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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现言小说 -> 十里池鱼-> 扬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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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事
- (一)
扬州城东,东关街内住着一户卖花糕的姓人家。
这沈员外是个鳏夫,发妻离世时只留下一个女儿。原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然岁近不惑之年又逢另一春。
二月廿六
鸳鸯黛瓦飞翘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沈宅门楣上结着红绸,随处可见的红囍,喜庆极了。
沈员外续弦了,娶的是撷芳斋隔壁卖烤鸭的烤鸭西施。
正是二月初,杏花疏影,豆蔻枝头。沈韫珠坐在香案边望向小轩窗外,此时豆蔻花开的正盛,玉身娇娇,红尖含胎。
沈韫珠:“春吟,你说阿父续了弦还会像从前那般待我好吗?”
春吟:“女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老爷续弦不过是多一个人疼咱们女公子罢了。”
沈韫珠:“可是你看娆姐姐,她的爹爹只娶了房妾氏就不管她和她的娘亲了。”
春吟:“小姐,人与人是有不同的,要相信老爷的为人。”
说着说着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了,沈韫珠回头一看裴拾一抱臂倚着门。
沈韫珠:“裴先生?怎的今岁提前来了,这离花朝还有些时日呢。”
裴拾一:“今年乐府的春假放的早,听闻你府上有喜事便提前来了。”
沈韫珠:“先生来的也巧,我准备去芍药茶肆,要一起吗?”
天宝大街上,沈韫珠乔装成书童模样跟在裴拾一身后。今日沈巳在撷芳斋宴宾客,撷芳斋在西边,芍药茶肆在东边。
茶肆正对着久负盛名的花萼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听闻这花萼楼的东家十分喜欢玉兔,就连屋檐走兽都是兔子。
裴拾一看沈韫珠望着花萼楼有片刻怔愣便问道:“怎么了?”
沈韫珠思绪被拉回,“倏然想起上次答应花萼楼葛娘子的画还没有画完。”
沈韫珠师承画圣吴道玄,极擅丹青,是扬州城家喻户晓的事。因此总是有人请她作画。
葛生是花萼楼的侍应女,前些日子葛生带着亡夫的画像找到了沈韫珠。
葛生:“妾的夫婿久役未归已三年。或存或亡。妾原还抱有一丝希望,就这样捱着日子,可前些天同乡竟将荆郎骨灰带回。荆郎去了,妾想麻烦女公子将妾同荆郎画在一起,也好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沈韫珠收了酬劳应下了,只是习惯拖延没人催便耽搁了。
裴拾一:“菩提师父今早对我说寺里面的白桃花开了,想请你作一幅山寺桃花。”
听到要去桃山寺,沈韫珠突然就来了兴致。她上前拉起裴拾一的手,仰面满脸堆笑谄媚地看着他。
沈韫珠:“那我可以和岑师父讨要一点他酿的白桃花酒吗?”
裴拾一看着她眸中的希冀,谁能拒绝这么可爱的女娃娃呢。
一脸慈祥地开口道:“想都不要想。”
沈韫珠一把甩开裴拾一的手,然后一个人气鼓鼓地走在前面。
裴拾一无奈地笑了,这丫头脸变得比小桃子还快。
(二)
桃山寺
东君山又名曰小桃山,山上有一古寺,古寺桃千树。桃山寺桃花芳菲处有着两进古朴禅院,一位气质清绝出尘的公子正煮着花茶,耳边还簪了朵白桃花。
白岑:“此次你来扬州又要待多久?”
裴拾一:“半月。”
白岑:“年年如是,你倒是有耐心。”
裴拾一:“故人所托罢了。”
白岑只是笑不言语,三月山寺,泉水淙淙,凉风习习。
桃山寺前石砌上坐着一个捧着大钵盂吃饭的小娃娃。这粉雕玉琢的奶娃子看着三岁左右,额间还有一点朱砂痣。
“小桃子,吃完了吗?”寺内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喊声。
“嗯,嗯。”
白桃鲤边答应着,边把钵盂放在上一个台阶上,然后自己再爬上去。
寺院内
惠一和尚正在扫着地,刚刚就是他喊的白桃鲤。
一只胖橘猫原是在禅房前扑着蝴蝶的,看见白桃鲤进来连忙躲到了寺院的犄角旮旯里。
这奶货可不是它能得罪的。
惠一:“今日你可别想再偷懒了,扎马步去。”
白桃鲤一溜烟又跑没了影。
别院
“小桃子,来来来。”
沈韫珠躲在墙角向白桃鲤招手,她在这里等他多时了。
白桃鲤:“韫姑姑。”
沈韫珠:“姑姑给你桃花酥,你告诉姑姑你阿父酿的酒藏在哪好不好?”
白桃鲤捂住嘴巴,“桃桃一点都不想吃。”
沈韫珠:“那你别流口水。”
白桃鲤:“酒在地窖。”
白桃鲤拿过枣泥酥撒腿就跑。
当裴拾一找到沈韫珠时,沈韫珠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白岑看到他的酒窖满地狼藉,气的差点厥过去。
白岑:“她她她,我我我……我的酒!”
白岑:“裴拾一,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裴拾一打横抱起沈韫珠,走前只撂下一句:“去找顾十里,他赔。”
春山院
当沈韫珠醒来时已是三更天,头还有些疼,
“春吟,我渴。”
“裴郎君早就嘱咐奴婢炖了橘皮汤,还在灶上温着呢,就等着女公子醒来喝了解酒。”
沈韫珠喝完橘皮汤回到床上躺着后却有点睡不着了。
疏星落画檐,春闺人未眠。
翌日
沈韫珠想去瞧瞧沈巳和新妇,便一大早就拖着春吟去偷看虞娘子。
沈韫珠和春吟趴在外墙上透过轩窗往屋里看,沈巳正为虞娘子绾青丝。
沈韫珠没想到阿父还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是虞娘子先发现了爬墙头的沈韫珠和春吟,虞娘子担心她们掉下去危险,面露担忧之色,便回头对身后的沈巳指了指沈韫珠。
沈巳沿着虞娘子指的方向看见沈韫珠正趴在墙头,惊呼:“别摔着。”
沈韫珠狡黠一笑,扶着墙头跳了下去。这粉墙矮的很,只比她高了半个头。
(三)
花朝之后,沈韫珠就搬去了城西的食野居。
食野琴苑
一溪烟雨,杏花簇簇。城西碎碧,闻弦歌而知雅意。
食野琴苑是十里公子的雅居,顾十里与裴拾一师出同门,当年都是拜在琴圣许鹤宵座下的。如今许鹤宵仙逝,顾十里继承了琴圣衣钵,而裴拾一被选到朝天宫乐府当乐伎去了。
正午时分,刚落完雨的玉露台燕支花湿,沈韫珠坐在锦垫上练习着新学的《千秋岁引》。
她从八岁起就在这里拜了裴拾一为师,向他学习琴艺。
露台下的小凉亭旁浓杏拂墙,裴拾一倚坐在小凉亭里的竹榻上逗着怀中狸奴。
望着台下那位似谪仙般坠入软红十丈通衢的贵公子,沈韫珠又想起了六年前。
六年前是沈韫珠第一次见裴拾一,那时的裴拾一是十里八乡鼎鼎有名的琴师。
在见到裴拾一以前,她一直以为裴拾一是一位德隆望尊的老先生,却不曾想名冠扬州的琴师是位惨绿少年。
金相玉质的少年,贵气天成。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
沈韫珠:“先生这次来还是只待半月吗?”
裴拾一慵懒地回了声嗯,他每年只在扬州城待半月,这期间他和沈韫珠都是住在十里公子的食野居的。
刚用过午膳裴拾一就来了松音馆。
裴拾一:“阿韫,明日带你去南堤放纸鸢。”
沈韫珠应了声好,她知道裴拾一醉翁之意不在酒,每年裴拾一都总要寻个由头去南堤见他的老相好。
翌日
春吟给沈韫珠换上了云绮华裳暮春新出的样式。浅白色绣着如意云纹的上襦配着金黄色的云烟薄雾香罗,罗裙绣着大片的芙蓉花。沈韫珠云鬓间簪着一支淡粉的芙蓉花珠钗,小姑娘娇气矜贵,让人心生怜爱。
收拾好形容之后,沈韫珠发现裴拾一早就站在松音馆前等着她了。
裴拾一一袭天青色烟罗锦袍,碧绿玉簪,负手而立。
陌上香车,裴拾一闭目宁神。沈韫珠坐在一旁也不打扰他,自己卷起了车窗竹帘向外望去。
碎碧溪在城西二十里地,十里一长亭。此时正是海棠花盛开的的季节,长亭海棠花繁绕。重峦叠翠的绿叶影里,遍地的千叶海棠宛如灿烂的锦绣明霞。
一路上分外寂静,没有人声,不时黄莺一声婉啭的啼鸣。沈韫珠也学着裴拾一那般闭目,享受着这份独属于春日的宁静惬意。
到了南浦南堤岸,裴拾一和沈韫珠下了马车。此时的南浦春水盈盈,水泽芳草,小胖鹅儿的脚丫蹒跚在河塘畔的泥土里。裴拾一牵着沈韫珠走过了杨柳堆烟的二十四桥到了河对岸。南堤边上有许多铺子,沈韫珠挑了只墨绿色纸鸢。
不出沈韫珠所料,裴拾一没一会儿就去了月姬的画舫。她也管不着这些,自顾自的放起了纸鸢。
累了,便坐在回廊凉亭休息
“阿韫?”
“娆姐姐!”
洛娆捏了捏沈韫珠白嫩嫩的小脸。
洛娆:“怎么一个人?”
沈韫珠:“和裴先生一起来的。”
洛娆左顾右看,“裴郎君呢?”
沈韫珠:“他去花船了。”
洛娆:“……”
沈韫珠:“姐姐来做什么的?”
洛娆:“花塘街的苏记茶寮新出了梅子菁,要去尝尝吗?”
沈韫珠:“不了,我还要在这里等裴先生呢。”
洛娆:“那好吧,回头让人给你送一壶去。”
辞别洛娆后,这春日里时间过得快,不知觉中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又不知是多长时间过去了,沈韫珠还是一个人坐在南浦堤岸边等着裴拾一。春江面上的画舫中不停地传来琵琶声如凤尾龙香拨。晚间江风徐来有些冷,她抱着膝哼着扬州小调。
许是等的太久,她竟睡着了。
马车颠簸,她醒时自己正伏在裴拾一的膝上。子夜寒初,裴拾一的怀抱格外温暖。
裴拾一:“醒了?”
沈韫珠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裴拾一的外衫。
裴拾一:“今日有些事耽搁了。”
食野琴苑
松音馆
春吟正在为沈韫珠铺床褥。
此时扬州城里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海棠经雨胭脂透。
(四)
东君山
惠一背着白桃鲤下山,一路走下来见这腹地扬州,春寒迟迟农事也晚。村北村南,谷雨时节,开犁破土将田耕种遍。春麦已结,秀穗随风起伏连岗成片,山岗上桑树茂盛转眼就可以收取新蚕了。
惠一带着白桃鲤在青沼河边的临水长廊里坐下,他常带白桃鲤来此处,一坐便是一天。
惠一:“小桃子,我们该回去了。”
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惠一牵着白桃鲤,青石长街上,小贩叫卖,行人熙攘。
“小和尚”
惠一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绝色的姑娘,潋滟的不可方物。曳地的裙摆,玉足踏着月光而来。
(五)
食野居
顾十里:“沈相请殿下速速回京。”
“知道了。”
次日沈韫珠去玉露台练琴时,顾十里告诉她裴拾一有事回金陵了。
这种不辞而别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麻溜的收拾好行囊回了沈府。
回到春山院,沈韫珠接着为葛生作画。等再次抬头,已是皓月当空。
沈韫珠作画时极其专注,就连春吟什么时候为她点上灯,什么时候剪烛的她都不知道。
也不知怎么的,今日作完画乏的很,沈韫珠合衣而眠。
翌日巳正沈韫珠仍未起,春吟心中有疑便又轻声唤了几句,
“女公子,女公子……”,仍是没有回应。
春吟匆忙的禀报了沈巳
这是沈韫珠昏睡的第五天,沈巳请遍了扬州城内所有的郎中皆束手无策。
“小姐脉象正常,面色红润不像是病了,倒像是……”,郎中如是说。
沈巳:“像是什么?”
郎中:“阴邪入体。”
沈巳吓得瘫坐在地上。
郎中:“当今天下唯有古凤鸣国华胥王室或许能解。”
沈巳摊了摊手,古凤鸣国,一个三年前就被蒙兀吞并的朔北古国。
古凤鸣国王室凋零,眼下世人所知道的华胥血统只有羲和公主一人而已。
沈巳心下犯难,这可如何是好。连夜去了食野居见了顾十里,道明原委后,顾十里陪他去金陵见了裴拾一,裴拾一给了玉佩说拿此物去拜访扬州城青提巷浅草居的溪客居士即可。
沈巳兜兜转转,辗转金陵扬州几日,最后又回到了扬州。
浅草居
白溪客正抱着狸奴晒太阳,“咣咣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怀中的狸奴都吓跑了。
祝余去开了门,边走嘴里边嘟囔着:谁呀,真没素质……
祝余一开门就看见一位大伯形容狼狈、满脸疲惫,可眼中尽是迫切。
“郎君可是华胥白氏?”
祝余:“有何贵干?”
“救命!”
祝余边说边看向院中的白溪客,沈巳循着祝余的眼神看去。
沈巳和白溪客对视了一眼,确认过眼神,是他要找的人。便径直上前去,“郎君,小女许是阴邪入体,恐妖邪作祟,还请郎君救命!”
沈巳递出一枚桃花状的金镶玉,白溪客看了玉佩一眼,便没有再分说什么,随着沈巳去了沈宅。
刚踏进春山院,白溪客皱了皱眉头,他拿出司南,以血为祭。跟着司南的指引一路走到了沈韫珠的书案旁,望着那幅已作好的画。
“原是如此。”
白溪客划破了自己的食指用血在那幅画上画着桃印符。
“你家小姐现在应该已经醒,十二个时辰之后记得把这幅画给焚了。”
春吟抹了把泪,一路小跑去了沈韫珠的床榻。
沈韫珠坐起身来,有些木讷。
“我这是怎么了?”
白溪客:“葛生蒙楚,蔹蔓于野。放不下对亡夫的执念化妖,需吸食年轻女子的灵气来滋养自身的妖气。女公子在答应作画的那一刻,就已经和她缔结了契约。”
(六)
寒食清明时节,只听得乳鸦声声啼。
白岑端坐在一棵白桃树下诵着往生咒,白桃鲤蜷缩在一旁地上睡着了。
惠一知道今天是白桃鲤亡母的祭日,便特意来看看他。惠一到了别院时只见年幼的白桃鲤睡在白岑身旁蒲团上,只是盖了件禅衣不禁动容。已是子时了,白桃鲤睡得沉。惠一上前去轻轻地把白桃鲤抱起,送到了卧房里。
估摸着是鸡鸣时分,天尚是黑的,白桃鲤摇醒了睡在自己身边的惠一。
白桃鲤奶声奶气的说道:“阿父,要喝水。”
惠一知道白桃鲤把自己当成了白岑也不反驳一手抱起了白桃鲤,一手提着灯笼。
白桃鲤喝完之后方才清醒过来。
“大师兄,阿父说他今夜要守着阿娘,桃桃一个人害怕。”
惠一:“小桃子别怕,这不有师兄陪着了吗。”
清早一声山鸡啼鸣,山寺钟声杳杳。晨光熹微,朝露未晞。
还是那棵白桃鲤树下,白岑还在诵着往生咒。
(七)
三月初七
洛府馥园
紫楝飘砌,蔌蔌清香细。
梅雨过,萍风起,卷香风十里。
洛娆坐在阁楼廊庑下的蒲团上弹着七弦琴,雪白的狸奴睡在她的裙裾上。
沈韫珠一屁股坐在松软的锦垫上,左手倚着沉香木案几托着香腮,右手吃着浅棠刚剥好的骊珠。
沈韫珠:“听闻清嘉县主过几日在东君山办诗会,十里师叔说谢郎君的琴是九霄环佩,我也想去。”
洛娆:“好办,谢清嘉给我递了名帖,到时候你同我一起便是。”
东君山上有着当年明祐帝下扬州时建的行宫,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后来经年无人居住也就废弃了。还是后世扬州城内的富沈豪绅集资修缮的,如今各大世家公子小姐举办诗会雅集常在这东君山的行宫。
三月廿四
朱南行宫
谢郎君是汝南侯家的小郎君,郎君生的好又有才学,是如今扬州城内几乎所有适龄女子日夜肖想的人物。
这是沈韫珠也是第一次见到谢兰泽的真容,毕竟她平时是没有机会见到这等身份的公子的。
山脚处的行宫北面临着青沼河,兰舟上的谢兰泽一身雪白湖绸外罩软罗轻纱,绛色宫绦上挂着水泽尚好的羊脂白玉坠。他身材挺秀高颀,立在舟上说不出的清贵。
此时清嘉县主正坐在竹西亭里,周身围了一圈广陵贵女。
霁月台
有琴音似松生空谷,沈韫珠和洛娆趴在一旁楼台的朱栏上捧着小脸,感叹道这位谢家郎君确实不俗。
“你是谁家女公子,我从前从未见过你。”
沈韫珠回头一看,不知谢清嘉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韫珠:“回县主,妾是洛乡君的东邻。”
谢清嘉看了看沈韫珠的视角,不屑地笑说:“莫要肖想不该肖想之人。”
沈韫珠:“县主误会了,妾只是个琴痴。”
谢清嘉拂袖而去,“不是人痴就行。”
沈韫珠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回去马车上沈韫珠抱怨着:“谢小郎君的琴音委实不错,可是县主也太霸道了吧。”
洛娆:“她向来如此,总觉得别人觊觎她弟弟。”
(八)
残红褪尽青杏小,不知不觉中已是四月里。天也有些闷热,沈韫珠在春山院里午后小憩。春吟端来了一碗刚剥好的冰镇荔枝。
北街的青提巷弄里有家医馆。这医馆不常开门,闭门谢客时大门兽面环扣上总是挂着串槐花玉坠。很少有人见过里面的人,只是听说那郎中是位玉面少年郎。
浅草居
中庭小院,白溪客躺在青藤椅上轻轻摇着,身旁是棵枯死的槐花树。
祝余撑着一把十二伞骨的油纸伞,亭亭的立在树下。
祝余:“公子进屋吧,落雨了。”
扬州城落了场雨,雨打槐花深闭门。
烟雨笼罩着扬州城,沈府门前站着一位素色道袍女公子。头戴玉莲花冠,撑着青色纸伞。她说自己是玄都观的女冠,沈韫珠故友,来拜访沈韫珠的。
门房:“道长,还真是不巧。女公子不在府上,出远门了。”
那女冠道了声谢,又消失在迷蒙烟雨之中。
(九)
沈韫珠是陪着洛娆去了汜水镇外祖家。最让她怀念的还是汜水的荷叶凤脯和桂圆粥。
回到扬州已是五月里,正值江南的梅雨时节。路过南浦堤岸喷鼻十里荷花香,一水浓阴如罨画。青沼河里的画船轻缓移动绕着九曲水湾游转,远远望去横塘高塔。
回到沈宅沈韫珠发现沈巳和虞娘子刚从余杭归来,也不过早她几日到家。
春山院
海棠浮云床,床头春色小屏山,粉帐垂烟缕。
沈韫珠刚醒,从汜水镇到沈府需要一个时辰,着实把她累坏了。
醒来后香姑给她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什么糖醋排骨、烧花鸭、胭脂鹅脯、香酥鲈鱼、桂花圆子酿......
沈韫珠一边吃着,一边听着香姑给她说这月余发生的趣事。
香姑:“听闻明日知府家的三小姐云韶雾在南浦设了荷花宴,扬州城适龄女子皆可前往。”
(十)
南浦的莲花已盛开了,春山院的莲叶初生。
这一日沈韫珠身着青绿色上襦,玉白色宝相花纹裙前去赴宴,洛娆来了月事在家休憩便没有一同前去。
南浦鱼翻藻鉴,鹭点烟汀,一江烟雨。
云韶雾一身莲衫绡雾立在莲花台上,说着为寻常百姓家姑娘办义学的事。
沈韫珠到是挺感兴趣的,她自小都是沈巳给请的私塾,从来没有进过书院。要是有机会,她也想多结识一些玩伴。
云三小姐这女学也筹备了近两年,定在了五日后开学。
沈韫珠准备回去叫上洛娆一起去书院。
五日后
竹西书院
竹西书院虽是义学,却也只允许未嫁的女子前来报名。今日来报名的人还真不少,足足三千余人。最小的只有五岁,最大的已经有二十七了。
琴棋书画为必修,骑射、女工、烹饪、岐黄之术为选修。
每年三月到五月为春学,八月到十月为秋学。今年比较特殊,六月到十月。每月朔至既望上学,余下半月休沐。每日巳初至午正习琴棋书画之一,未时至申时学习选修。每年只可选一种选修,也可以不选。
义学办的如此用心,整个扬州城不乏对云韶雾的溢美之词。也有人赞许扬州知府云晋这个扬州城的父母官教女有方。
第一日上学,山长见沈韫珠琴弹得不错,便聘了她做教琴的夫子,每月二两银钱。
(十一)
春山院
已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满院的栀子花似白玉攒,庭院的石灯笼里熏着驱虫的香。
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沈韫珠睡得香甜,全然不知道现在家里发生了什么。
原来沈巳早些年间虽未续弦却爱逛花楼。十四年前他曾与一名花楼女子有过肌肤之亲。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名女子后来有了身孕诞下一双女婴。
“阿娘到死才告诉我,您是我们姐妹的阿父。”
绿绮说着便哽咽了起来,身形单薄,惹人怜惜。
沈韫珠被沈巳叫了过来,刚走近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她看了看沈巳又看了看旁边楚楚可怜,杏眼泛红的绿绮和一言不发的翠虬。
沈巳说了事情原委,沈韫珠心中暗叹沈巳是有点生女儿的本事在身上的。
春山院
沈韫珠趺坐在假山小池塘旁碎食投鱼。她挺懵的,莫名其妙的多了双妹妹。
晌午时分,溽暑难消。浓密的花阴隔断了暑气,沈韫珠着杏色薄杉躺在树下的玉簟床上睡着了。可一到夏天沈韫珠就喜欢搬张床在屋外花荫底下纳凉。面前的小池塘风蒲猎猎,她睡的酣甜。
(十二)
小寒
书案上的半盏屠苏酒还没喝完,沈韫珠在灯前用草书写着小桃符。
凛冬已至,这天越来越冷了,转眼间又是一年。
还没到正月,就听闻虞娘子产下一子。
冬至一阳始生,因以冬至至立春以前的一段时间为初阳岁。这初阳岁生的小娃娃,沈巳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初阳。
那奶娃娃白胖白胖的,笑起来活像个年画娃娃。沈韫珠也稀罕他,有事没事天天往绿绮轩跑。
上元节没有宵禁,洛娆约了沈韫珠九衢酒肆吃酒。
上元夜市,火树银花鱼龙舞。满街珠翠,袨服华妆,管弦笙歌春乐府。
从九衢酒肆出来刚过子时,沈韫珠一眼便看到人群中有一抹熟悉的背影。那人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一袭白色鹤氅与天地雪色融为一体。
洛娆:“看什么呢?”
沈韫珠:“没什么,许是我看花眼了,这个时节他不会在扬州的。”
(十三)
又一年三月既望,晚笋余花,绿阴青子。
金陵帝王州
与扬州的绮丽风光不同,这金陵皇城有它自己的福地洞天,垂杨柳夹瀍秦淮河两岸,人烟稠密,繁华无比。
江南贡院春闱,孟行止是主考官。从天亮到天黑,考生们考多久,他就得陪多久。
他叼着笔,托着腮,望向窗牖外的那轮孤月,低头又愤懑地写下《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一旁的沈兰岸已经打一个盹醒了。他瞟一眼孟行止写的《式微》,说了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考了小半月的春闱总算结束,孟行止和祝兰岸都顶着一双熊猫眼各自回了各自府上。
(十四)
扬州府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春日载阳,仓庚喈喈。
洛府馥园
金陵相府送到洛家的聘礼已经被送到了扬州。沈韫珠望着满园的聘礼,不舍的看着洛娆。
沈韫珠:“娆姐姐你真的要嫁去金陵呀。”
洛娆:“是呀,这是阿父给我订下的亲事。”
沈韫珠:“婚期定了吗?”
洛娆:“浴兰节之后。”
沈韫珠:“这般快。”
扬州洛府是洛寅将军老宅,早在八年前洛将军收复了西南十三州之时圣人就赐宅邸于王都金陵。洛寅和夫人阮氏一别三年光景,再见之时他的身边多了位姑娘。想着当初他许她的“一生一代一双人”,阮氏只觉得可笑。
后来,洛将军三次前往扬州想接阮氏去金陵,她都拒绝了。阮氏不怨等闲变却故人心,她只想留在这扬州城守着她自己的一生一世。
(十五)
春榜探花是扬州知府家的二郎云仲斐,知府云晋是个为人称道的父母官,大郎云伯期戍边,三小姐云韶雾办义学的事圣人也略有耳闻。
圣人对云家很满意便升了云晋的官,云家不日就要搬到金陵去了。
浴兰时节
沈韫珠给洛娆包了粽子,煮熟了之后送给了她。镀金盘中缠着五彩线的粽子,小巧又精致。
沈韫珠:“娆姐姐其实我挺舍不得你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心里早把你当作亲姐姐了。”
洛娆早红了眼眶,她也舍不得,舍不得离开扬州,舍不得阿母,舍不得沈韫珠。
“好阿韫,扬州到金陵左不过五十里路,日后还是能再相见的。”
(十六)
大紫元宫
山水殿
这是月姬初见沈晏清,他身着一件赭色缎面织金龙袍,腰间元青蝠纹玉带。身形挺秀,清朗星目,冠发高束,是个威严且俊美的帝王。
故事回到新历元年
虞国
一直虎踞北方的信王领兵谋反,一路从北攻打到元都势如破竹。
王朝更替,血流成河。
时姜国十一皇子南宫珩为质于虞,宫变时正在福初殿听着王后聊一些姜国的往事。
只听见外面甚是喧闹,“外面怎么了?”
小黄门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信王宫变,圣上已被叛军控制,叛军马上就要到福初殿了。”
王后惊愕,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
虞后抱起小公主,“珩儿,姑姑想将皎皎托付于你,你带着皎皎趁乱逃出去,姑姑在这里等着叛军替你们最后生的机会。”
南宫珩接过小公主,眉头紧锁。福初殿外到处都是叛军,他带着小公主寸步难行,得亏遇到了柱国将军叶成帷。
叶成帷救驾还是迟了一步,他到时王上和王后皆死于信王之手。
南宫珩:“将军,宫变大局已定,还请将军护送公主出宫。”
终是柱国大将军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南宫珩和小公主二人出了紫元宫。
叶成帷驾着马车三天三夜未敢有半刻停歇,直到他们西渡姜国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下了。
当年紫元宫里的人都死绝了,却独独不见太子和小公主的尸身。
原是西姜弱于东虞,南宫珩为质。
如今东虞内乱,南宫珩西渡。
姜国
扬州
南宫珩的原意是将小公主带回宫里,可是被叶成帷拒绝了。
叶成帷:“姜国皇室波诡云谲,我大虞的公主可不能由您带去姜都金陵。”
南宫珩:“将军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将军不如就留在这京畿扬州,待我回金陵之后遣人送些银钱过来给将军置办宅。
南宫珩回宫后一直在纵横捭阖,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终于是在回宫后的第七年成为了姜国皇储。
在这七年间真正的公主却丢了,那场宫变中叶成帏受了很严重的伤,到扬州后已是强弩之末,没两年就离世了。叶成帏离世后知道内情的管家阿巳改了沈姓,将自己与公主同岁的女儿替换了公主,真正的公主被他卖去了花萼楼成了扬州瘦马。长大后被人送给知府家二公子做妾,后又出家成玄都观女冠。
十一年后,沈晏清夺回了大虞江山,而他的胞妹依旧流落在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