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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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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有六子,五子非嫡。”

——《奢书•奢广传》

午夜时分,当夜鹰望着惨白的月亮发出长鸣,当守门的卫生用喇叭吹出聒噪的声音,舞会便开始了。

大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琴鼓声起,大家便一同起舞。各种颜色的裙角一起一落,华丽的吊灯散发出的光亮一直蔓延到奢阴城外。这是男男女女们在宫里卿卿我我的时间。

王与王后手牵着手,轻轻地跳着一支奢绔时期的小圆舞。他们已经习惯了永远无法协调的动作,从容地接受着异样的目光。

一名叫邹德的监正(监察官)直直地站着角落里,他不会跳舞。想起儿时父亲对各种礼仪的抛弃,他又开始怨悔父亲不识时务。这时迎面走来一位贵族官员,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位贵族先开口道:“王上今晚心情看起来不错。”

邹德冷笑道:“他心情什么时候都看起来很不错。”

“那可不一定,他生气起来那滑稽的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

“是呢,那华丽的小胡子一翘起来就和街边的流浪汉一样,”邹德的眼睛看向国王,“现在全国都知道他曾经生气的样子,一问一个准,描述的全都一样。”

那贵族轻轻一笑,道:“愚蠢的史官才不会记录这些有趣的事情,这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真是可惜。”

“那可不一定,万一哪天,史书里就写上了呢?”邹德的眼睛转向大厅内奢吕的雕像,一尊云青石制的雕像,是奢吕征讨北部游牧民族时从天涯山运回来的,找来了宫廷内手艺最好的三个工匠雕刻了七天七夜,累死了两个,剩下的那一个积劳成疾不久后也病死了,所以后人也称这个雕像为“辉煌之泪”。

“你觉得……”那位贵族又说道,“王世子是亲生的吗?”邹德听了看了那位贵族一眼,道:“随便,都一样。这种事情少谈为好,咱们的国王和王后都很刚正。”那位贵族不再开口。

钟鼓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但此刻它在邹德心中又是那么的宁静。

随着音乐的节奏,王与王后一步一步地走向大厅中央,那尊奢吕雕塑的旁边,待他们把提前备好的纸条——祭告先祖魂灵的祭文,放到那尊雕塑手上时,音乐便戛然而止。

“栋梁毕至,群臣云集,国人皆喜王上千里之功、晏安之治,今有善上表三篇,躬然奏请!”伴随着一阵“吾王万岁”的声音,三位穿着华丽的宦官各自端着一套竹简上来,走到国王面前,依次大声朗读起来。国王面无表情地听着,就好像在听老师讲解《数经》一样,显得有些烦躁。而王后却面带笑容,频频点头,即使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

等到第二位宦官朗读完毕,轮到第三位时,那位宦官却迟迟不肯上来。众人看着他,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竹简,额头上流出的汗珠越来越多,手抖得已有些夸张,就是不肯念一个字。黎悠慢慢挤到他附近,小声说:“快点,你要是再不念以后也别想念。”那宦官看了看黎悠,皱紧眉头,又看着竹简轻轻摇了摇头。黎悠笑着从众人中走了出来,说:“可能这位小宦官来的时间不长,比较勤劳,对自己的学业素养没有过多地关注,就让我来代替他给大家念一念吧!”

黎悠接过竹简,仔细一看,他也瞪大了眼睛,频繁地眨眼,而后快速镇定,抿抿嘴,大声朗诵:“青伊之王,有奢凤鸣。秋风阵阵,威仪盖天。四方臣服,名盈八荒。日昶九天,明德煌煌……”

国王斜眼看黎悠颂词,突然言道:“拿来给我看看。”

黎悠惊恐,说:“此表竹制潮松,色泽暗淡,字墨狂浮,恐影响王上威仪。”

国王听了嘴角向上一挑,言道:“物损而贤远,寡人未闻之也。凡天物其外多败矣。”王于是走到黎悠面前,一把抢过竹简,标题“上善表”这几个字写得极为秀气,可内容却让人紧皱眉头。“有奢暴虐,戮杀众民,王之礼法,万民不从。王之兴戈,十室九空。诚人神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

这些字一个个映入国王眼帘,好似蚊子一般使人暴躁不已,只见他顿时青筋暴起,手指发颤,怒吼道:“嗟!无礼!无礼!无礼!”国王把竹简重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三脚,吼道:“江庸!江庸呢!还有邹德!”

首丞江庸和监正邹德立即站了出来匍匐在地上。

“查!给我查!往死里查!查出来是谁写得!是谁指使的!通通给我拖到闹市剜了!”国王吼道。

国王生气是经常发生的,通常很滑稽,但如此暴怒却很少见。众人心里或多或少有点忐忑。

“臣等立即去稽查,定为王上查明此事!”

“现在就去!”国王道。

江庸和邹德迅速起身,快速离开了大厅。

大厅无比安静。

国王顿了顿嗓子,言道:“大家继续欢舞,寡人身体不适,先归寝了。”国王迈开脚步离开大厅,王后见状也跟在国王身后离开了。

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众人不知所措。这时张匀站出来首先说道:“既然国王让我们跳舞,那大家就继续起舞吧!”

鼓琴声起,大厅里再次传来悠扬的乐声,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

张匀走出大厅门外,对卫士吩咐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离开。”卫士立正喊:“嗻。”张匀也离开大厅。

深夜,首丞府。

江庸静坐在几案旁,问邹德:“大人觉得像谁干的?”

邹德思索了一下,道:“鄙人认为是今日未至的那三个人。”

江庸端起酒杯,道:“确实是,诸侯会同是每年一项重要的流程,国王宴请诸侯他们也没有理由不来。”江庸缓缓吞下一口果酒。

“那如果真查出来是他们该怎么办呢?”

江庸沉默了几秒,放下酒杯,言道:“那就找个可怜虫代替他们吧,盲目处置只会引发动乱。给每个诸侯赐一块红桂玉,警示一下。”

江庸又看了看身边的侍女,示意她们退下。待所有侍女退下后,江庸缓缓说道:“王宫百官,今年新年已经有人不给我送礼了。”

邹德道:“诚草盖秧黍,蚍蜉戏蟒哉!”

江庸看着邹德的眼睛,半晌后言道:“非也,非也。百官还是勤恳工作的,礼物又没有规矩要送。现在主要的问题在于宗室德衰。”

“那以后我们该怎么办?”邹德问道。

“你觉得呢?”江庸直直地看着邹德,银色的眼瞳烙在眼球上,烛光射于其上,如秋日的泉水涌动。

“我认为,”邹德的目光离开了江庸,看向远处挂在墙上的黄金鹤首,“陛下三十又六,喜怒形于色,恐王诸子效之。而今储君王子悟聪颖明慧,善导之可成明君。”

江庸平静地看着邹德,道:“一代明君可缓国之危急,唯天下危除,否则非三代明君不可敌也。”

邹德先是疑惑,随后镇定。道:“大人与东海公岸早有联系,东海公国地本贫瘠,盐碱遍布,而最近物富民丰,反以盐业致富,恐怕有神力。”

江庸满意,道:“运灵者复现。”

邹德惊。

“灵者随贤而助,今王得位本不正,应以岸取之。”江庸表情严肃,眉毛仿佛一把刀悬在锋利的眼神之上。

邹德沉默一阵,道:“臣子当助真王。”

江庸生出笑意。道:“东海公诚信爱民,协力者不会被亏待。”

“那么此表该如何处理?”

“宣化使柳眠,就她吧。”江庸道。

“宣化使可是王国重职,且柳眠可是东海公廷臣韬铭的母亲。如此是否不妥?”邹德道。

“韬铭为人狂骄,仗着点才能胡作非为,据我了解,他早就被东海公安排去守粮仓了。”

邹德叹了口气,道:“公文我回去就起草吧。”

江庸笑,出门相送。邹德走后,江庸叫门后三个身材魁梧的卫兵退下了。

东海国都横城,运灵者贡庙。

运灵者“广丹”此时躺在香炉旁,远处看好像一具尸体。他蓦然间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但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多年唤雨使他灵气骤减。

他奋力把手伸进香炉,摸索一阵拿出一颗仙丸,吞了下去。言道:“罢了,罢了。马上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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