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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都市小说 -> 树叶上的露华-> 第二章雁字回时,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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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雁字回时,第三节
- 蔡珠明的二胡拉得好,京胡就觉得简单,我以为这个乐器可能是专门为戏曲发明的,特别是京剧。他不管什么二黄西皮,你唱,一开口,他就能拉。
这天他高兴,京胡声不时从蔡家传出,拉的是现代京剧,尖锐明亮的声音随着做饭的炊烟飘得很远。吸引了小巷人家的文艺女青年老三如兰。如兰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她不知道后面若即若离地跟着个毛头小伙子。
走近这家就入了戏,口里呛呛呛与其对上了锣鼓。两个人在门内门外对唱了一段《沙家浜》里的智斗。蔡珠明摇头晃脑边拉边唱刁德一等男声。如兰唱阿庆嫂,正气凛然又气定神闲地应对刁德一的诘难。男声字正腔圆,还不忘琴弦声紧紧贴着女声,旁边邻居也在不远处打着拍子,一曲唱罢,这一双玉人的表现令人啧啧称奇。
那个毛头小伙子在不远处也听得入了神,仿佛是在想,要是他拉琴,那才叫个情投意合,可惜没学过这玩意。
如兰比蔡珠明大几岁,唱罢往门内飞他一眼,面带满足的笑脸爽快地说:“有那么点意思,越拉越好了”。蔡珠明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摆了摆手。
小巷这家人也是这红石街少有的外来户之一,她妈操宜昌那边的口音,就一个半老徐娘带着如兰她们四姐妹,从大姐到小妹如菊一个比一个漂亮。如兰是姐妹中最灵动的一个,扎着两个普通的小辫子,穿的衣服也不特别,可是眼睛如深井,水汪汪的一潭,仿佛有星光闪烁。如果穿她大姐打的毛线衣,显出苗条的身段,全身更加透着如花一样含苞待放的生气。
这个简陋的小巷,仿佛开出了几朵花,如深山里的空谷幽兰,清香飘出了山外,引起蜂蝶寻觅。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里面晃荡。夜里常听见阿猫阿狗乱叫、似鬼哭狼嚎。前面的组长不胜其烦,我奶奶劝她组织了几个人成立治安队,明里象打更的人叫人防火防盗,实际在暗中起到保护和监督作用。免不了还是有人色胆包天。
冬日月黑风高的一个晚上,夜深人静,我们听到一声惨叫,打破了小巷周围死水一样的平静,涟漪泛起了波澜,也搅拌上来了沉沙。
与平常那些蝇营狗苟声音不同。我奶奶是治安委员,她刚打更回来准备洗洗睡觉,听动静出来一看,就慌忙叫我爸出去。我爸迅速穿上衣服,出去一看,只见一个黑影躺在那个小巷口呻吟。用手电一照,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随着呻吟声在肚子上上上下下起伏,惊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那冯组长家听惯了,估计全家已经上床,大冬天不想从热被窝里起来,听到有治安组管就听之任之。奶奶他们心里知道这个冤孽肯定没干好事,又不得不管。奶奶颠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跑去报案,我爸定神考虑了一下,看到如兰家的白猫在黑暗里特别醒目,眼睛像两盏小灯,一闪一闪。我爸有点心慌,先把他拖离了巷口,弄到街上。
拖离现场就破坏了很多痕迹,这真是个冒险的举动。然后他大喊:“来人呀”。蔡珠明家亮了灯,人没有出来,估计看了也不想掺乎。警察小杨赶到时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在路上已经在奶奶嘴里了解了个大概情况,暗自思量这家女的怎么还敢生事端。
警察分开围着的人就马上叫几个壮汉把他抬到门诊,快速地勘查了一下作案现场。那小伙子在路上醒过神来,哎呀呀直叫了一路。值夜班的是个老医生,他也胆大,看他穿着棉衣,估计刀口不深未伤及要害,就把匕首拔出来。手上有个小伤口给碘酒消了毒,处理好了刀伤,声称无大碍,可能这毛头小伙子是吓晕了。那小家伙听到没危险,翻身就想跑。
警察一下按住他,就开始讯问。突然意识到什么,就问:“凶器呢、匕首放哪里去了”。医生一阵乱找,护士也说垃圾桶也没有。警察面色一冷,厉声说各位对不住了,回头把门一关,今晚都别睡觉不准离开。问诊所有电话没有,找到电话又把陈所长叫来了。
陈所有点不耐烦半夜叫他来的神色,嫌刚当上警察的小杨不顶事。可是在小警察眼里他和所长不同,所长曾经扛过枪,在枪林弹雨中滚爬过,这是他第一次碰见杀人案。所长带着倦意,但粗黑的眉毛间耸立着威严,先问谁拿了匕首,没有一个人回应。又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凶器!然后带着狠劲说:“从谁身上搜出来,谁就可能是凶手,这可是杀人的刑事案”。
这些好奇的人都说没拿,还说倒霉了,明天肯定不能按时上班,要打旷工,围观起哄的代价。当时救人乱糟糟的,现在更乱而且七嘴八舌乱出主意。还是陈所老练,虽然了解了不是大案,但要教小杨一些处理凶杀案的过程。拿来纸笔,叫这些人在医生办公室一个一个独自把今晚自己干的事和见闻以及怀疑对象写下来。
他们有人调侃,这事有点像闹鬼,见血不见刀。写上出来尿尿才发现有人被杀,这一定是有第三者的情杀。还有人写这一刀戳得不深,很可能有人躲在房顶上放的飞刀,说不定是个女侠,打抱不平,想要这淫贼的命。这匕首肯定被她收回了,江湖中人来无影去无踪。写完了再召集一起开会,免得一晚上没事干。
众人写的东西所长看了好笑,但严肃地说不管你们怎么写,这都是第一手材料,如果做了证据,有些人到时候别哭鼻子。熬到天一亮,刑警也来了,怪所长大惊小怪,将每个人都搜了身放走了。
我们这对夜话的人,浇了花、拔了草,将草和落叶收集在一起,给不抗寒的白兰、太阳花保暖。耐寒的黄菊开了,比往年的花朵小。茶花叶子绿油油的,一朵朵开得艳,黄色的花蕊很醒目。
我们边干边说入冬没什么蜂蝶采蜜,它们是自然授粉吧。只不过对我们有点慰藉,但这几种花是不是开得有点寂寞呢?
后园又听到小猫细微的声音尖叫,呼唤奶猫。这次是一家四口,我们装了一盘晚餐吃剩下的鱼,放在后园门前。奶猫是个灰色猫,很奇怪,毛有点长,外周毛是黑的,近皮肤处是白的,远看是黑猫,估计带有波斯猫的基因。走在路上,晃悠着空空的大肚子,灰猫妈刁了一块,在门前柜子后面。一个胆子大的小猫饥不择食,吃了起来。老猫渐渐引出猫仔,三个小狸花猫津津有味抢着吃,它们的妈在一旁警惕地守着。
有个路过的小女孩好奇,过来看着很兴奋。“唉呀呀!真好玩”。我们说你带回去吧。她妈过来说千万别,流浪猫都很脏,不知道带什么细菌和寄生虫。另一个男的上班族看了说:“可别惹它们!动了小猫,刚生猫崽的母猫很凶,会拼命的。也别让幼仔沾了人气,母猫会不认是自己生的,流浪猫会扔掉它们或干脆吃了”。
我们买了猫粮伺候它们,引来其他猫,奶猫呼呼地赶走它们,大大的绿眼睛很瘆人,冒着鬼魅一样的萤火。但后来扛不住,无奈还是接受它们来聚餐。这是个有点泛爱的猫,好东西留给幼崽吃,剩下的鱼骨头才啃几口,然后再出去觅食。我说母爱是本能吧。大编辑老伴不同意,也不说为什么。
派出所的人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件事呢?听奶奶说如兰妈跑边境未遂,有了案底,他们认为她是个危险人物。那时的人警惕性很高,怀疑她是女特务,放回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勘察的人高度怀疑案发现场在小巷口,地上有几滴血迹,还有拖人的痕迹。但是巷里就这家,还全是女人,她们谁会动刀子这种凶器杀人呢?是不是红溪街的人来此打架呢?被伤的小伙子是那条街上的,警察分两路调查。
红溪街那路等留医观察几个小时后,先讯小伙子,他一声不吭,急了就喊疼乱叫。警察板着脸制止:乱叫什么,色胆不小哇,现在怎么怂了。这边红石街组长配合警察调查,先到我们家了解情况,我爸也是怀疑对象。再到斜对门癞子家及容易冲动打架的一些人查询。咱爸的疑点多,整个事件他都在场,把人拖街上有什么目的?
有些好事者聚在一起客观分析,他们不知道也没有往间谍案上琢磨。以为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古红颜祸水,还有什么红颜薄命。那个小伙子喜欢这家人老三如兰,放学跟着如兰要她做女朋友,老三嫌他是个痞子,骂了他。他晚上就来骚扰,欺负这家没男人。当妈的护犊子心切,发疯刺了几刀,就这么简单。
事实也是如此,警察联系学校。班主任老师答应严肃处理,心里想与学校不沾边,但还是建议校长给那小子停课一月的警告处分,屡教不改就开除,以正校风。
结果小伙子的父亲不依了,要找这边赔医药费,还要对今后什么后遗症负责。而且儿子名誉受损。理由是儿子是早恋出了点格,不是耍流氓,且不说未成年,你如兰妈是成年人应教育孩子,不能动刀子杀人,如果死了人是不是要负法律责任!
社区主任、组长、警察小杨、陈所轮番上门劝阻调解。驳斥道搔扰女学生,性质不是早恋,这就是耍流氓,不要狡辩。也找如兰妈商量,如果不赔点钱,可能要拘留。
如兰妈虽然表面冷静,心里害怕得发抖,一听就晕倒了。醒来顾不得矜持,疯了似的大叫天理难容啊!那个小流氓家父母不管教管教,而你们是保护弱者还是纵容坏人。陈所听了也不知所措,思索着怎么办,如兰妈如果是敌特分子,肯定不敢随便动刀子和这么胡闹。她面临威胁,也可以算正当防卫,不用担责。当时没有证人,从逻辑上讲,小伙子没有暴力行凶的故意,只是毛头小伙子动了春心,做些荒唐事。
闹了一晚上,所长现在有点昏昏欲睡,如菊给他倒了杯茶提神。看到房里简陋但很干净,不经意游览到门厅案几上一幅字,写着:
投笔拒日寇,
横刀泣鬼神。
字写得很大气,有魏碑之骨、颜体之筋、汉隶之风韵,章法有度。感觉很像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写的,落笔厚重又很奔放。仔细看落款心里暗惊,这不是我原部队大首长亲笔题字吗?他看了感觉很亲切,想起了战争岁月,浮想联翩。
这题字应该是真的,怎么会流到她家,这幅字有些年头了,意思也是抗战时根据什么事件有感而发。换了和善的口气问如兰妈,她的回答令他吃惊,是新四军送给她丈夫的。这家人的背景肯定不简单,是敌是友?难道是中央哪个首长家里什么人,或者有关系的遗孤流落在此。
战争年代那些首长失落了很多亲人,许多下落不明,社会安定下来后开始寻找。心想与刑警要商量,是否这个纠纷与间谍案并案侦查,这个才是大事。先压下了这个纠纷,把这个事情弄明白,将这事报告了上级。
后来市里来人拍了照慎重起见,查了这家人解放前的档案,更加讳莫如深。
这家女孩父亲是白军里一个团长,后来被解放军打败撤退去了台湾。但是亲笔批示也是不敢怠慢,其间必有隐情。公家人讨论后决定给这家人每月发补贴,给那小伙子家算了一些医药费,认真记录在案,就平息了这事。向上报告了处理经过,也无回复。
警察小杨对陈所办事沉稳老练很佩服,猜测如兰妈往边境跑,是想会那个逃跑白军里的团长,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成了将军。但那把匕首成了悬案。这家当妈的让女儿老三也停学了几天。从此这家小巷子很少闹鬼了,以后社会上有什么风云变幻,这幅字就会挂出来,成了她们的护身符。
一个月后,我爸看我流鼻涕,教我怎么正确擤鼻涕,保护耳鼓膜。但是这个小毛病老不好,把我悄悄地带去诊所。趁人不注意,从诊所墙缝里抽出一把带血匕首藏进袖笼子里,不声不响带回家。我心里害怕,不敢声张。我爸洗干净一看,赫然刻有蒋中正赠字样,心里忐忑不安。
偷偷还给小巷老三如兰妈的时候,她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并称谢。看我爸疑惑的表情,她也不再隐瞒。就简单讲了这把匕首一直放在枕头下面,门外有什么动静,就抄在手上开门观望。折腾次数多了,胆子也越来越大。她说我们不像你们家养的大都是光头,养女儿真让人操心,不得不看紧点。
那个毛孩子在学校就纠缠,好几个白天一个人跟了如兰几回。约她做女朋友,如兰没给好脸色。他就抖狠,声称不做他女朋友就破她的相。看样子这毛孩子欲火难耐,晚上跑来发出猫发情一样的叫声,吓唬如兰,我出去看个究竟。黑暗中他以为是如兰,被他抱上了,回身猛刺了他一下。好在我力气不大,没有死人,也许是气疯了、糊涂了,又积了这么多年的怨气,都发泄了。根本没想到将刀子藏起来。
这把匕首的来历,真的是老蒋亲手赏赐给她丈夫的,还亲自提升他为少校团长。她丈夫临别时将这把匕首留给她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防身。
她的神态带点温情和忧郁,说那是抗战期间一场阻击战,年青的连长带全连在一个高地挡住了五百多个日本人进攻。双方都很苦,防守的只剩十几人,攻方剩下不到一百人。最后他们被新四军冲锋号唤醒,木然中被人抬到野战医院。事后才知道新四军增援他们,突然一个冲锋赶跑了日本人,救了他们,当时他受了九处枪炮伤而活了下来。
那新四军团长还是个书法家,有感老蒋军队里稀有这么硬气的军人,写了这幅字相赠。我当时是学生,自愿被征来护理并和他相识产生了感情。国共当时关系很微妙,就让我收藏好这幅字。这几天刚好挂出来透透气,以免发霉。
她家在当地是富甲一方的大户,父母早给她订了个娃娃亲,让他们为国难捐钱捐物还可以,根本看不上拿枪的人。于是她在部队开拔的时候失踪了。这时她叹了一口气,用宜昌话夹着本地话:唉,本想深居简出,害怕提起往事遭人怀疑,被算计和打击。我知道藏不住,我女流之辈经不起折腾哟。
我爸听如兰妈说到那把匕首的故事,对如兰妈深表敬意的表情。心里想我没有看错人。这时他们听到从外边传来蔡家京胡铿锵有力的声音,又是样板戏《沙家浜》,与这些话很合拍。是“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唱段。
我爸哼着戏曲回了家,说这家还是很神秘,也不好问。二个大女儿是解放前生的,二个小的是从哪来的呢?莫不是她丈夫本来就是地下党,或者是本来同情新四军又被新四军救命,加入地下党。后来出现另一个地下党托孤。
这解释了后来老三如兰离婚,不几年与一个红二代省厅干部结了婚,就是说这个秘密已可以公开,于是她的孩子就回归红色家庭圈子了。这都是瞎猜。
后来生活条件改善姑娘们一个个出嫁,都搬离了这个小巷。如兰妈有没有感到孤独伤感呢?还好,据说她妈在收到海外一封信后就改嫁了,这第二任老公很疼爱她。他们双双相携走在红石街上,卿卿我我的表现,很奇怪,没有人指指点点。真实事件是这半老徐娘不顾四个女儿反对这个婚姻,作为对丈夫回报,不顾高龄产妇危险,奇迹般地为爱人生了一个更漂亮的女儿。
话说回来这些秘密往事,如兰妈这个当事人也不一定都十分清楚,时间一长就烟消云散了。
大编辑老伴听完我对小巷人家的讲述,印证她一直以为世上母爱最无私和伟大的。想起她出嫁时父母的感觉,他们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交给另一家人,风险是不是很大呢?当时很多人去外地工作,亲人长期分离。我们也有过几年只通过书信往来的这种煎熬的日子。这些情景都和这首词后面几句描述相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但前期如兰妈作为母亲和“被弃之人”似乎不是愁了。丈夫不知所踪,还担心现在的环境对她不利,在绝望和伤痛中要保一家平安,实属不易。那段短暂的婚恋,是少女时代的学生期待的浪漫爱情。后来是刻骨铭心的漫长黑夜里的等待,这段看似如火如荼的情爱由于时代的变迁而最终熄灭了。不过老伴想象那个前夫肯定也很无奈,只能忍痛割断这无限相思与这份沉重的情愫。她对这段海峡两岸的爱情很羡慕,觉得这像稀有的珍宝,现在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