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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祈安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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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安日,一个自建国以来就存在的特殊节日。这天,皇帝除戒荤戒浴外,还须带上几个宫眷及近臣去慰问功臣,以表祈天子之安,祈臣仆之安,祈众生之安。

“陛下,今年是本朝的第一年,您要去慰问朝中的那位重臣?”

“朕听闻秦览秦将军最近卧病在府?”

“回皇上,秦将军卧病已三月了!皇上要去慰问他吗?”

“覃卿,你觉得如何?”

“臣以为这秦将军虽开朝立功过,可自他拜封护国大将军以来,便日日倦怠军务,流连花丛。皇上若要大张旗鼓地去慰问,恐其它臣子们多心呐!”

“再者言之,皇上身边随行的宫眷众多,其中不乏年幼的皇子公主,他们若是稍有不慎,染上了风寒或疾病……“

“覃卿,你且放宽心。朕自有计较,只需吩咐她们在前厅稍候便是。”

“你瞧,在这满朝文武之中,唯独秦览一人不幸染疾,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为朕省去了诸多权衡的烦恼。选择秦览,既能彰显朕对臣子的体恤与仁心,又能让众人看到朕的公正无私,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试想,若要在众多功臣之中挑选,每一位皆是朕的肱骨之臣,难以割舍,而今,秦览之病,倒得以让朕轻松决断。”孤山冕宁的脸上虽挂着急不可耐的忧虑之色,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几分期许的光芒。这在无形中给覃卿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让他不禁暗自揣摩起皇上的真正用意来。

“皇上,意如此,臣,自当遵旨”覃公皱眉垂首,心中泛起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涟漪。

苍明浸白,万里无云。

一列列声势浩荡的雕金轿辇游街穿巷,一顶顶硕大无朋的紫缎华盖遮天蔽日。

华裳云鬓如簇簇雾云拢聚在秦府前,秦夫人携着秦老母连带众家仆齐跪在石阶上。

“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个重臣随孤山冕宁一同被迎入了秦览的卧房。

秦览撑起身子,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他脸色苍白,看上去病怏怏的。

见来人,他连忙扑上前,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床。秦览挂起惊讶不已的神情,虚弱地开口道:“皇上,皇上,微臣拜见皇上!皇上驾临,微臣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未曾想陛下竟会亲临寒舍,此等殊荣,实乃微臣三生有幸!”

“皇上此番……带着如此多的宫中同僚,敢问是有何要事垂询?”秦览机敏地窥向皇帝身后,顿时警觉起来。

“哈哈哈哈哈秦卿啊,你莫不是病糊涂了,今日初三,朕携他们特此来为你向你慰问,为你祈福啊!”言罢,孤山冕宁挥手示意身后的大太监海牙兰。

只见海牙兰在众人的目光下,提着一个黑漆果盒上前。

“朕那英明神武的护国大将军啊!此乃朕的一番心意,汝莫要辜负了!”

秦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缓缓打开了木盒,却见那里面根本就没有水果,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碟鸡肉!

这?!!!

见此情形,众臣都开始面面相觑起来,秦览亦有些挂不住地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秦卿啊……”皇帝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深意,“自你披甲执锐,入关以来,战功显赫,这天底下谁人不识你护国大将军!”

“陛下谬赞……”秦览察觉到十分来言中藏着七分不对劲,像是皇帝有意试探自己,“微臣如今所得功名,不过仰仗陛下慧眼识珠罢了。”

“秦卿啊,你倒是个谦虚的!都说伴君如伴虎,却无人知那高处不胜寒啊……”孤山冕宁轻挑眉锋,倒有几分赏识的看向榻中人。

秦览从皇帝的语气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接着道:“陛下贵为天子,立于穹顶之端,心中怀的是百姓,为的是民生;而臣下是为蝇营,发于市井之中,心中怀的是功名,为的是名利。陛下与微臣秉志不同,自当有别……”

孤山冕宁闻言大笑起来。

“谁道你是蝇营,朕道你是千里马才对!君臣本一体,臣以辅君,君以哺臣,如此如此,福泽天下!”

余音悠荡,各位跟在皇帝身后的大臣纷纷迎笑附和,小小的方室霎时染上一片欢欣。

从内院传出的笑音穿过彩缦纱帘,绕过桌上糕点,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掂花扑蝶的闲心。

青丝绕指,朱唇轻启:“皇上怎么还不来啊~这朱门小户的,真叫人憋屈!”

玉臂扶额,黛眉微挑:“妹妹此番还是别这大口气的好。秦贵妃虽说已被幽禁,可就凭她那个性,难说无再起之日啊……”

扇掩桃腮,杏目灵转:“嘻嘻琴姐姐说的极好,丽嫔娘娘您现在宠冠后宫,可千万别图这一时畅快,而马失前蹄了呀!”

甲尖柔滞,丽人愠怒:“她?不就是仗着个大将军哥哥吗。本宫出身国戚贵胄,岂是她那样的粗鄙野夫可比!再说了,秦贵妃的个性与手段再如何,不也落了个杖责禁足的下场~”

“贵妃没了,还有皇后,丽嫔你话也说得太早。”柳下弄弦,蝶戏步摇。

春光无限,莺燕争喧,一道通传打散了这边的热闹。

“你要在宫中对付的,还不止我俩呢!”杜兰氏在秦老太的陪伴下跨出内厅,朝她们这边走来。

“(吓)参见皇后!皇后恕罪!!皇后恕罪!!”宫嫔们见是皇后,纷纷忙不迭地跪下,“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我们不应在背后乱说胡话,冒犯了您和贵妃姐姐!”

杜兰氏神情恹恹,她仍想着皇帝昨晚向她提出要去奄京塔一事,以至无论是方才对秦府女眷的慰问,还是现在对妃子们偷嚼舌根的惩罚,她都无心去顾念。

皇后抬手,冷脸警告:“皇上近日因贵妃之事心情欠佳!尔等身为后宫嫔妃,理应恪守宫规,谨言慎行,而今却敢妄意而谈。且不说冲撞了本宫和贵妃,若是被皇上听去,你们的项上脑袋,可还保得?”

“何事如此热闹?”威严中蕴着几分畅快由远及近。

杜兰氏见状,忙领着众嫔妃行礼。

“咦?朕的紫芜呢?”孤山冕宁环视一圈,并未发现自己最疼爱的小公主。

“是呀?”杜兰氏抬眸扫去,同样疑惑道。

“莫不是孩子天性待不住,偷跑去玩了?刑姝,刑真,快去找回公主!”杜兰氏侧目命之。

“是!”

阳光透过参差茂林,斑驳地散在青石板上。

公主因为坐不住,所以就偷偷溜出前厅了。诺大的将军府里紫芜与她的小宫侍懒散地晃着手臂。

“小宫侍,你瞧这院里的蝴蝶,怎么又小又丑的!”紫芜的眼神中闪着嫌弃又好奇的目光,这将军府里不仅养蝴蝶,养的似乎还是她从未见过的种类。

蝴蝶扑闪着枯黄色的小翅膀,与周遭风光格格不入。

“这蝴蝶,翅膀上还有不同的奇异花纹?”孤山寒鸣脑中突然涌起一股熟悉感,他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它们。

“这样的蝴蝶……

也能在漠北存活吗?”

他悄悄猜测此类蝴蝶断然不是大京原有的品种,也许是秦将军从漠北那些边关地区带回来的。

可秦将军为什么要养这些又丑又小的蝴蝶呢,这些蝴蝶价格低廉、成色下等,就算是少有的品种,也不受大京显贵的喜爱。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三两声呼唤。

回神寻去,才见来人是刑姝刑真。

紫芜与寒鸣珊珊来迟,他们的车轿是最后才出发的。

回宫路很长,路上石很陡,但车轱辘还是滚辗着向前。

轿外的嘈杂声不绝于耳,紫芜在迷糊中逐渐阖上眼皮,在她向左倒去的那一瞬,她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一丝颤抖。

小宫侍绷直身体,潮红色的暖流流经了四肢。



青坊大街上突然涌入大规模流民和灾民,喧闹一浪赛一浪。

皇上临时要求去奄京塔祈福。

“啊!”紫芜的小脸不慎从寒鸣肩膀上滑落,她猛然睁开眼睛,脑袋里一片充白。

小宫侍谨慎地掀开一角轿帘,却见皇宫轿队都被逼停了下来。

“小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孤山寒鸣问。

“小的听闻皇上刚遇刺了,一名胆大包天的流民妄图冲上去装击望帝!”

什么!!!!!!!!!!

前轿的尖叫响彻云霄,周遭的抗议翻江倒海。

“我去你的狗皇帝!杀了一个赵诀大奸子有什么用?!为什么还要拔款给他们重修临仙阁?!!!!!”被士兵拦着的汉子破口大骂。

“我呸!他们不仅拿天下的血汗钱重修临仙阁,昏君还下令给奄京塔修了一个纳花楼,说是为了什么杨妃?!”人群中响起一道女人的咒怨。

“杨妃?!难不成是那个从漠北接回来的前朝太子妃杨蔓?!!”前人的话点燃了这寸人挤人的土地。

“除了她还会有谁?真是荒唐,嫂嫂与小叔子厮混到一起,还要在奄京塔那样的神灵之地金屋藏娇!”

原本对帝王昏庸的声讨逐渐被带偏成对妖妃惑国的咒骂。

“从先太子到皇帝,从命陨边陲到散财害民,难保她是妖妃降世啊!!!”荒谬的言论被怒火顶至高潮。

随从的士兵们再也抵挡不住如洪流般来势汹汹的流民们。

流民们冲破阻挡,猛扑上前。轿夫们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拽入人浪,巨大的尖叫与呼喊如银瓶乍破从金辇中迸射,青坊大街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小巧的轿子顷刻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剧烈摇晃着。

紫芜猝然?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里,紫芜像是躲进温暖而坚实的城墙,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在这此刻烟消云散。

她的心跳猛地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膛。

四周的惊吼、轿子的吱嘎声,在这一刻都隔着少年单薄的身体肆意作响。

紫芜抬头,窥见少年双眼紧闭下颤抖着的睫毛。

“他,明明也很很害怕……

可为什么要……”

紫芜感受到少年动作上与之不符的镇定。

他轻轻拍着紫芜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别怕,有我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紫芜耳边回响。

轿子继续摇晃,但她的世界却仿佛静止了,只有他和她……

孤山寒鸣紧闭着双眼,极力遏止住想往下掉的泪花。

他知道此刻的动乱是对他一人的信号。

如果时间能暂停在此刻该多好啊……

他很想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将她融进自己的每一寸骨血,永不分离。

但少年只是轻轻松了松手臂,他害怕他的小猫透不气。



“凭什么先太子被赐死,她还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当妃子,保不齐就是她妖言惑众挑唆的先太子叛国!”话还没落地,只听一声从天而降的抽刀,此人头先落地了。

来剑破长空,一群金黑袍暗卫腾凌轿顶,震声道:“瞻京卫在此,谁改造次!”

流民们霎时被吓得怔在原地,可没一会儿,一名赤肩虎脸的彪形大汉举起右拳,疾呼:“各位别怕!他们有刀又如何,自先朝而来,我们已被压迫了多久!横死竖死都是死,敢叫匹夫争一世!!”

“大家伙们,冲啊!!!”众人撒开步子狂奔而去。

“ma d,找死!”为首的厉目露凶光,拔刃出鞘。

就在一片纷乱之间,孤山寒鸣忽然看见一个半面烧伤的男子。

他即刻反应过来,满眼悲怆的注视着紫芜。

紫芜的心像是被扯了一下,压着不知所云的酸涩。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就在刹那,紫芜倏地被推开。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在身体向后倒去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小宫侍,那个曾经说过会永远守在她身后的鸣哥哥……将永远消失在她目光所及之处。

“不,不要!”

空中泪眼潸然,她好像再也叫不回他了。

为什么……

你眸角明明红了大半,

却还是那么决然地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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