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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玄幻小说 -> 羡鱼锦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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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夏月里的月光比其他任何时候的穿透力都强，外面如死一般寂静，不时有冷风从窗户上的缝隙里吹进来，增添了几分阴冷。
这是零若在梧桐寺的第四个年头了，十二岁的时候，他就被爷爷送到梧桐寺来读书。
“铛、铛、铛！”
三声缓慢而绵长的钟声过后，零若像往常一样开始收拾笔墨准备睡觉，但在这时候，他却听到了一连串的敲打声。
他走到窗前，看到不远处一间屋门虚掩的禅房，敲打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安定钟都响了，延初师傅怎么还在诵经？”
零若知道那是延初师傅的房间。
他从房间里出来，走过去静静地站在延初师傅的屋外，敲击木鱼的声音与吟诵声掺杂在一起从屋里飘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吟诵声嘎然而止。零若往后退了几步，想就此离开，但他刚迈出一步，屋里却传出了新的声音。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延初师傅怎么能念诵这样的诗？”
零若心中大骇，他止住脚步，走到门外，透过缝隙向屋里看去，却发现屋里的根本不是延初师傅，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和尚。
“这个和尚也是梧桐寺的弟子吗？他怎么会在延初师傅的房间？延初师傅去哪里了？”
一时间，零若心里的疑问接踵而至。
“我得去问问他！”主意已定，零若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尚好像料到有人要来一样，零若进去的同时，他也把手里的木锤放下，从竹榻上起身，双手合十道：“小施主！”
“大师为何在此？”零若迫不及待的问和尚。
“等一个人！”
零若恍然：“等人？哦，是了，原来你是在等延初师傅，不过延初师傅平时这个时候都在屋里，今晚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不等他。”和尚指着零若说：“我等你！”
“等我？等我干什么？”零若有些不明所以。
和尚没有回答，他从零若跟前走过，轻轻地把门关上，说道：“小施主听到我刚刚念诵的诗了？”
零若点点头。
和尚在桌旁坐下，把桌上倒扣的两个茶盅翻过来，倒满热水，他示意零若坐下来，把其中一个茶盅用手推了过去。
“多谢！”零若坐下来，抚着茶盅说：“大师为何会念出那样的诗？”
“触景伤情！”
听到和尚的话，零若皱了皱眉头。
和尚喝了一口清白如玉的热水，笑着说：“小施主好像对贫僧有话要说？”
“佛家有五戒十善，一不杀生，二不偷窃，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两舌，六不恶语，七不拍马，八不贪婪，九不恼怒，十不背离佛法，此是为十善。大师难道不觉得自己冒犯了清规吗？”
“佛祖说众生平等，他所立的五戒十善，是教诲世人向善，并不是禁锢比丘沙弥的枷锁，若是我佛家弟子都要恪守五戒十善，说不得，想不得，做不得，还谈什么众生平等。”
零若被和尚反驳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和尚说了一句：“小施主喝茶。”
零若把目光转向茶盅，说：“大师这盅里只有白水，没有茶叶，算不上茶。”
和尚笑而不语。
零若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入口苦涩，但在短暂的苦涩之后却变成了浓浓的清香，那种感觉很飘渺，零若觉得自己就好像站在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边，河中锦鲤嬉戏，岸边杨柳依依，而在他周围，还萦绕着一层又一层薄薄的雾。
“世人以为煮了茶叶的才叫茶，却不知道真正的茶存在于这点点滴滴的清水之间，看一眼平淡无奇，品一口却是人间百味。”和尚意味深长地说道：“就像我刚才念的那首诗一样，别人觉得一个和尚念诵那样的诗文是犯了邪淫妄语，却不知道和尚也是世间众生里的一员，也有芸芸众生所共有的心酸苦悲。”
“大师不是梧桐寺的僧人吧，今晚为什么来此找我？”
“你能记起前世的事吗？”和尚反问。
零若不知道和尚为什么会这样说，他想了想说：“我不相信有前世！就算有，前世的事情也都因为一碗孟婆汤随着记忆碎成尘埃，流进时间的长河里了。”
“其实黄泉路上是没有孟婆的，更没有孟婆汤，那些往生的游魂之所以能忘掉前世一切的美好与温暖，不是因为喝了孟婆汤，而是彼岸花使然。”
“彼岸花？”零若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传说在地狱里有一种彼岸花，有人说它是自愿投生于地狱的花朵，但一开始地狱里的恶魔们却不肯收留它，便将它一次又一次地逐回人间，不过彼岸花并没有就此放弃，它依旧徘徊在黄泉路上，众魔也终于被它持之以恒的诚心所打动，于是同意让它开在黄泉路上，给离开人界的灵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
“佛家说彼岸花有两种，一种雪白，名曰曼陀罗华，盛开于天堂之路；一种血红，名曰曼珠沙华，布满在地狱之途。同是代表死亡，一个代表的是死亡以后的极尽升华，世人称之为新生，另一个代表的却是在痛苦与悔恨里积攒下来的彷徨与徘徊。所以佛家所说地狱与极乐之间仅有一线之隔，而所谓善与恶的区别，也不过是颜色与背负的含义罢了。”
“彼岸花开花就是一千年，落叶则又是一千年，有些游魂在黄泉路上苦苦等了好久也不见花开花落，心中的热情便不再炽热，在他们看来，唯有忘却前尘旧事，得以轮回往生，才能在下一次重走黄泉路时，一睹花开花落，无限芳华！”
“彼岸花骗了众生，却依旧被众生所顶礼膜拜，享受着众生源源不断的执念的供养。”
零若知道这些都是佛家的说法，佛家认为人死后，经过中阴身重新投胎转世的时候产生了胎中谜，因为经历了胎中谜，所以才会失去前世的记忆。
但那些记忆并不是真真正正意义上的失去，而是被作为一种潜在的心识被封存了起来。
“就算没有孟婆汤，也不可能会想起前世的记忆，佛祖与菩萨都有胎中之谜！”零若说道。
和尚说：“有的人不经轮回，便不会有胎中谜，有的人落入轮回，势必会被胎中谜所困扰。但不经轮回的人会想办法把落入轮回的人的胎中谜打破，落入轮回的人却浑浑噩噩，不知道不经轮回的人的心思。”
零若不解：“一个不经轮回，一个落入轮回，这两者之间怎么会有交集？”
和尚说：“许是前世的因果循环。不过这一世，两者会像彼岸花一样！”
“人怎么能同彼岸花比较？”
“千年花开，千年叶落；花叶难见，生生相错；叶生花谢，花开叶落；独自彼岸，终不得见！”
既然不经轮回的人和落入轮回的人像彼岸花的花和叶一样总是错过，那不经轮回的人又怎么会解开落入轮回的人的胎中谜？
况且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佛祖都拿其没有办法，凡人又怎么会找到破解的方法。
零若心里想不通。
和尚看出了零若心里的疑惑，便对他说：“心识是可以通过外力来唤醒的，〈楞严经〉里就有佛祖唤醒阿难尊者心识的记载。”
和尚说完，从怀中摸出两颗干瘪的红枣放在桌上。
零若看着桌上的红枣，他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几年前在还在家里的时候的一次经历。
“我跟枣子很有缘分！”零若说。
“哦？”
“五年前，曾经有一颗红枣在晚上变成了一条鲤鱼，她说她来自洛川，还说等我长大了会来找我。”
和尚接着问：“那你怎么说？”
“我告诉她，让她在洛川等我就好了，我会去洛川跟她相见的。后来我爷爷说等我考中了举人就可以去洛川，所以我才来梧桐寺苦读，虽然我没有停下寻找她的脚步，但是她也许并不知道我所做的。可惜我没有朋友在洛川，不然也可以托人给她捎个信，好让它安心。”
“你可以把要说的话托给红枣？”
“拖给红枣？”零若问道。
“嗯！”和尚点点头，说道：“有人说，‘枣’就是‘找’，不管是藏在心里的，抑或是隐匿于时间的，都可以让枣去寻。”
零若眨了一下眼睛，伸出手把和尚放在桌上的两枚红枣收了起来。
和尚又问道：“你真要去找她吗？哪怕只是前世的因，哪怕她跟你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零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他说的前世的因和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是什么意思。
“小施主去休息吧！”和尚说：“我也该走了！”
零若对和尚说：“这么晚了，大师不如就在客房里住下吧！”
“我可不敢住在这里，要是被你延初师傅看到了可不得了！”
“哦！”零若不知道和尚和延初师傅有什么过节，和尚笑了笑，起身向屋外走去。
“大师，那我们以后还能再相遇吗？”
听到零若的话，和尚原本伸出去准备开门的手悬在半空中，过了好久他才说道：“你我都只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朵浪花，一朵浪花能存在多长时间？几经浮沉之后，无非就是落入深不可测的时间漩涡，或许你还未曾见到漩涡，而我却已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和尚的话让零若一阵失神，等他回过神来，和尚已经不见了，他起身吹灭蜡烛，离开了延初师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