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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断情绝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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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芜岫带入玉书弈的寝屋外后,成御就带着于阳离开了。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药草香,苦苦的,却有种草叶的清香,闻着很是舒服。

寝屋的门前挂着洁白的流苏,芜岫隔在珠帘后,看着屋内那道熟悉的身影。

玉书弈一袭里衣,身上披着一件看起来不是很厚的披风,此刻正低头在案上绘制着边疆战事图。

正月里的天冷极了,凉风袭来,玉书弈重重咳了一声,用袖子按了按嘴角,随后继续绘制。

芜岫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整个人好像真的消瘦了好多,唇色苍白,眼睛里泛着血丝,此刻因为咳嗽,原本发青的面庞微微泛上红。

芜岫定睛在玉书弈的左手,看着有些僵直,手掌处还缠着白布,仔细瞧甚至能看见微微渗出的血迹。

芜岫并未深究受伤的原因,只觉得是他为了太后妥协做了傻事。但一直担忧着他病情的她此时再也忍不住,心疼地走了进去,流苏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响。

几乎是听见响声的一瞬间,玉书弈就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芜岫,久久说不出话来。

二人四目相对,却谁也没有开口,屋内气息涌动,万籁俱静,连根针掉在地上此时仿佛都明显极了。

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两人心思暗潮翻涌,最后还是芜岫打破了僵局,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心至一动,话就顺着嗓子出了出来,哑哑的声线也暴露出来了她这些天因为担忧而辗转难眠。

“还好吗?”

玉书弈看着面前熟悉的人,缓缓站直身子,上身本就松垮垮披着的披风滑落,牵连着松散的里衣也滑开了来,露出刚劲有力的胸膛来。尽管日日在战场军营游走,但这铠甲下的皮肤依旧如牛奶般光滑,腹部因为长期征战而造就的线条在日光下清晰利落,展现出诱人的光泽,身上一条条狰狞的疤痕也因为岁月蹉跎而逐渐变为了粉红色,在白皙的肌肤相衬下,反而有一种力量的美感。

“我还以为你要说好久不见。”

芜岫的眼睛瞬时间移向了一旁,微微咳嗽了一声,脑海里都是方才惊艳的画面,久久挥散不去。

玉书弈一头青丝垂顺下来,滑在肩头,案上,被风吹起时有几根微微扬着,黑的耀眼。

只是方才一瞥,芜岫隐约就透过里衣看出了玉书弈完美的腰线和修长的腿,胜过女子百倍,叫人忍不住想仔细看着。

书弈今日似乎没有束发……

许久,芜岫才回过神来,看回玉书弈,他早已经系上了腰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芜岫顿时感觉被戏耍了,气鼓鼓地看着玉书弈,又在他温柔的眸子里败下阵来,嘟囔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

芜岫定睛看着玉书弈,只见他一步步逼近,而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怀抱里有玉书弈身上独特的玉棠花的清香,充斥心头,随后便是那清冷的嗓音响在自己的耳际。

“因为对于我而言,是这样的。阿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前我是不信的。”

“可是现在我信了。以前出征在外,再久我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我知道,有个姑娘,她一直在京都里等着我,再难的仗我都有盼头,因为哪怕我这次真的战死沙场了,也会有人为我收尸,会有一个人真心为我难过。”

玉书弈紧紧抱着芜岫,紧紧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芜岫感觉到了身边人情绪的剧烈波动,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心疼道:

“不要这么说。我的阿弈,他是大历的战神,守护着整个大历的平安,每个大历子民都敬仰着,怎么会没有人为你难过呢?而且,阿弈从未打过败仗,老天才不舍得这么早收走这一将才呢。”

玉书弈松了力度,但依旧将芜岫圈在怀里,额头抵上芜岫的鼻尖,近距离地看着芜岫无措的神情,右手抚摸着芜岫的脑后,柔声道:

“不,他们难过的是战神,只有阿岫,她是在为玉书弈难过。”

“阿岫,无论世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因为对于玉书弈来说,只有阿岫是真的心疼我的。”

“我们忘了那些事好不好?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总会有我们一方天地。阿岫,跟我走吧,我向你保证,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我会一直爱你,宠着你,陪伴着你,我们会有好多小孩子,围着我们喊爹爹娘亲。”

玉书弈眼里的光亮实在过亮,亮到一度让芜岫难以平复自己因书弈而波动的情绪,久久难言。

“这不是从前阿岫最想要的吗?其实本来就打算这次凯旋回来就拿军功求娶你的,怎料世事无常。不过也好,我正好可以舍弃掉这些功名,陪阿岫寻山望水了。”

情到此处,两人皆流下泪来,只是这背后心思各异。

芜岫多想就沉沦在这美好的幻想中,可她知道不能,她介意,她介意因为自己他的少年郎被世人诟病,她介意自己的清白,她介意此后的玉书弈再也无法骄傲地成为他母妃心中的骄傲,她介意的,她知道她无法真正陷他入一个她经历过的世界,这个世界太痛苦,她一个人承受已是极难过的,怎能拉他下水?

他不知道里面的深浅,盲目跟自己隐于世道,他真的不会后悔么?若有一日他后悔了,自己又该当如何?

难道要放弃他?可经历过柔情蜜意的她会放他走吗?

不,她做不到。

老人说,快刀斩乱麻,虽说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阿弈没了自己还有很多人会爱他,可自己没了阿弈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但其实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如今不过是让一切回归到最初的模样,只要他好好的,闯出他的一番天地,活得潇洒肆意,自己纵使是一无所有又算得了什么呢?

芜岫轻轻推开玉书弈,双手小心捧着玉书弈的面庞,拇指从眼角随着滑到耳际,嘴角用力扬起她这辈子最灿烂的笑容,泪却再也忍不住地大颗大颗落下,努力压下哽咽,看着面前的挚爱,逼着自己一句一字说出残忍的话来。

“阿弈,你要好好当大历的长胜将军,打胜仗,拿捷报。”

玉书弈显然愣住了,一瞬间,一阵心间泛起一阵痛,锥心刺骨的疼,让他无法呼吸,浑身竟是发起了抖,唇色此刻又苍白了些,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芜岫,喃喃道:

“阿岫?”

玉书弈如今心痛的眼神芜岫又如何能看得了,捏了捏袖中的拳头,偏着头不再看,面容冷酷:

“今日是阿岫最后一次来见你了,阿岫承认,阿岫很心动方才阿弈的话,此生得阿弈如此承诺,阿岫已心满意足。”

“阿弈,我们就到这里吧。”

“爱,本就是个极尽荒唐的东西,这世上本没有极尽长情的人,更多的是习惯,是依赖。”

芜岫顿了顿,重新看向书弈,书弈的脸上此刻没有什么表情,看着芜岫,眸子里望去一汪潭水,却深不见底,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好不容易盘算的谎言。

芜岫挺了挺身子,让自己努力看着自然些,她心头知晓,此时断的彻底些,来日二人才能各自安好。为了他能安好,芜岫皱了皱眉头,不得已逼自己说出了更伤人的话。

“我如今入了宫,才知道,宫里女人的好。”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样的生活我经历过了,才知道它的好,跟你走了,我还剩下什么呢?”

玉书弈看着眼前人,二人相伴多年,他如何能看不出芜岫眼里的伤痛,这并不是她想说的,他确信。

“阿岫,不要骗我了,你不是这样的人,认识你的第一日,我就知道。”

“不,是你在骗你自己,阿弈。你以为我们相识只是凑巧么?不过是我处心积虑的安排,就是为了高攀上你,让我远离那些达官贵人的压迫,聪明如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芜岫看着玉书弈,一双桃花眼此时敛去了所有柔情,一望如一潭死水,明明寂静无波却像是能将人吸了进去般,似是深渊。

语气中的冰冷不言而喻,或是见惯了芜岫素日来温柔的样子,玉书弈一时间竟在回忆里找不出芜岫像此时一般冷心冷情,满眼冰冷,恍若寒冬降临,令人心寒。

玉书弈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左手抚上芜岫的鬓角,声音一如即往的清冷。

“阿岫,你在骗我。”

这话里的坚定令芜岫心里的城堤一瞬间碾为齑粉,此刻,眸子里除了眼前人似乎再也装不下其他,如果可以,她想停留在这一刻,就这一刻,和她的阿弈就这么看着彼此,念着彼此,由少至老,从一始终。

终究还是理智站了上风,芜岫微微抬起头,让欲出的泪重新倒回眼底,感受到那温热的湿润后才正了正脸,侧身躲开了玉书弈的手。

“我没有骗你,我已经怀了圣上的孩子,我也是一个要做娘亲的人了。我们都长大了阿弈,我们之间不止只有爱了,还有责任,我要履行我当娘亲的责任,孩子留在宫里至少不用漂泊无定,衣食无忧,而我也过够了那些寄人篱下,卖笑求生的日子,我看够了人世间的冷眼,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经历这些,你懂吗?”

玉书弈此刻的眼底满是猩红,一把将芜岫搂入怀中,将头深深埋在芜岫的肩颈间,力度之大,倒是将他手臂上的青筋都逼了出来,触目惊心。

“阿岫,不是这样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养活你们母子的。我有一身本事,一定会为你们找到安家之所。”

他一定会的,他会照顾好她们,他不会让他的姑娘受苦,照顾她,是自己一生的夙愿。

孩子不论是谁的,只要是阿岫喜欢的,他也一定会视如己出,他会用尽一生,护佑她们。

只要能和阿岫在一起,多苦多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玉书弈沉沉吸了一口气,阿岫身上好像有独特的馨香,令自己魂牵梦萦,日思夜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只要能和阿岫在一处,玉书弈心里想着,那怕是再艰辛的路自己都能欢笑着跑过去吧。

“玉书弈!你还不懂么?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我有你也有。阿弈,你走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抱负怎么办?惠太妃娘娘的遗愿又有谁来替她完成?”

玉书弈的每一句话都击在了芜岫的心头,冲撞着她好不容易建立的情绪,但两个人之间其实怕的远远不是不够爱,而是太爱。

因为太爱,所以她不愿他因为她变得不好,变得不再像他,那样,她会自责一生的。

“阿弈,我们都不小了,我们都有更多的东西要背负。这些东西可能不是我们想要的,可是却是我们要背负一辈子的。留在宫里,成为圣上的妃子,这是我的选择,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今日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后,你我各自背负自己的责任,好好地活着。余生很长,你一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一定。”

说到这里的时候,芜岫再也控制不住,眼底酸涩,清泪顿时落了下来,她连忙转过身去,却再也无法那般镇定,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少喝点酒,受伤了要说出来,不要忍着,以后我不会再为你包扎了,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在宫里,为你祈福,每次出征你也要好好地,平安地回来。只是,这次就不是我在等你了,是大历在等你。”

他这般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若是身边没一个贴心的人伴着,又如何能让她真的放心啊,他老是不听话,打完仗老是喜欢喝凉水,说了几次也不改,自己多生气,可真见他闹肚子时却又心疼大过于气恼。

当下,先是了却二人情缘,知心之人日后再提,他许是会接受的。

可自己心里当真好生难过啊,不过这样也好,他本就是一颗明珠,应有他自己的光芒,而自己一直以来想着好好地珍藏明珠,其实本就是一个妄想,一个痴念。

如今,到了梦该醒的时候了,一切痴念,一切妄想都该停歇了。

那年的雪好看,却落不到今日的京都了,它理应要停留在那年,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过是一张残缺的纸,轻轻一划,易碎易破。

想着念着,一番嘱咐过后,芜岫不免又念起曾经二人的美好,那些美好,在她心里,会是她这一生最特别,最珍贵的存在,可是……

芜岫狠心地闭上了眼睛,嘴唇颤抖,一片阴霾在心底涌了起来,心头一阵钻心的疼,芜岫就听见那陌生的冰冷的声音从自己口中流出:

“弈王殿下,我们没有以后了。往后余生,各自珍重。望你能祝福本宫和圣上终成眷属,也愿你找到自己真正的正确的那个人,安度一生。”

说罢,芜岫大步离开,几乎是小跑的姿态,极其狼狈地逃了出去。

她知道,那些话,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第二遍了。

自己怎么能当着阿弈的面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她极尽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她怕再待在那里,自己真的会忍不住跟他远走高飞,陪他从南到北。

玉书弈眼睁睁地看着芜岫愈来远去的背影,一股气直涌心头,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从嘴角缓缓流下,鲜血如同红色的花在衣襟处缓缓绽放,转瞬间便染红了洁白的衣襟。

“芜岫!”

从不知道,心痛可以痛到这个地步,一时内心深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山崩海啸,巨石崩裂,海水倒流,颠覆了心中所有的思绪,心脏如同刀绞般扭在一起,钻心的疼。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阿岫……求你。

想起那时她接过灯笼时满嘴嫌弃却言笑晏晏的模样,想起一块赤豆糕就引起她喜笑颜开的时候,想起明明醉酒了还缠着再喝一杯的芜岫,玉书弈心痛的缩起身子,久久无法移开按在心口处的手。

到底是什么时候二人竟再也回不去了呢?她娇俏的面容,为了自己受伤而流露的难过是那么真实,他们二人明明如此相爱,到底是何时起,竟是再无可能。

……阿岫,这便是你最后想要的么,好,我给你。前世到底是我欠了你,今生便要一数还了你,这一世无论你要我怎样,我都会如你所愿。

天色不早,李箬刚想进去提醒芜岫时辰,便看见从弈王府一路踉踉跄跄走出来的芜岫,仿佛失了神般,一声轻叹,心中清楚芜岫此刻的伤痛,也不多问什么,搀扶着芜岫上了马车。

马车颤颤巍巍地从弈王府启程,走了一会,行至拐角,芜岫再也忍不住撩开帘子往身后看去,远观的弈王府还是那般气派宏观,一只青色的小鸟飞来,停在了弈王府的门檐上,东扭西扭着脖子。

风轻轻吹过,街边卖着的风铃声悦耳地响起,威严的弈王府屹立在那里,周围的景色一如往昔,可是芜岫知道,还是有东西它不一样了,无论是弈王府,还是弈王府里的人和事,自今日起她再也没有身份关心,没有资格问候了。

芜岫收回撩开帘子的手,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膝上,低着头,眼睛好像涩涩的,眼角泛着持续性的疼,往前每一次想着和书弈再也见不到她都会心痛到难以平复,唯独这次,真的,她一点也不痛,她知道,他一定会很耀眼,很耀眼地成为史书上最厉害的长将军,芜岫闭上了眼睛,掩盖掉了眼中复杂交替的情愫。

阿弈,原谅我的私心,我不贪恋这些权势地位,此一生我也只在乎你。可是,你是玉书弈,你要活出你自己的样子。

我见过你打仗时的意气风发,也知道你不只是为了责任而成为将军,保护大历是你的抱负,而这么多年,你也确实做的很好。

和我私奔,你不会再是众人眼里的战神,一辈子打不了仗,剥夺了你最爱的事情,还要日日忍受世人的闲言碎语,这种痛苦真的很残忍。我不愿你余生如此惨淡,那么便让我接受我应该得到的结局吧。

阿弈,阿岫,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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