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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穿越小说 -> 契诃夫->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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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果真去散了步。回来时病人要医生陪他回去,因为天色已晚,他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医生笑了笑,不想显示自己的无奈。

“我总得回去拿一盏灯呀。这夜没有月亮,靠什么照亮呢?”医生说。

“那也是。……那个,请你快点。我一个人很害怕。”

“你都几十的人啦,还怕。”医生愠怒地说。

“不过四十,也不算大。”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去拿手提灯去了。他返回时,只见病人自言自语说些什么,看到医生,吃了一惊。仿佛话还没有说完,又背过身去把它说完。然后满脸通红的转过来看着医生,说:“医生……我……唉……到了吗……拿到了吗?”

医生一句也听不懂,只是惊讶地看着他。同时晃一晃手里的提灯。“好了,咱们走吧。”医生说。“嗯。”病人说。

来到了病人家门前,病人上前一步去扣门,口里喊着:“索尼娅,快开门,开开门呀。”不一会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妇女,年纪不过三十来岁,眼睛如一汪秋水,轮廓分明,鼻子较小,薄嘴唇,头发从后面扎起来,较为客气地对医生说:“请进。”

然后病人与医生闲谈,妻子去生火做饭。三人一同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外面天空上缀满繁星,上弦月凄凉如水,淡淡地散播着皎洁的月光。整个场院被照亮了,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菜都是些农家菜,野味十足,飘香四溢,让人垂涎。病人立刻开动起来,说:“吃啊,别光顾着看啊。”医生点点头,就吃起来。“看你这吃相,当心吓跑了客人。”他妻子在一旁说。

“什么吃相?人不应该吃得畅快,吃得舒心吗?想要畅快,想要舒心,不就得随意一点吗?像我这个吃法一来不会觉得拘束,二来还可以节约时间,岂不是一举两得。”

“真有你的。”妻子摇了摇头说。医生突然站起来说:“我吃饱了。”

病人惊讶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医生,说:“这么快就吃饱啦?我看你是害羞吧,没事,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别客气……论关系,我还得喊你一声恩人呢。”

“这些都是些平常菜,抱歉我们没有给你准备一些好菜。可是我和我丈夫向来都是吃这些菜。若是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会只准备这么几个菜了。……没关系,就当是在自己家里,我们都是熟人不是吗?我丈夫还去过你那看病呢!请你吃一回饭怎么了?我们还嫌没有好好报答你呢。”

“你过奖了,我确实吃饱了……”医生很无奈的说,满面悦容。

“好,那你出去散会步吧。”妻子担忧地说,试探性地望了望医生。

“不了,我这就回去。”医生说。

“再多玩一会吧。”妻子说。“你吃饱了吗?”

“饱了。”医生赔笑说道。

“请坐吧,别着急回去,要不就在我家里过夜吧?”妻子说。

医生去了外面长长的走廊上,找一个椅子坐下。不时用手捶打膝盖。眼神忧郁、柔和。连连叹气。月光如香水一般挥洒在医生的头顶,空气清冽如佳酿,仿佛在医生的头上套上了一个无形的花环。四野开阔,如一条平滑、笔直的大道。末了,只有病人出来为医生送行,二人拉拉杂杂又说了许多话。谈及农奴制,医生免不了要来一通长篇大论。

“我现在是在舒适的乡下。可是城里依旧有许多没钱治病的穷人。倘若我还在城里,那该多好……现在想想,好像一场梦,或是得了一场大病……整个社会好像得了一场大病。人与人之间相互疏远、冷淡,即使是看到一个困难的人需要帮助,人们也无动于衷,该死的社会,永远是这样!人们好像习惯了这种制度,仿佛已经在他们的心头缠绕生根,若是一下子离开这种生活方式,人们还有点不习惯呢。人人自危,好像缩在一个套子里,没有阳光,也看不见阳光……就像茫茫长夜,看不到白天。或许本来就没有白天似的。”医生又讲了一大堆话。其中有一种盲目的谴责,可是话声那么平静、柔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谴责。

病人心不在焉,好像与自己无关,就当作一件奇闻轶事来听,偶尔说道:“人与人的关系什么时候不是这样了……。冷淡一点没什么不好,太过亲热了可能会制造出许多麻烦。”

“可是人与人之间没有交流,况且人们也不读书,长期这种压抑的东西一直堵在心头,怕是会生病的……”

“你看,你又开始讲你的老本行了,不愧是个医生,连社会有什么病症都看得出来。”

医生一言不发,最后跟病人辞别时说:“好了,别送了,我自己有灯,并且还有月亮,我看得见……”病人也没有坚持。一来是觉得麻烦,二来也想到要一个人回来,心里怕得慌。

不过这样跟一位神医走在一起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他乐呵呵地回去了,并且跟妻子说:“真有幸结识这么一位医生,多好啊……”

医生真的病了。前一晚的余韵还在脑际回旋,像是一个旖旎的舞姿。脑子空空如也,好像起伏的海浪,一个劲的拍打着脑袋。身体很沉重,就像灌了铅一样。医生起来走走,觉得舒服了一点,他想既然累了就可以倒在床上,那么起来散会步也不会怎样,相反,还有好处。

他在房子里来回踱步,忽然想到给自己看看病,以此来打发时间。他从病的表征来判断,可能是得了寒热病。可是又不像寒热病,倒像是某种神经症。因为他的脑子一直不舒服,迷迷糊糊的,好像起了雾。他想到了农奴制,觉得身体一阵寒冷,可是刚在床上躺下,又热了起来。他索性去远一点,到外面去散步。他去了树林里。

阳光穿透枝叶照射在草地上,朦朦胧胧,一抹亮光映入眼帘。绿树婆娑,身姿摇曳,明晃晃犹如清月。杂草遍地,乱石漫与野,散布其上。他找了快大石头坐下,凝视前面的一抹新绿。有一条小径通往树林外面,因为时不时就有一条溪流横挡住去路,所以在溪流较窄处把石头放在水中,方便人踩着过去。杂草丛中遍布荆棘,野味十足。他自然不会进去,由此只沿着小路走,不过一里地,便瞥见了旷野。下面是一处悬崖,下面石头横生,如白瓷茶壶一般透亮。

阳光明媚,照在石头上的光反射出去,把下面的小溪照得白花花的。浪花互相追逐,拍碎在岸边的石头上,或湮没在后一阵浪花之中。医生有些眩晕,后退了几步。他想,自然真是无比美妙啊。不止有人造的音律,自然也有它自己的音律,反而更曼妙、更袅娜。

夜晚,点起了蜡烛,医生坐在凳子上,把书放在床上,动笔沙沙地写起来。渐渐的,仿佛只剩下烛火……

医生突然罢笔,手拄脑袋沉思了一会,把稿纸扔在床上,走出去了。田野在月光下显得静谧、安详。旋即又走回屋,吹灭蜡烛,躺下了。

第二天很迟才起来,起来时身体也是冷一阵热一阵。医生摸了摸额头,凉凉的。随后给自己服下了一片退烧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房顶,房顶很低,似乎就要压下来。他回想起了往事……

以前,上中学时,他常常去戏院看戏,还是逃课去看的。那时候无忧无虑,很开心。戏院里面黑洞洞的,帘幕一拉开,显得更幽深了。可是想到旁边还有人坐着,便有一种刺激的感觉。每次都看得很入迷,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哪里。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恍如青烟一般飘逝了。

外面的风朝屋里吹进来,灌满了整个屋子。不知道房屋外边天气怎么样,他朝外边瞥了一眼,阳光不错,洒满田野以及小径。

接着好像看见魂魄般瞥见了一个人。那人头戴草帽,胡子老长,面色阴郁,身材高大,径直朝这边走来。

医生坐了起来,下床穿好鞋子,连忙去烧茶炊。

“好久不见呀,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你怎么搬到这来住了?……不过外面风景不错,一出去就是田野,真是大自然的馈赠啊。风也挺柔和的,把小麦都吹绿了。这麦田好像挺享受这阳光的,就像一个盆接住了往下灌的水。不过早晚有一天,又会化为气体升上天空,化为积雨灌溉另外的新的作物。……唉,人也是一样,早晚得化为灰尘,为田野增添肥料……唉,这个就先不谈了。对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啊。”

“那个,我得了寒热病。”医生低下头说。

“没事,多注意休息就行了。……对了,你不必管我,管自上床躺着吧。”托尔斯泰说,看向了茶炊。“你先歇着吧,我出去转一圈,傍晚再来看你。”说着就出去了。

“唉,还烧了茶,……真是周到啊。”忽然看见了医生走在自己身边。“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床上躺着吗,你还生着病呢。”

“我新写了一篇小说,你来给我看看。”医生说着又进去了。

他拿出两页平滑的纸,捏在手里,摇曳着,被风吹得像地板一样平直,然后他一步步走向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看着他,露出慈祥、哀怜的神情,眼神忧郁。同时又露出一种迫不及待的样子。他迫不及待地接过稿纸,立马迅速地读了起来,约莫读了五分钟,然后露出高兴、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医生。

“怎么样?”医生问,露出一脸急切的表情,看向自己写的小说。然后接过稿件,可是托尔斯泰好像凝固了,一动不动地出神,只是看着契诃夫。契诃夫有点发窘,目光垂了下去。微笑了。

“哦,我的朋友……真是写得太棒了。虽然思想还欠点火候,但是人物塑造得堪称一流。人物是一绝,环境描写也是一绝。”托尔斯泰忘情地说,“哦,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如果你喜欢,那我就送给你。……不过还是由我拿去发表一下吧,剩下稿件就送你了。”

“太好了,我是第一个看这篇小说的人,这已经足够了。好小说就是要发表出来。我的朋友,尽管拿去发表吧,估计一定会获得成功的。……可是看你现在这种样子,还是由我代你去发表吧。”

“不了,这怎么能够劳烦你呢?我过几天就会好了,那时再拿去发表也不迟。……对了,我看了你最近发表的小说,你真是一个哲学家和审美学家……”医生说着低下了头。

“嚯,你是说那本大部头吗?我可没有打算把它写成小说,我只不过是借用小说的形式来表达我的关于战争与和平的思想。……要说有什么好的,那只能说它写得很真实吧,我亲自走访了那片战争的场地,想象他们是如何交战的,或许读来和现实会有一些差异,不过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已经很好了。”契诃夫说。

“嗨,别提它了,感觉写得也不怎么样,有很多技巧的成分……”

“可是我觉得真的很好。只不过……只不过我对里面的一些细节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契诃夫断断续续地说,结尾突然戛然而止。

“哦?这倒新鲜,说说你的看法吧。”托尔斯泰用疑惑且高兴的目光注视着契诃夫,说。

“首先,写皮埃尔先答应了阿纳托里今晚到他家去,后来他又向安德烈起誓说不到阿纳托里那里去,可最后又去了。你归结为皮埃尔意志薄弱,但我可不这么看。我觉得人没有面对生死的抉择时,那么享乐就是必须的,因为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方法来面对生活的无意义。最后只能是酗酒、抽烟,或者干一些能够助兴的事情。你看我这怎么样?”契诃夫说,眼睛透出一股单纯,直直地望着托尔斯泰。

“呵,不错。有自己的看法是好的,不过文学评价本来就是一件主观的事情,你有自己的想法很好,但是也请保留自己的想法就够了。我也有自己的看法,或许很片面,但这也是无奈,没有哪一个人的看法是最全面的。真的,没错。”托尔斯泰说,“哦,已经傍晚了,该回去了。”

二人一同回屋,契诃夫去烧茶炊,托尔斯泰坐在床上,又把契诃夫的小说拿起来看了起来,他还不忘时时备着契诃夫的小说呢,这次来也随身携带了一份,借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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