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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大厦倾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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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音婢归去之日,世民上山来迎。夫妇二人辞别道绰禅师,“有劳阿师弘扬佛法,妾有幸聆听法音,受益匪浅。”观音婢合十说道。

道绰禅师笑道:“郎君娘子修宝刹禅林,开净土福田,必获大福也。”

世民说道:“我夫妇虽非道中人,愿略尽绵薄之力,以资宝剎法轮常转,香烛长明。”三人寒暄一阵,道别而去。

返宅路上,观音婢低声询问世民,“事成否?”世民嘴角一笑,低声道:“成也。”观音婢悬了几日的心遂放下来,“那便好。”二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山这头,道绰目送车驾远去,一道士走出,驻足远望,意味深长说道:“此二夫妇,贵不可言也,玄中寺他日必成天下名刹。”

道绰合掌致谢,“玄中寺能得官家修葺,幸赖道长指点。”

一年前,彼道云游至太原,时宿于此。闲谈之中,得知玄中寺年久失修,急需资金,遂云三日后有贵人经此,可解玄中寺之急,道绰便依言等候,果然应验。故他所言,道绰心底有些相信。

彼道笑道:“大师留宿之恩,理当还报,不足言谢。”

正说着,一人自隐蔽处跳出,高声说道:“总算得见道长真身,请随我下山,面见我主。”来人正是王无碍。

彼道却不慌张,捋须笑道:“贫道会当拜谒尔主,然非今日也。”“为何?”“时机未到也。”

王无碍思索一瞬,“我寻访数月,乃得道长行踪,若错失今日,岂非......”道士打断他疑虑,“若贫道有心亡去,早已人去影空,岂会流连太原至今?”

果然李二郎未猜错。王无碍遂作罢,说道:“既然如此,这便不相为难了。”

河东县一处原上,建成兄弟正在游猎嬉戏。只见草丛间一声扑棱,元吉放箭射中一只野兔,将猎物收入囊中,飞马驰至搭帐地。

建成已回帐休憩,与宠妾浓情蜜语。元吉解了猎物,予童仆烹之。建成呼他饮酒,元吉仰头饮罢一盏,问出心底的疑惑,“大人前时传信,令你我结交河东豪杰,大兄却不著手,何也?”

建成哼了一声,笑道:“你我人生地不熟,结交豪杰岂易乎?费钱且费力,何必自讨苦吃。”

元吉颔首,又道:“万一大人来问,如何交代?”

建成晃着酒盏,说道:“大人素来谨慎,必为二郎出此下策,此乃谋逆之事,若我从其言,岂不害死全家?”在建成看来,谋反十有九输,莫如安稳当个公侯,何必谋反自寻死路?

这个二弟,自幼胆大妄为,不得安生,竟欲行悖逆之事,建成无奈之时,又恐受其牵连。

元吉闻言哼道:“怨大人平日纵之,伊乃敢妄举也。总有一日,伊捅破天来,全家为之付命!”建成亦是叹气。

正说着,五弟智云打猎归来,问道:“二位兄长言何?”

建成朝元吉使了个眼色,俄而笑道:“坊间笑闻罢了。”说着招他入席饮酒。

不同于建成的消极以待,柴绍夫妇接密信后,内心感奋不已,二人暗自处置家财田产诸事,准备伺机而亡,此不赘述。

刘武周攻陷定襄后,即皇帝位,改元天兴,向北称臣。突厥立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

一切形势虽如所料,而刘武周直截僭称皇帝,却是出乎世民意外。然而,这于世民而言,或许好事一桩。

果然,王威高君雅立刻坐不住了。

这日郡厅议事,王威一反观望常态,提议请李渊讨伐刘武周。王威说道:“贼据离宫,自称天子,此乃悖逆之徒!某听闻,刘贼威福赏罚,随机相时,兵势渐盛,若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今日太原士庶之命,悉决于唐公。若公推辞,孰能预此?”

李渊为难说道:“朝廷命将出师,皆禀节度,未有阃外敢得专之。汾源离此仅有数百里,而江都悬隔三千余里;又关河襟带,他贼据之,闻奏往来,还期莫测也......”

座下鹰扬府司马赵文恪道:“太原孤城无援,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猾豕突之势,何异于文人以救火,其可扑灭乎?”

李渊颔首,问道:“公等以为胜算几何?”郡县武官皆沉默。

高君雅见状,开口说道:“唐公之明略,远近备知,地在亲贤,与国休戚。若公不竭力,谁尽丹诚?若更犹豫,恐群情疑惧,人心不安也。”

“要在平贼,专权可也。”王威说道,“唐公请早定计!”此时此刻,二人更担心李渊不平叛,否则太原失陷,李渊以皇亲身份,无非罢官而已,而他们一旦坐罪,则可能再难翻身。

李渊等他二人表态后,正身拜答众人,“公等乃国之爪牙,今心如铁石,欲同戮力,以除国难,渊感佩不已。苟利社稷之事,某等见则须为之,愿无猜忌之心,期于报效公家。之所以询议诸位,为择其善而行之,非某惮于治兵,公等之托,渊岂敢辞乎?”

赵文恪离座,拱手说道:“我赵文恪,请以兵马铠仗、军民征发诸事,皆须决于唐公。”

王威、高君雅相顾,亦与余人离座请命,李渊请众人归座。拿到决定权,李渊当即作下部署:命王威兼任太原郡丞,与晋阳宫监裴寂相知检校仓粮,赈给军户口,高君雅巡行城池及捍御器械,准备全力平叛。

然而此时的太原,已是狼烟环绕。朔方有梁师都杀郡丞,据郡而反,又北连突厥,占雕阴、弘化、延安等郡,起兵称帝;陇西有金城校尉薛举率众造反,囚郡县官,自称西秦霸王,建元秦兴,攻陷陇右诸郡;河右李轨执郡官,自称河西大凉王,尽有河西诸郡......太原百姓疲战已久,募兵并不顺利,应征者不足一万。

世民向李渊汇报募兵之数,李渊叹道:“诸贼动辄兵至数万,以太原兵力,恐难以为继。”

世民知父亲万事求稳,难定决心,因说:“朝廷精锐远在江都,京师兵力在防御李轨、薛举,东都主力与李密、窦建德缠斗,皇帝已无暇北顾,此乃天赐良机也,大人万勿气馁。征兵之事,我来想办法。”李渊未再言语。

世民知他难下决心,私下请副使夏侯端、鹰扬府司马许世绪、前太子左勋卫唐宪等人轮番进言父亲,以防他打退堂鼓。

这夜里,世民归寝。观音婢提醒他,“从舅已至一月,郎杂务繁忙,未加款待,我夫妇该择日私宴之。”

世民交巾子予婢女,叹道:“舅有武干,然性清高,轻我童稚,曾屡薄于我,极不易相处。”观音婢为他更寝衣,且道:“妾有听闻,故欲家宴之,一则不失家礼,二则消其嫌隙。”

世民拥她坐榻,说道:“开皇初,从舅因父罪除名,大业才复官,据闻前时因违法,亡命太原。我每遇之,伊不与语。”

观音婢说道:“舅舅是亲戚,不同外人客气,故于二郎随性,实则亲也。再者,伊避罪而来,非光彩之事,盖因难为情也。郎莫如主动示好,多个人手,大事易成。”世民然其言。

于是这日,世民夫妇宴请从舅于宅。世民请之上座,窦琮沉脸不语。

席间,观音婢赔礼说道:“阿舅来时,妾去玄中寺礼佛,未及时相见,还请舅原谅。”

窦琮不便与妇人作色,面上稍和,颔了颔首。世民见状,为他奉箸,说道:“亲戚之中,舅舅不顾安危,首赴太原,此等情义,世民感激不尽。”

窦琮看他一眼,目光微动,俄而开口:“亲戚之间,不必客气。”说着示意他夫妇举箸。

席间,夫妇二人关切了他身体,话些家常,气氛有所缓和。宴罢,观音婢呼人取出新制夏衣,赠之曰:“夏天渐热,妾令人新制了几身衣裳,还望阿舅笑纳之。”

窦琮一愣,未料她如此心细,说道:“有劳二郎妇。”“关切长辈,新妇之职也。”观音婢令侍女随去送宅。

世民亦笑,“舅舅日常用需之物,尽可问之观音婢。”观音婢笑着颔首。

夫妇亲自送他出院门,世民执之说道:“还望舅舅常来,你我舅甥一同切磋武艺。”窦琮颔首,挥手令他们回去,说道:“外头日晒,携汝妇还去,不必相送。”

此后世民常邀舅父来宅,出入卧内,舅甥二人感情渐笃,此不赘述也。

而在东都洛阳,本应是风和景丽四月天,此时却是烽火迷漫,一片狼藉。

原来,虎牢将裴仁基、淮阳太守赵佗归降瓦岗,李密以裴仁基为上柱国,令其率兵二万进袭回洛仓。

裴仁基等人入都城后,劫掠居人,火烧天津桥。同时,总管孟让率骑二千入东都外城,烧掠丰都市,拂晓而去。为了安抚人心,官府悉迁东京居民入宫城,台省府寺皆人满为患。

东都求救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到江都,皇帝获知此事,既愤怒又无奈。裴氏家族公侯一门,这裴仁基南征北战,功劳不菲,皇帝深重之。为了抵御瓦岗,皇帝令其为河南道讨捕大使,张须陀战死后,裴仁基悉收其部,据武牢以抵抗李密,不料他竟投降李密!

东都怕是守不住了......掩饰去慌乱,皇帝依律下诏,将裴仁基、赵佗等人除名,处罚其亲。又诏江都通守王世充大发兵,拜为将军,率领江淮劲卒二万人,于洛口抵御李密。

视朝后,许因无心宴乐,皇帝寝于中宫。

萧后侍立一旁,侍女替皇帝卸下冠冕,忽听皇帝对镜叹道:“好头颅,谁当斫之!”

萧氏闻言,既惊又怕,斟酌须臾,故作问其故,“至尊缘何此言?”

皇帝苦笑一声,“贵贱苦乐,本来互相更迭,何须伤感......”

皇帝此状,令萧氏忆起当年居藩之时,也是在江陵,皇帝也曾叹时不我与,彼时他们尚能相濡以沫,如今她却不敢劝慰,只能不痛不痒说一句,“夜里不宜忧思,圣体为重。”

趁皇帝洗浴之时,侍女于帷边悄谓皇后,“妾行走宫中,外闻人人欲反,殿下不可不警示至尊。”

萧氏闻言心惊,欲白于帝,然又踟蹰不前,于是对侍女道:“此中详情,任汝奏之,若真有其事,汝将有功于社稷。”

侍女得了皇后指示,于是待皇帝更衣毕,上前说道:“妾有听闻,臣下莫不离贰,今人人欲反,陛下不可不防之。”

皇帝闻言,脸色晦暗不明,转而问向帐下亲卫,“左翊卫,汝欲反乎?”

“臣无敢!”圣人突然问话,庞卿恽虽稍愣,嘴边却恭敬答道。

皇帝冷视宫女,沉声说道:“此话不当讲!来人,斩此贱婢!”

侍女大惊失色,朝皇后求救,“殿下!救我!救我!”萧氏犹自惊魂,闻声微微侧身,不敢与之对视。只听得门外哀求戛然而止,萧氏踉跄一步,如若是她,此时丧命者,会否是自己?

庞卿恽眼观一切,表情木然,仿佛习以为常,眼底却是雾暗云深......

端午这日,秀宁来永兴坊高家拜访。宴后,秀宁请诸长辈歇息,高氏等人留她与云阿等人聊些家常,便退了席。

今年的端午格外冷清。云阿叹道:“往年端阳,各家之间,相互宴请,赏心乐事,半月乃罢。如今,只剩你我几人了。”

秀宁心间一顿,也许不久,她也将离京而去,此来拜访,实则是为辞别......秀宁收起情绪,转而问道:“天将炎热,汝家欲往终南山乎?”

佛慧怀抱幼子,说道:“盗贼肆虐全国,不敢往之。”

秀宁颔首,又叹道:“然京师未必稳固。西北诸郡已乱,朝廷精锐皆在江都,李轨、薛举迟早将袭大兴。”

佛慧闻言心慌,凝眉说道:“那该如何?”说时不觉抱紧怀中幼子。

云阿从“江都”二字回神,悠悠叹道:“生逢乱世,能活命至今,已属不易。”

三人一时俱默,心间茫然如乱世漂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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