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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浪漫小说 -> 什么都没有的人能去哪里-> 第十三章 迟来的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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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迟来的年夜饭
- 直到年初六，唐阿秀已经在县医院的病房里住了七天，不见好转，身体反倒愈发的虚弱，她说，宁愿回到她破旧的小木楼天天喝中药老去也不要整天待在分分秒秒都弥漫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头打针吊水。且不管阿措是否相信西医多于中医，还是拗不过唐阿秀，只好硬着头皮去跟主治医生申请出院。
阿措强忍着眼泪接过医生递过来的出院单，一个谢字也说不出口。办理好出院手续，回到病房门口时，唐阿秀已经梳好头发静静地坐在床边，出神地望向窗外，似乎是在看那一株光秃秃的无半点红韵的木棉树。那样的眼神，有些复杂，阿措不知道唐阿秀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已经被病痛折磨了一年多的唐阿秀不管头发是否花白稀少，还是如10年前一样，喜好穿淡青色的棉袄，每日梳发髻，不落一丝碎发，额头光亮.....她的皮肤不再光滑，腰也挺不直了，走路再也不像踩弹簧，也提不动重物……岁月的痕迹到底是什么时候烙刻在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的呢，是她和阿辞来到梧桐村之后，从她以为只要有外婆在，他们永远都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的每一次这样庆幸的想法出现时的前前后后那些不被细琢的艰辛和那些轻易遗忘的疾苦.....
“阿措啊，走啦。”
阿措猛地回过神，随即背起床上唐阿秀已经收拾好的大布包，一手提装满她和唐阿秀洗漱用品的蓝色塑胶水桶，搀扶起唐阿秀走出了病房。
唐阿秀边走边说：“金屋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以后都不要住院咯，那房间里的气味太难闻，外婆受不了的，还是家里好……”阿措回头望了一眼，唐阿秀收拾的干净整齐的床铺，心口瞬间涌起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只是没有任何一种是喜悦，她轻声答应，“好.....以后都不住了，以后都健健康康的。”
走出病房，安静悠长的走廊上，唐阿秀慢慢地挪动脚步，碎碎地念叨：“那么冷的天，也不知道阿辞这些天在家都干了些什么，大过年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就他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阿辞跟着我，也是可怜......”
“阿棍宝也是可怜，大过年的，什么鱼啊肉啊骨头啊一样都没得吃，说到底，阿棍宝比我还老骨头，指不定我比它还先走了呢.....”
“那么冷的天，家里的木柴也快烧没了，没有木柴怎么烧水煮饭呢，地里也没菜了，出门的时候就剩5个鸡蛋，阿辞怎么吃得饱呢......”
“我看他，净知道玩，寒假作业许是一题没写，阿辞什么都好，就是得督促……哎……跟着我，你们都可怜。”
阿措心尖一颤一颤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直到走出医院上了一辆三轮车，她依然不回话，任由唐阿秀想到什么说什么。
县汽车站里挤满了过完年外出务工的男男女女，阿措扶着唐阿秀好容易才遇上一个空的座位。安顿好唐阿秀坐下后，阿措欲转身去排队买票时，被唐阿秀喊住了。
唐阿秀从裤头的暗袋里掏出她那个用了许多年的绣花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阿措啊，外婆没钱了，真的没钱了……”
阿措拽紧手里的10块钱，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一次，外婆是真的没钱了。
外婆生病了，地里的活儿都停了下来，连治病的钱都是村里交好的人家给借的，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有钱呢，怎么能够继续住在医院里吃药吊水呢……
唐阿秀取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50元钱塞近阿措的手心，“阿措，过年我们都没给阿辞置办新衣裳，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去给他买一套新的衣裳。”
阿措的目光从那张有些磨旧的绿色纸币移向外婆那只干燥粗糙的手，缓缓抬眸，看着唐阿秀的一双慈目，“外婆，阿辞长大了，不会因为没有新衣服而闹脾气的，不用买的，外……”
“去买吧，挑好看的买，穿好看些人家看着乖巧也喜欢。”唐阿秀打断了阿措。
唐阿秀挥了挥手，示意阿措快去。
阿措愣了一下，阿辞是男孩，与其买衣服，还不如直接给他钱。况且，家里确实没什么钱了，阿措实在不知道外婆为何执意要给阿辞买新衣服。
阿措走近人群时，回头望了一眼，确定了唐阿秀好好地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不被人挤了去，才放心离开，专注于逃脱拥挤。
阿措不敢走远，只在汽车站对面的商场，随意找到一间离出口最近的童装店，快速扫了一圈，直接选定一套军绿色的运动套装，跟老板娘杀了好一会儿价，才以30元价钱买了下来。
接过老板娘用红色塑料袋装的衣服和找回来的两张十元，阿措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汽车站。很快，视线里出现了坐在候车大厅那头的那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正望眼欲穿地往她这头看。
阿措赶紧举高那袋衣服，再次把自己丢进返城大军的队伍里，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站内移动。还好，她身材清瘦，见缝就侧身挤过，不算费力就能钻出人堆。
来到唐阿秀身边，把袋子往大布包里一塞，又立马往售票窗口方向走去。
小小的县汽车站是通往东部沿海非常重要的交通枢纽，外出务工者都挤在了初六提前返城，阿措第一次真切地感受春运的一票难求，虽然那是别人的事情，到底她也因为不得已而出现在这个超负荷运转的汽车站。
在只有几个人排队的窗口，阿措花了10块买到了两张返回南江镇的汽车票，又是一番折腾，穿过乌压压的队列，才回到了唐阿秀的身旁。阿措回望了一眼售票大厅的时钟，赶紧将地上的布包拎起，背在身上，一手攥紧车票提起水桶，一手搀扶唐阿秀走去候车室。
来到候车室，远远看见返回南江镇的面包车已经在发车点，女检票员正举着灰色小喇叭催促“还没上车的旅客赶快上车”。
唐阿秀许是累了，一上车便合眼休息。还好车上人不多，有空的座位可以置放阿措身上背着的大布包，且不用担心放在走道中间的水桶会碍到其他人，只是那一捆露出半截的衣架，明明唐阿秀摆弄得齐整也绑牢固，阿措还是觉得扰得她耳鸣心躁的就是这些只要经过颠簸路段时发出脆响的铁制品，而不是嘈杂混乱的车窗外的一切。
车子慢慢驶出发车点，匀速直行。
车上并没有认识的乡亲，倒也省去了许多寒暄客套的麻烦，不过，阿措居然能在那些飞驰而过的大片荒芜人烟的田野、道路两边低矮的白色小楼房以及远处高耸入云的青山中找到了人不亲土亲的归属感。
阿措侧头看向安静闭目养神的唐阿秀，继而，将自己的右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轻轻搭在唐阿秀的大腿上。忽地，手背一阵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如此熟悉。阿措忍不住想象，如果现在落在她手背的是那个叫花揆的女人的手，会是什么样的温度。可是，她不该妄想，也不能有任何的怨念，因为那个女人是外婆心里一直牵挂着的亲生女儿。在这一刻，阿措竟有些嫉妒那个女人，身上流了好多好多唐阿秀的血。她想，总该要怨恨一些什么才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
想到这时，面包车路过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车窗上瞬间布满了黄色尘土，此后在到达梧桐村村口前，再也看不清外面的任何景致，也罢，萧条的冬日，哪里不是荒凉与孤寂。
下车后，阿措一眼看见了唐阿秀那辆老旧生锈的人力三轮车，孤零零地静置在路边的老龙眼树下。阿措的嘴角微微勾起浅浅的弧度，怪它好了吧，毕竟这辆小破车曾经载过那个女人。
握住把手，推出三轮车后，阿措先是把那些看着让人恼心的东西堆放好，才搀扶唐阿秀依靠着布包坐在车尾。
冬天的夕阳，没有无限好，却祥和得胜却无限好。
车头的铃铛哐当哐当地响个不停，车轮碾过许多碎石沙粒，尘土飞扬。一道走到底的乡间土路，阿措走出了百转千折，千山万水的豪情。
“外婆，不要睡着，千万别睡着，快到家了，快到家了，阿辞在家等着我们呢，再走一个下坡就到了.....”阿措带着哭腔低声说。
那年，温暖的五月，唐阿秀就是用这辆三轮车将她和阿辞从南江渡口接到了梧桐村，那时，路边开满了黄色的野雏菊，如今想来，健康有力的唐阿秀，聪明伶俐的小阿措和温和乖顺的小阿辞，春末夏初的黄昏是最美的纯净时光。
一进家门，便看见阿辞一个激灵从门前的台阶上站起身，直接百米冲刺而来，阿棍宝也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阿措眼尖，瞥见平房那头立着阿昭的自行车。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继续深想。嘱咐阿辞去车上拿东西，便扶唐阿秀先进堂屋。
阿辞果然是乖巧懂事的很，家里不乱不脏，饭桌上空无一物。环视了一圈，唐阿秀很是欣慰，待阿辞进来，问了才知，这些天都是在五婶家吃的饭，不但没饿到，还收了不少压岁钱，已经不止是讨喜了，看来可以送人了。阿措会心一笑，拉起袖子往厨房走去。
在厨房忙活了不到半个小时，阿措端了一锅芥菜鸡蛋粥出来，接着又拿火盆回厨房夹木炭。一家三口迟来的年夜饭虽然简单，却都吃得暖心暖胃。
入夜，回到房间，看了好一阵子书，阿措才突然想起要问阿辞些什么，刚要开口，阿辞突然钻出被窝，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递给了阿措，“姐姐，阿昭姐姐说她要去闯世界，自行车留给你。”说完，又躺了下去。
——阿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去C城啦，祝我前途无量，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