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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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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林城的春天比以往来得晚了些,太阳不依不饶地迟落早起,侵占去大部分的夜。春日的晨曦静谧醇香,夜色终是敌不过暧昧的春意,泛起一丝酡红,到红消醉醒,已是泪眼婆娑,正好湿润了空气,清风从远处赶来,惹得一身腻汗,洗尽了俗世的铅华。

一只乌鸦落在神殿的屋顶,哇哇的叫个不停,艾米拉下被子,蒙住脑袋,总有天要把这傻鸟给煮了,她恨恨地想。哒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一老者排闼直入,没看蜷缩进被子里只露出曼妙身材的艾米,径直来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阳光大概是躲在窗口久了,随着窗帘被拉开,一下子扑了进来,瞬间填满整个卧室。

别啊,艾米说,让我再睡会吧。为了表示抗议,她把身子蜷缩的更紧了些,活像一只虾米。

该起了,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老者小心地说道。

艾米探出脑袋,虽是粉黛不施,却仍是美的不像话。也是,被神选中的女人,能不好看嘛,神所喜的美就是这个世界的审美,神美即审美,这两个词在这个世界是通用的。

艾米伸个懒腰,坐起身,斜倚床头,衣裳溻透,神情倦懒,用那双睡眼朦胧的美目瞪了眼老者,老者不为所动,招呼侍女过来为艾米梳洗更衣。

不就是传说生而知之之人出世的日子嘛,神谕都说了两千年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干嘛这么紧张,就算神谕说的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神谕说那个人是变数,这个世界如此无聊,有变数多好,有变数才有趣。艾米撅起小嘴,不服气的说道。

老者从侍女手中接过丝巾,试了试盆中的水温,水温正好,弄湿了丝巾,轻轻拧干,递给艾米,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既然神谕有所指,我们就必须当回事,我们不就是靠着这本薄薄的神谕呼风唤雨的嘛,从小我就告诉过你,神谕是我们安生立命的关键,它真不真不重要,你信不信也不重要,但神谕的尊严是不容侵犯的。

艾米胡乱抹了把脸,随即双脚一蹬,被子被蹬飞到老远,一对笔直白皙的长腿晃得人睁不开眼,老者无奈的摇摇头,吩咐侍女为艾米穿上鹅黄色的长裙,艾米呵呵直笑,她喜欢这么戏弄老者,谁让老者总说自己长大了,不愿与她亲近,她才不要长大。

老者姓姜名不闹,但这不重要,从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以后应该也不会有,艾米叫他老头子,其余称呼大人。说实话,姜不闹并不老,实际年龄只四十开外,却已然老态尽显:秃发、眉皱、脸方、肤黑、眼细、鼻宽、个矮,略胖,长得十分着急,但这不能怪他,作为神殿监督祭祀,不可避免的要干些泄露天机的勾当,以至于原本还算帅气的脸变得越发苍老,只是苍老也就算了,仙风道也不错,或许因为天罚,他的脸竟变得丑陋,连带着,身体也句楼起来。

艾米望着姜不闹的脸,有些心酸,老头子把她捡来,供她吃喝,教她识字,赐她权力,从她记事起,老头子就没离开过,以前她可不称呼他老头子,她叫他老师,但忘了从何时起,老头子成了他专有的称呼,而他的脸也开始变得越发陌生。

都怪那神,只要想到那神,艾米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到老头子今天又要问神,她不自觉地担忧起来,每次问神后,老头子的变化总是很大,她害怕老头子有一天会抛下她,老头子总说他终有一天要当面向神赔罪,真到那一天,她不知道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神殿孤寂清缈,乏味的有如眼前的朝食,清汤寡淡,食之无味,弃之却并不可惜。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能不能来点肉,艾米推开餐盘,对着姜不闹嚷道。

姜不闹也不生气,微笑着把餐盘又推了回来,又是这腔调,艾米最烦老头子这个调调,云淡风轻,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要是以前倒也相配,但如今被神罚折磨得不成样了,还要装波澜不惊的品性,艾米着实受不了,老头子每天对着镜子梳头时,难道就没一点恼怒与不甘?想到这,她站了起来,起床气满满地离开了。

不管艾米多生气,也不管她吃没吃早饭,该来的,始终会来,虽说只有半部神谕,但有道是半部神谕治天下,此话历经两千年变迁浮沉,早已成为帝国家喻户的真理。

不过也不尽然,神谕可不止半部,说半部神谕,只是因为当年先知传道时只翻译了半部神谕,另外半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翻译,现在仍静静埋在神泰殿最深的那层柜子里,束之高阁,除了读经人世世代代穷經皓首,再无人问津。

艾米曾偷偷翻看过另外半部神谕,上面都是些不知所谓的方块字,她问读经人是何意?读经人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艾米一脚把读经人踢出老远,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她最烦这话。

今天确实是大日子,神泰、会极、烟罗三殿品字行外的广场上,气氛格外肃穆,姜不闹立于高台,头戴品冠,身着红色祭服,脚踏木履,右手持拂尘,左手按在那半部神谕上,紧闭双目,对着广元湖念念有词。

广元湖不大也不深,艾米空闲时总爱拉着老头子泛舟湖上,不过,此刻的广元湖不同以往,烟波浩渺,薄薄的雾气升腾而起,天空染得湖水如蔚蓝色的丝绸,不见丝毫褶皱,就像一块丝质的幕布。

老头子,能不能不问啊。艾米站在湖边,对着远处高台上的姜不闹喊道,见老头子没有反应,她喊得更大声了,你要找那人干嘛?那半部神谕真的那么重要?你知不知道,再问神,你就真成老头子了?

声音带着哭腔,穿过湖心的迷雾,传入姜不闹的耳中,姜不闹的鼻头微微一皱,迅即恢复如常,不是他犯贱,他何尝不愿如前几任祭祀般平淡的过完一生,但既然神降大任于他,那他又何惜此身,他倒是想看看这变数究竟是什么,看看那生而知之之人到底能不能如神谕所说看懂那半部神谕。

想到这,姜不闹不再犹豫,双眼骤然睁开,精光闪烁,轻喝一声,琴来,话音刚落,一把七弦木琴从湖中缓缓升起,悠悠然飘到姜不闹身前,姜不闹放下手中拂尘,把琴搁于案桌之上,神色凝重,只片刻犹豫,就缓缓拨动琴弦,随着琴弦震动,一曲问神响彻天际,艾米哀叹一声,发誓如见到那生而知之之人,必不饶他。

音波传至广元湖,仿佛向湖中扔入石头一般,溅起一圈圈的涟漪,慢慢的向边缘处扩散,随着问神渐入佳境,涟漪也越来越密,从远处望,就如一副会动的画。

曲终人未散,湖水恢复平静,艾米望向高台,高台上不见老头子的身影,她暗叫一声不好,双腿重重蹬地,人如箭般跃起,不一会,就来到高台,只见姜不闹瘫倒在地,老头子,她喊他,姜不闹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这又是何必呢?她埋怨道。老头子闭上眼睛,在她怀里睡去。

清晨的莫林城还是老样子,西市的天街是莫林城吃早茶的好去处,天刚萌萌亮,大部分的铺子已升起了炉子,伙计们打着哈欠,麻木却又麻利地做着开张前的准备工作,掌柜的也不闲着,打着算盘与送货的吵得不可开交,街上不时有粪倌推着小车经过,早起的行人捂着鼻子,快走几步,匆匆从小车旁绕过。

清晨的天街属于老人,老人们总爱去固定的茶馆,不是因为茶馆的早茶有多好吃,东西多便宜,只是因为茶馆里有熟悉的人。“如此”茶馆就是如此的茶馆,炉里的水还没烧开,茶馆里已坐了好些人,伙计知道每个人的口味,不用招呼,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上着菜,不一会,桌上摆满了各色早点,等水烧开,泡上一壶虽廉价却暖胃的茶末子,喝一口,咋吧下嘴,十分的惬意。老孙头觉得日子就本该如此,哪里还需要什么变数,此时他正在与金大爷争执,虽未面红耳赤,却也甚为激烈,争论的焦点围绕着神谕所说的那个生而知之之人,老孙头认为变数是不好的变数,金大爷认为变数是好的变数,至于神谕本身,是不存在争议的,桌边围了一圈人,有的帮腔,有的起哄,有的沉默,有的只是单纯的凑热闹,掌柜的见惯不怪,这种争执几乎每天清晨都会发生,提了壶新烧开的水,趁着换水之机,凑上前去插话道:我说两位,你们讨论来讨论区,那个生而知之之人到底长啥样,你们可知道?

老孙头刚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听掌柜的发问,生怕被老金抢了头筹,赶紧吧唧吧唧地吃完,说道:这谁知道,神谕都没提,我估计啊,神殿也不一定知道。

金大爷年轻的时候是为工部抬杠的,听说一个人能抬一根大梁,如今年纪大了,职业病又犯了,说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哪有神殿不知道的事,听我小子的朋友的大伯的侄子说,那个人是个狼人,你还别不信,大侄子可是为神殿送菜的,他说是神殿看门人告诉他的,千真万确。

类似的对话出现在酒肆、茶馆、勾栏,出现在餐桌、床头、田间,出现在帝国的城市、乡村,人们根据自己的想象编织着有关于生而知之的传言,不同的传言相互碰撞,火星四起。

神谕关于生而知之之人的出世,虽只有简短的几行字,但经过两千多年无数哲人的想象和解读,最终形成了三大教派,一派认为生而知之最终会毁灭世界,这是末世派。一派认为生而知之会改变世界,这是改革派。一派认为生而知之不存在,是先知翻译错了,其中的极端派甚至认为现在的神谕全错了,神殿根本没有能力以及权利解读神谕,这是怀疑派。

三派信徒甚众,相互间冲突不断,不过还好,三派虽理念迥异,对神的信仰却是共通的,这使得三派虽攻伐不止,却只是停留在言语间,至今尚未爆发过战争。

可是,今天,他来了,酝酿了两千年的传言成真、兴奋、恐惧、期待,种种情绪交相辉映,阴谋、战争、冲突将成为这块大陆的主旋律,和平不再是理所当然,一副波澜诡谲的画卷正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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