀。一面明黄大旗，中间赤字分明是个“汉”字，有诗赞曰：
雄才大略汉武帝，刚强睿德古今稀。
修文耀武著四海，华夏有汉自此威。
随后是火德大唐尊，冕旒龙袍，佩绶赤舃，稳坐于金缕玉雕的九龙华辇。右协侍上柱国鄂国公尉迟敬德，左协侍翰林院侍诏李白，前后尽是天策军，铜盔铁甲，执槊跨马，一面朱红大旗，中间金字分明是个“唐”字，有诗赞曰：
贤德治世唐太宗，德泽远洽四海同。
从善如流开盛世，唐风浩荡至今崇。
随后是木德大宋尊，金冠衮服，方心曲领，稳坐于华盖披金的玉辂金舆之上，右协侍上将岳飞，左协侍大学士苏轼，前后尽是御林军，皆明盔金甲，持矛列队，一面青紫大旗，中间金字分明是个“宋”字，有诗赞曰：
威武天纵宋太祖，出类拨萃才旷古。
棒打军州平乱世，一朝富甲笙歌舞。
大元尊下得八宝象辂，与诸王公近前相迎，四大帝尊亦下了龙辇金舆，彼此见礼。看那蒙古人装束果与中土不同，其人发式婆焦，如汉家小儿，卤门即剪，两下总小角垂于肩，或合成小辫垂于脑后。其服装皆上衣连下裳，腰间襞积，肩贯大珠，穷极华丽，振耀光彩。两旁怯薛军形容各异，却皆虎臂熊腰，圆头大脸，皮甲弯刀，威风毕至，令人生畏。
丞相耶律楚材手执银碗，以指拈奶，上掸敬天，下掸敬地，乃道：“感谢伟大的腾格里（长生天），让我们有缘相见，大蒙古汗国欢迎各位贵客的光临”。列尊见那人身长八尺，美髯洪声，误以为帝，方要搭礼，那人却道：“我乃中书令耶律楚材”，一指旁边那位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大蒙古汗国伟大的成吉思皇帝”，客众方悟，看那大元尊果与中原皇帝又是不同，但见：
脸大腮生毛，面黑颧骨高。
不戴冲天冠，未穿衮龙袍。
宝顶金绂笠，紫锦连八宝。
举止虎狼步，气度见英豪。
随后便有四位正后献上白色哈达，正是那第一翰儿朵正后孛儿帖，第二翰儿朵正后忽兰，第三翰儿朵正后也遂，第四翰儿朵正后依束甘，那蒙古阏氏装束又与汉人不同，但见：
雉羽姑姑冠，七宝络明珠。
黄粉涂明额，胭脂润颊肤。
襦裙套坎肩，玛瑙配珊瑚。
胡女多豁达，果与汉姫殊。
耶律楚材道：“此四位乃我主成吉思皇帝翰儿朵正后，此帛名为哈达，有祝福之意。中原古语曰：化干戈为玉帛，正合此意”。大宋尊初见白绸，似自缢白绫，便有些不悦，及听耶律楚材所言，方知风俗两异，权且不做理会。至于秦汉唐三位帝尊皆前朝霸主，中原皇帝，虽与北方蛮族多有交戈，终未亲临胡地，今日有缘目睹可汗和阏氏容貌，颇感稀奇，乃收下哈达，交于侍从。又有万户、番王、那颜多官上前见礼，叽里呱啦，不知所云，虽相貌各异，然服饰竟与大元尊相同，亦是宝顶金绂笠，紫锦连八宝，方知有些不对劲儿。好在耶律楚材察觉，忙解释道：“尊客勿疑，诸亲王藩臣多不通南人言语，却皆好客，故与各位见礼。我为通事，以释众惑”。众人便问：“尔等服色为一，果无尊卑乎？”耶律楚材道：“大蒙古汗国以征伐、狩猎、宴飨为国朝大事，今设质孙宴，乃大汗所赐服饰，君臣一色，以示恩宠，每日更换服饰，数日不同，其间歌舞美色，举国同乐，极尽奢华”。客众见胡人如此风俗，愈觉不可思议，唯大宋尊冷笑道：“服饰原以别尊卑，分贵贱，君臣一色，全无规矩，若痴人说梦，不可理喻”。
大元尊即命都人呈上绂笠紫袍，赐于列尊。众皆不解其意，耶律楚材道：“列尊分鼎纳浩，有长幼之序，而无尊卑之分，我主大汗为表敬意，赠锦袍与列尊，以示彼此平等谦和，悉请笑纳”。大宋尊闻言一怔，强压怒火道：“不知这番袍胡服有甚好处？”耶律楚材道：“此乃蒙古长袍，袖可为枕，里襟可为褥，怀可为口袋，前襟可为簸箕，后襟可为斗篷，马蹄袖可为手套，镶以宝石，束以金缕，穿之遮风保暖，望之艳丽悦目，足以与中原衣裳媲美”。大宋尊道：“朕只道是火鼠之裘，冰蚕之绒，仙娥织就，神女机成，原不过是掩体遮羞之物。甚么质孙服，莫非视我等为孙辈，欲困之为质乎？”
耶律楚材忙道：“赵官家言重了，此不过蒙古人好客之道，并无异义”。大宋尊道：“服章之美为华，礼仪之大为夏，盖中国所以为中国者，以有礼仪之风，衣冠文物之美而尊之。尔胡奴腥膻，左衽袴褶，非君子之服。华夷有别，尊卑有序，决不可受”。耶律楚材道：“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魏孝文帝衣冠汉化，华夷互师，各取其利，安有尊卑之说？”大唐尊见二人争执，便道：“夷狄亦人也，其情与华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恰，则四夷可使一家；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敌。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无论匈奴、突厥、鲜卑、高丽、回鹘、龟兹、波斯诸番异域，胡妆胡骑，番音番舞，尽可互通。人心爱美，尽可相悦，何必拘泥于尊卑？自古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莫争口舌，伤了和气”。
大宋尊道：“非我心胸狭隘，实在有悖礼仪。其言君臣一色，上下同心，岂不置我等与其臣子一般无二？分别是假宴欺客，戏谑列朝，是可忍，孰不可忍”。耶律楚材道：“赵官家执意挑衅，定为两国争战而耿耿于怀。然我家不计前嫌，深明大义，主持弭兵盟会，原为列国从此免刀戈之苦，享延绵之福。赵官家一意孤行，岂不扫众人之兴，授人舌柄，非大丈夫所为”。大唐尊又劝道：“和为贵，忍为高。我等有缘聚会，乃几世修来得福份，自当珍惜，不可意气用事”。大秦尊与大汉尊因不知后世情形，不便多言，因此一言不发。大宋尊虽如鲠在喉，碍于列尊情面，只得强压怒火，不再多言。
耶律楚材道：“列位光临翰海，敝国上下荣幸之至，此绂笠紫袍乃我主盛情美意，礼轻情义重。列尊若不便更衣，且留为念”。四大帝尊便各命内待收起那绂笠紫袍，耶律楚材方耳语大元尊，只说彼此误会，不必在意。大元尊本想借赐质孙服戏谑列尊，不想大宋尊不肯就范，只好做罢，乃邀列尊同行至金顶汗帐饮宴。
那草原都城又与中原不同，即无方九里，旁三门，城中九经九纬之轨局，又无左祖右社，前朝后市之建制。其族游牧而生，逐水草而居，转徙无常，故无宫殿楼阁，其室以柳木为骨，交铆成锥形天幕，羊毛为毡，围成圆形穹庐。而金顶汗帐乃成吉思汗主帐，内径数丈，可纳千人，地上铺着刺绣锦毡，周遭彩绘刀马人物，色彩鲜艳，富丽堂皇，颇有特色。
客众相随大元尊步入金帐汗帐，但见正面是七宝云龙榻，上设五席，大元尊以主人位居正中，耶律楚材为副陪，四大帝尊以五行相生之序分列左右。左帐设武席，由太师国王木华黎主陪，断事官郭宝玉为副陪，左右历朝武魁客众在席；右帐设文席，由太保光禄大夫刘秉忠主陪，御史中丞张文谦为副陪，左右历朝文魁客众在席。余者诸王公大臣又设次席相陪。
其时鼓乐大起，那胡人乐器又与中土不同，诸如胡茄、羌笛、羯鼓、氐号，又有胡琴、方响、筝鼓、竿板、秦琵琶、火不思、浑不似、马头琴、牛角号、七十二弦琵琶等，更有一件回回乐器兴隆笙，需得一人鼓风囊，一人吹小管。仪凤司、云和署诸伶人巧调妙音，乐奏华章。有诗为证：
仪凤伶官乐即成，仙风吹送下蓬瀛。
花冠簇簇兴歌舞，更喜箫韶奏太平。
（杨允孚）
那胡伎头戴花冠，辫结青丝，衣着彩带，脚踏歌节，翩然而舞，其音洪亮高亢，如黄鹂婉转，似长河迂远，尽显贺兰韵调，敕勒风情，与中土又自不同。有诗为证：
慷慨歌谣传不绝，穹庐一曲本天然。
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元好问）
客众仿效主人盘腿而坐，尽赏异域风情。又有都人们头戴彩冠，白纱掩面，摆上红白美食，却是有名的蒙古八珍，乃是醍醐（奶酪）、夤沆（獐羔）、驼蹄、鹿唇、麋肉、天鹅炙、元玉浆（马奶酒）、紫玉浆（葡萄酒），果又与中土不同，亦有诗为证：
八珍肴龙凤，此出龙凤外。
荔枝配江桃，徒夸有风味。
（白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