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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敬之莫要相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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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青山下了马车,天边日光大出,秦九已一袭玄色长袍负手而立于阅兵台,面上神情晦暗难辨。裴自流凭栏在一旁,与他说着些什么。

翁青山急巴巴去见礼,走到中途,回头见章贞仍站在原地,钩镰枪直直竖起被她抱臂环在怀中,正一脸津津有味地看新军敷衍列阵。翁青山心里冷不丁升出一丝渺茫的希望,势家膏粱遇上地方纨绔,兴许这位新来的章校尉还真有能耐治住这群小兔崽子们。

要说章贞吊在末尾看了半天心中有何想法,那就是金陵城百姓骂得没错,翁青山果然是个草包太守。朝廷为了扩充军队,这两年不断加收赋税,百姓们白花花的银子征出来的金陵新军,按照翁青山这个操练之法,莫说是三千人马,就是三万人马,真要去北地,左右不过是给人家送人头罢了。

今年新征的这批军队,除了翁青山所说的那几个,大多都是金陵各县乡里的民籍出身。据秦梁律法,军籍出身者,以军役免赋税,世代沿袭,父子相替。而民籍出身者,种田纳赋,与军无涉,若非连战之年,入伍以自愿为遵循。说是自愿,但如今杂税苛重,想要通过从军免除田赋之人不在少数。

此时,他们身上穿着铠甲,手中拿着戈矛,杵在练兵台上散漫嬉笑着摆开阵形,一个个不像是将来能去奋勇杀敌的将士,而仿若一群饱食终日的市井游郎准备撒欢。

翁青山刚过去见礼没多大会,秦九就面无表情下了阅兵台。章贞估摸着他是看不上眼准备打道回府了,于是抬脚想要去看看前头的状况。忽然听人问道:“你就是上京城里新来的章校尉?”

章贞闻言打眼扫去。她方才在观察这群新军,这群新军们自然也在留意她。向她问话的人看着有十五六岁,与她当年随阿兄出征北塞的时候差不多大,脚下斜着八字站在队伍中第二个,大抵因着天气的缘故,两手交叉叠在袖中摩挲着取暖,微曲着身子,用来演习的长矛被他紧紧夹在腋下,蜡黄蜡黄的小圆脸上唯一对眼睛在寒风中显得炯炯有神。周围一群年轻军士簸弄着兵器你推我搡地谑笑,滴溜溜的眼睛却都暗暗觑着章贞。

章贞心下明了这少年正是被这群军士合伙怂恿出头的,于是提着钩镰枪,也不再着急往前头去,朝这人一笑道:“正是章贞。”然后问,“不知足下大名?”

少年有几分不好意思,合了双脚,比方才稍稍站直了些,道,“回校尉,小人叫元福。”元福说罢,周围的军士们马上起哄笑着“噫”了一声。他看向章贞,有些红了脸,局促地挠了挠头。章贞本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的人,自然不以为意,只是笑看他们闹。

站在元福后边的一位年轻军士,约莫二十来岁,从始至终不与他人一同嬉闹,一柄长剑横抱在怀中,着铠甲的后背直挺挺地立于其间,颇有点遗世独立的意思。见章贞看他,轻蔑道:“面如傅粉跟个娘们儿一样。”四下顿时又是一阵哄笑声,其余军士们勾肩搭背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章贞的反应。

哪想面如傅粉跟个娘们儿一样的章贞笑意不减,不羞也不恼。脾气好得很。章贞端详少焉,问道:“足下可是王家敬之?”此人看着神采英拔,却目无下尘,自命不凡。他不仅瞧不起章贞,更瞧不起女人。

对方抱剑目视脚下岿然不动,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说道:“是又怎样?”

章贞声音清亮道:“是不怎样,与君请教一下何如?”

此言一出,周围军士们面面相看,便渐渐没了笑语。他们一会瞟瞟章贞,一会又窥窥王敬。心中惊讶新来的章校尉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谁闲着没事会向王敬之请教啊,那可是只有被打的份。在榻上躺了一个月的林旷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王敬微抬眼。这少年人广袖白袍,纶巾束发,手拎长枪,笑吟吟一张鹅子脸对他说请教一下,士族风度拿捏得恰如其分,他要是不答应,倒显得他们王家没脸了。遂拔脚出阵,将所携之剑弃于地上,冷眼斜睨章贞道:“某愿请赐教。”

章贞瞥一眼地上之剑被弃如敝履一般,人说金陵王家郎君敬之孤高不群,从不拿正眼瞧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再往前两年她自是忍不得这种狂妄无礼之人,既瞧不起女人便要二话不说打得他跪叫祖宗才能罢休,但如今她心中所求不同,哪会还芥蒂这个,于是弯腰捡起剑,递与王敬手中,道:“敬之莫要相让我。”说罢,手中钩镰摆动,招式已出,不容其拒绝。

常年习武之人从来反应极快,王敬剑柄一握,轻车熟路,随即拆招,卷起地上尘土飞扬。四周军士们不由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瞪大了眼睛屏息观看。那几十斤的长枪被章校尉上下左右使得同柳枝一般轻巧,王敬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快得像闪电般都要看不清晰,一眨眼章校尉的枪钩勾破了王敬的下摆,然后王敬的剑尖划烂了章校尉的袖子,章校尉抬枪又差点打落王敬的剑柄,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王敬之破天荒头一回还没有打赢别人,章校尉看着瘦瘦细细的竟然还没有输。大家觉得这回真是开了眼了,过瘾得很。新军中除了徐茂,哪里有人能在王敬手里过上十招啊。这新来的章校尉人长得好不说,还真有点本事在身上。

上京城永安侯家的章贞,王敬在舅舅家听人说起过许多回。说其家世显贵师出名门智勇双全,十五从军杀敌无数战功赫赫,浪荡风流沉迷风月男女不拘……但听得最多的,还是说此人一张鹅子脸柔美如同女郎。是故听到白衣少年朗声答说正是章贞的时候,他特意抬头看了一眼,觉得确实白净瘦弱像个娘们儿,那些传闻只怕是徒担虚名耳。

可是眼下这少年嘴角晃着笑意,手中钩镰枪再次以横扫之势打压住他的长剑,令他着实吃了一堑。人果然不可貌相,谁家女郎舞枪能比男人还凶悍,打了近百招也不喘一声,他便是用比其轻了几十斤的长剑使招也没赚到便宜。难怪人家还剑说莫要相让。

王敬虽有争强好胜之心,但也知这回是自己输了,他并非输不起之人,只是想出招再试章贞体力极限在哪,忽听得一男子冷声喝道:“章贞。”

章贞钩镰枪躲闪移去,王敬手中的剑来不及往回收竟直直朝其心口刺去,“躲开!”王敬心头一跳只怕是要出事,疾声道。然后拼尽全身之力将剑偏过章贞一侧去,却见剑尖在快要触上章贞衣裳的刹那忽被凭空闪现的一把利刃生生砍断,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王敬被震得不得不后退几步,一口鲜血霎时涌上喉间,几乎要站不稳。

“王敬之,你放肆。”那一袭玄衣长袍的男子手持利刃,扶住章贞肩膀,望过来时眼眸阴沉得如同这冬日里的寒冰。却不是旁人,正是从阅兵台过来的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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