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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幻侠小说 -> 夜出游狼-> 第十五章——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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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犯傻
- 他唯一一次犯傻是在十六岁时。
虽然屠塔的父亲从小便告诉他“屠姓必须做屠夫”，但屠塔坚信自己能打破天命，即使不做屠夫也能在这草原活下去。
他并不是讨厌这份天命，相反的，对于屠宰，他热衷至极。
只是他心中还怀揣着一个梦，那就是游历草原，一路屠过去，由此可见草原萨满误人不浅。
做了屠夫，便无法随意走动，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见识外面花花世界的机会。拥有屠姓的这份血脉力量，却要窝在这寸小小天地一辈子，这份现实对少年的他来说太过委屈和残忍。
屠塔不愿意未作任何尝试就轻易接受。
他决定同“一般的草原男孩”一样，去牵一头牲畜来完成成年礼，让自己成为“一般的草原男人”，这样他便可以得到搭建自己的毡房和毡帐的资格，想搭在哪便搭在哪，待自己厌烦了那一处的风景和人，便再换一处。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屋外用木板搭好了一个简易的畜圈，父亲不仅没阻止，见他出门没有牲畜可供骑乘，还不知从哪特意给他牵来一匹体型高大的成年棕马。
“你想试试吗？”父亲当时同他这么说。
屠塔从没骑过任何活的东西，马、羊、牛和父亲的脖颈，这些都没有。
前三者是他骑不了，他那时没有父亲那般对自身繁重杀业仍能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控制力，牲畜不是在他靠近前就远远跑开，就是定在原地。
而后者......你就算骑上去又能怎样呢？父亲话都不怎么说，你还能指望他陪你玩乐不成？
将自身气势极力收敛，屠塔才勉强骑上马背，但任自己如何驱策，那畜生也不迈动一步，最后连气也不喘，直接倒地。
幸亏屠塔脚没上镫，得以抓着马鬃从侧面脱避，不然必被马带到地上，压在身下。
他下马后凑近看，那马竟是怕他到不敢呼吸，活活把自己给憋晕了。
出师不利，他只能步行。
走了半天才见着新的景色，而新的景色也不过是另一片草地，那里有一户人家。牲畜会抗拒自己的靠近，屠塔不能主动过去，只能等到晚上。
他拔了些草，堆地上点燃，那户人家终是被火光吸引，一个草原汉子骑着马靠过来，屠塔满怀期待，可那人却停在距他很远的地方，或是说那马停在距他很远的地方，不敢再上前。
汉子下马过来，等到了跟前，屠塔刚想表明意图，话却被他嫌恶、畏惧的眼神堵在嗓子眼。
“您姓屠？可是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做完后能麻烦去远点吗？圈里刚下了羊羔，您一来这下都不吃奶了......”
这之后，屠塔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回答他，又是如何回到家，只知道在夜里隔着老远就能看到自家屋外燃着一堆火，走近才发现，原来是父亲拆了他的畜圈，把木板架起来点燃了。
不过是普通的木材，竟能烧的那么旺。
腾燃的火焰上，马肉滋滋的冒着油，孤零零的头摆在地上正对着他，风吹动着褐黑的鬃毛，它们同火焰一起舞动，湿润的马鼻头上有些黏液从鼻孔里流出来，苍蝇贪婪地吮吸着。
马唇微张，露出发黄的门齿，咧嘴笑着般，那失神的眼睛不再望向两侧，它们尽力直视，像是在说：
“你回来啦！”
“恭喜你成年了，屠塔。”父亲递给他一大块烤好的马腿肉。
他破天荒从父亲脸上看到了表情：
一个露着齿龈的丑兮兮的笑。
从此，梦碎了。
屠塔没再做过这样的尝试，他不是死心了，而是打心底里觉得“游历草原”和“成为一般的草原男人”都是蠢主意。
草原的人和牲畜，对屠姓来说都是一样的，它们和天空、草地、河流、察拉宋合一起就是草原的风景，再怎么游历，也就那么一回事，难有新意。
真想增长见识得上察拉宋，那片草原圣地上不仅有山林、雪峰、息灵木，传说中还有神明居住。
但去察拉宋何须急于一时，屠姓人迟早都会被草原神鹰带去那里。
所以他只需要等就可以，既然是等，在哪儿等不是等？做着屠夫边杀边等，何乐而不为？
拉穆偷偷瞄着屠塔，他身上那股落寞与若有所失的气场他再熟悉不过。
毕竟他们这一代人，恰好生活在战后的和平年月，家里人大多不完整，缺爹少妈的，平日都忙于生计，没空理这些生活在好日子的小混蛋。
拉穆小时候也没少自己琢磨“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我不能？”这样的问题。
想多了，人就会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
可没意思又能怎么样呢？
你又不能和大人说。
大人们总是觉得，不打仗，世上便没有了磨难，日子就该开开心心，总不能有比打仗还要让人难过的事情，你告诉他们自己这日子被一些不是打仗的理由弄得很难过，他们只会数落你，认为你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大做文章是不识好歹。
对他们来说，最难过的事过去了，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明天变得更好，像别的小孩合起伙来欺负你、给你起诨号、嘲讽你不切实际的梦想、骂你没有母亲、自己不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些简直不算事。
你说了又能怎么样？
“不要和人争吵”最多也就得来这句，你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大人屁本事没有，他们即使愿意也没有能庇佑你的力量，你还给他们添什么麻烦呢？
可自己的难过是真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也的的确确戳在心窝子上，大人们不在乎、靠不住，你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在乎。
但你终归也是个孩子，没什么力量，对抗不过，只能抱头逃窜。
久而久之，便开始长于察言观色，对一切都小心谨慎，生怕惹出什么麻烦。
久而久之，不待他们劝你，你早早就自我做了劝解。
久而久之，当别人告诉你：“你是一只小鸟，飞吧！”
你会觉得这是在拿你寻开心。
“我是一只小鸟，飞呀！”你自己曾这么说。
而现在你只会“我是谁谁谁家的佣工。”怂得要命，连一匹狼也不敢救。
所以他懂屠塔的眼神，那是自我宽慰了。
懂归懂，但他不会劝，也不能劝。
你总不能“嘿！兄弟！它在你脸上留下的耳刮子印被我看出来了！想开点，你不是唯一一个让它扇到被迫释怀的人，我也一样，这辈子忍忍也就过去了。”
对一个刚见面没多久的人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怪恶心人的。
何况放着好好的人话一大把不说，非要去比什么惨呢？
他自己二十多年来都在等人来这么点醒他，要是被恶心到了，也就死心了，可天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