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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新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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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边的白杨树刚劲挺拔,微风吹过,树叶挲桬作响,绿油光亮的叶片,怎么看,都透着无限生机,宛如正值青春的少年郎。

绿叶掩映下的那栋三层办公楼,正是何未工作的地方。一楼是化验室和各部门办公室,二楼是会议室和老板办公室,三楼是职工宿舍。何未在这里,开始了自己全新的工作与生活。

何未是农学院毕业的,她现在的职位是正源公司的一名品管化验员。专门负责化验原料与饲料成品的质量成分,为原料和产品的质量起着保驾护航的重要作用。

虽然才刚开始接触各种检测仪器和各种瓶罐试剂,但对新领域的探索乐趣,让何未好似又回到了自己辉煌的学生时代,暂且忘掉了十多年来婚姻与生活的种种不尽人意。

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何未与同事的关系也大都相处融洽,田老板本来就是位性格温和、尊重人才的老板,对何未这种勤勉的工作态度也很是赏识。很快,何未在公司里就找到了归属感。

那种新生的快乐,让原本泼辣直爽的何未在逐渐苏醒,有时心情大好时,她会吼着嗓子清唱几句流行歌曲,那浑厚的音色及精准的唱腔,让一众同事惊叹不已。

公司员工绝大多数都是本村居民,像何未这种家离得远的,很少。

三楼七、八间的员工宿舍,管门房值班的一对老年夫妇住了一间,何未住了一间,还有一名车间中控操作工住了一间,那小伙二十岁刚出头,比何未小13岁,比何未的儿子也只大了约摸10岁。

其他房间都是空的,何未因此开僻出一间空房来做厨房,一间就地取材养了几只鸡,用的是公司的鸡苗和公司的饲料,另有一间是公共洗漱间,就这样,何未的小日子也算是过得风生水起。

白日里的公司是繁忙一片,各行政部门的人员往来穿梭,各负其责;车间的生产也是热闹喧腾,原料库的叉车将玉米、小麦等各类原料投入料仓,经过机器的粉碎,中控的电脑配比,混合,加热,制粒等一系列生产过程,到最后成品打包装袋,搬运工成垛码好,销售部开单发货,往来车辆,人群喧嚣,机器轰鸣,好不热闹。

何未的工作也忙在其中,抽样、化验、到中控查看配方的执行情况。若碰到有顾客投诉产品质量的时候,何未还要分析原因,上要报告老板,下要安抚顾客情绪。小小的方寸之地,却大大地充实了何未的生活。人生的价值在劳动中得到体现,也是一种极平凡的快乐。

待一天结束,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下班回家,公司里才开始清静起来。何未的下班是回到楼上宿舍,非常便利。

公司的经营有旺季和淡季的区分,从每年的春末夏初到深秋时节,是旺季时节,整个冬季完全属于淡季。旺季的时候,全公司整体的生产销售都会很忙很忙,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到了淡季的时节,几乎属于休整时段,相对清闲很多很多。忙碌与清闲,相得益彰,倒也挺平衡的。

几个月后,何未对这种全新的生活已经完全适应。

三月的天气,万物复苏、春风拂晓。

何未晨起,洗漱完毕。

三楼宿舍,走在廊道上,无意中放眼望去,晨间的周围田地里,满满泛着略带嫩黄的青绿,稀稀落落的几户农家,错落有致的分卧在田间空隙处,静谧悠闲得很不像话。

在何未视距范围内最近的一家老屋,门口是平坦宽阔的稻场,稻场周围栽种着各类果树,桔子树是一年四季不变的深绿。几株梨树,看似黝黑虬劲的枝桠上,缀满了白色的星星点点的花苞,更有几朵胆大的,丝毫不惧初春里随时会来的倒春寒,盛放得那是分外妖娆。房子大门两侧,整齐的分列着几棵桃树,粉色的桃花,瓣瓣娇嫩,美得让何未掰着觑视眼眼角的手,始终舍不得放下来。

无奈胳膊酸痛,何未收回视线。脑子里浮现出“带雨梨花”和“桃花运”俩词,白嫩的花苞及花瓣确实是无限惹人怜爱,哪里舍得让它们沾染风雨呢;粉红一片的桃花,那种密集的美丽、单朵造型的雅致,沁人肺腑的清淡花香扑面而来,带给欣赏的人们的愉悦感,不正如男女间美好的爱情一样,滋润心灵吗?想到这里,何未那颗早已被俗尘深深掩埋的文学之心,瞬时清亮了一些......

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间慢慢升起......

桃花运,想到这里,何未的嘴角微扬,一抹笑意在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漾开。

屋后斜侧,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湖岸四周,许多棵高大繁茂的垂柳拔地而起,挽手相连密不可分,无限旖旎的依傍在湖畔。无风的时候,湖面平静如镜,碧绿幽深的湖水充盈其中,纹丝不动;待到风起时,湖面便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像是舒展开去的郁结已久的人的心情。

春光明媚里,万千条新抽的长长柳条,万千个含羞带怯的小芽,串成一束束碧绿的丝绦。丝绦铺陈开来,远远近近,带有层次的美感,似是晨曦中朦胧的绿雾,又似在湖水中被浣洗的轻纱。春风拂过,湖面上圈圈涟漪随风荡漾,倒垂着的丝绦,轻柔曼妙的身姿,风情万种的在空中、在湖水的倒影里,恣意摇曳。

沉醉在晨光美景中的何未,回过神来时,神清气爽满心愉快,收拾收拾美好的心情,下楼去办公室,开始新的一天。

何未轻快的打扫着办公室的卫生,脑子里浮现出发生在昨晚的那一幕一幕。

兴奋,略带甜蜜......

一个黑衣人飘然而至。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进来的。可是他俨然已经站在了何未面前。他叫刘稼。何未三楼宿舍的邻居,中控的那名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儿。

何未:你来了。

黑衣人:我来了。

何未:现在是上班时间。

黑衣人: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何未:我们早上才碰过面。

黑衣人:可我现在又开始想你了。

寂静!寂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激烈而杂乱的心跳。

许久,还是何未打破沉默。

“你先去上班,工作不能误。”

“好!”

一道黑影奔突而出,瞬间不见踪影。

何未面带桃红,将一颗险些跳出胸腔的小心脏,强行压了回去。

何未接着拖地,心里想着一个不算太好的数字:13。那是她与他年龄相差的距离。他二十三岁,何未三十六岁。

他是那样的年轻、稚嫩。她却饱经生活的沧桑。是天意?还是造化弄人?

想想昨天晚上,何未的思绪如野马奔腾,收不住缰绳。

昨天下班后,如常,到厨房去做晚餐。

家里带来的风干五花肉,肥瘦相间,白的冒油红的发亮,切成薄片放在盘子里,煞是好看,恨不得生的都能吃下。初生鲜嫩的蒜苔,嫩绿嫩白的,轻轻一碰就能断掉,切成小段,配上一个红红的辣椒切丝待用。

何未在准备这一切时,刘稼回宿舍路过时,就探头进来看过,何未不以为意。

何未打开电磁炉,置锅烧热,五花肉下锅煸炒出油,香味喷薄而出,待肉焦黄开始卷曲之时,倒入切好的蒜苔和红辣椒丝,红、白、绿在锅内翻炒,欢跃的巅来簸去,香味裹挟着色彩,堪称是一场视觉和嗅觉的盛宴。

这香味,软绵悠长,令人无法抗拒。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暗暗地在靠近。

隔壁的小伙儿,实在熬不住这香味的攻势。

隔壁的小伙儿,意志力太薄弱。

何未偏头一看,身旁站了一人,来人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锅里热腾腾的盛宴。垂涎欲滴!

何未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由得想笑,有那么一瞬间,何未甚至想起了自己留在家里的十岁的儿子。

“你吃了没?”何未问邻居。

“没有。”十分诚实的回答。

“要不一起吃?正好饭煮得也够。”何未随口道。

“好呀!好呀!”欢呼雀跃,等得就是这句话。

何未顺势又煎了盘阳干鱼块,炝了盘生菜。

两个人的晚餐,吃起来带劲多了,尤其邻居又是一生猛小年轻。不一会儿,风卷残云,盘底儿朝天。

待何未收拾停当,饱餐之后的邻居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何未心里正琢磨着这人是几个意思。

虽然何未于邻居而言算得上是老江湖,但初识不久,难免略略有些尴尬。

为免尴尬,何未又泡了两杯绿茶,邻居倒也不客气。

气氛静谧,茶气氤蕴,在空气中凝聚成一种朦胧的暧昧。

“何老师,第一次听你唱那首《九儿》时,我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淡淡喜欢。”邻居打破沉默,手握茶杯,眼却没敢正面瞧向何未。

等等,这家伙是在表白么?

何未有点懵,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心脏开始激烈跳动。

虽然,她科班的出身在公司里,人人尊称她一声何老师;虽然,她的厨艺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好,但就吃了一顿饭的功夫,也不至于就吃出了感情,让稚嫩的他,就如此这般的春心萌动了吧。

“你是喜欢那首歌吧!”何未压制住狂跳的心尽量使之归于平静,试着想修正他走偏了的思想。

“我虽然是很喜欢那首歌,但我更喜欢唱着那首歌的你。”简洁、直白的答。

何未猝不及防、出乎意料。她瞬间又开始有些气短,呼吸不畅。

何未诧异地看着那张稚嫩的脸上微抬起来的细长的眼:很大胆!不像是装出来的!眼神中有种无知无畏的冲动,比较符合他们那种小年轻的脾性。

莫名的紧张、复杂的感觉,在何未心中升腾、升腾、升腾……

何未有一瞬间是眩晕的,眩晕的时间持续了到时底有几秒,她自己无法记数。

看着眼前这张无比年轻的脸,虽然长相一般,甚至算不上英俊美貌,但年轻的皮肤嫩滑紧致,怎么看也算是青春逼人。何未满脑子浮现的是镜子里自己那张尽染霜华的老脸,明明不停地在内心里提醒自己要清醒一些、现实一些、理智一些,但不可控地有画风不停闪过脑际,那画风是:一株枯藤顶上竟有一簇新叶。那样的违和,却又是那样耳目一新。

看似枯萎黯淡的枝干,确实能抽出新叶。是造物主的神奇,也是春色的逆袭。虽然极有可能那新绿只是昙花一现,并不能长成气候,但至少曾经创造过奇迹,在该绿的季节,恣意绿了一把。所谓枯木逢春,大抵也就是这个意思。

何未此时此刻,觉得自己真真正正是枯木逢春了。

多年来麻木而痛苦的生活,让何未舍不得放弃这一丝春色,尽管各方面都不合适宜,甚至不知这春色能绿上几天。何未真的舍不得,她只想把这春色紧紧抓在手中,或许能慰藉一下自己早已狼狈不堪的心灵。

何未思想的野马,在精神的旷野里策马狂奔,马蹄踏遍了昨晚发生的点点滴滴。

何未捋清思绪,决定抛开一切俗尘和条条框框,她想跟随自己的内心一次。青春已逝,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小尾巴。经历了太多的遗憾与错过,体验了太多的痛苦与烦恼,何未只想随心随性的放纵自己一次。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想管。

......

一段相差甚大的姐弟恋。闪电般上演。

年龄相差巨大,生活背景相差巨大,方方面面相差巨大。

何未飞蛾般扑腾进去,那个名叫爱情的火坑。

工作上的交集,生活上的便利,何未与小刘稼的恋情发展迅猛。

下班后的时间,何未不再孤独,有的是我给你喂食、你给我洗脸的浓情蜜意。

甜蜜的爱情里,只有两个人,我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只有我。

何未在恋情中,短暂的忘了自己那个一直很糟心的家,短暂的忘了自己那个一直很内向的儿子,短暂的忘了自己与他之间年龄上相差的那个很不吉利的数字。

如若这种短暂,能变成永远,那就是完美,可惜永远太难!如若所有历经过的苦难生活都能被记忆抹去,那也是幸事,可惜生活不是写书,不是想失忆就能失忆的。

春天在甜蜜与芳香中悄然离去。繁花落败。

夏收如约而至。

田地里的大麦小麦成熟了,在初夏的阳光里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正源公司的旺季来了,何未的工作也开始忙碌起来。

每年此时,公司要开始大量收购饲料用原料,大麦、小麦、玉米被各种大小商贩收购后贩卖到公司来,品管部门的工作便是严抓质量,每一车来货,何未都要取样、化验。

从对原料外观的望、闻、问、切,到对原料内在的化学检验,何未是步步严谨,事事负责。严控水份,霉变率,并根据化学仪器测检原料的蛋白含量、融重等指标核定价格。检验质量好的原料,公司开的收购价格会高,反之,质量不太好的价格会低一些,质量有严重问题,会影响到生产的原料则会拒收。

品管部门就是这样一个繁锁事多、责权重大的部门。何未就是正源公司的品管部门负责人,何未还有一个助手,鲁芳芳。稍微大一点的事儿都是何未负责,鲁芳芳则直接受命于何未,辅助性做一些简单取样的活儿,间或执行一下何未的命令,监督一下生产部门的质量。

何未掌握着大小商贩们的经济命脉。现在这种收购旺季,何未的办公室里经常围满了各色商贩,当然,这些人都是极力想讨好何未,希望她笔下的检验结果,能有利于自己卖个好价钱。

何未家的那个周小强,每年这个时候,也会捎带着在老家农户手里收一些零碎的大麦、小麦什么的,运到何未这里来倒卖,赚几个零花钱。因为资金有限,能力也有限,他也不可能正儿八经地把这种经营当成正经营生。

有时候,周小强有些个朋友能力强些,整个季节都在做这个生意,为了在何未这里行个方便,也会叫上周小强随车来公司,只要许以一顿酒菜,周小强也是极其愿意来帮忙的,全当是消谴了生活。

那一天,周小强陪着朋友拉了一车的货。整个上午,何未都在忙着,当然也是兼顾了朋友,尽心尽力安置妥当了一切。一来呢,在兼顾工作的同时,对朋友尽地主之谊,二来呢,希望周小强一行人早些了事早些回家。毕竟,心里有事儿,还是瞒着周小强的。周小强再不济,现在也还是法律上认可的自家老公。纵使他有万般对不住她,她还是有些心虚,她没有勇气直接开口坦诚一切。

她只想打发了周小强,好让自己心安一点。

一行人早早办好了事,钱也赚到手了。大家也知道周小强那德性,不来一顿酒菜,这事儿就不算收官。不醉不归嘛。

正源公司不远处的马路边上,有一排的餐馆,因为是地处国道,很多长途的司机要歇脚吃饭。一伙人,定了一家餐馆就喝上了,卖主高兴着自己这趟生意的顺利,心中是感谢何未的。

周小强就着这种感谢,极大了满足了内心的虚荣。一手拍着胸脯,一手紧握着酒杯,豪情满怀:“跟你们讲,我老婆在这家公司可太重要了!不夸张的说,这个厂子要是没有我老婆,这老板根本撑不下去!若没有她把质量关,饲料就卖不出去,那老板还混什么呀混?”

大家瞅着他那张酱红的猪肝脸,听着他舌头都不太利索的声儿,也不去印证他的话中真伪。做人呢,不必太认真太较真。

人嘛,无论高贵与卑微,不都是在寻找一种尊重吗,他周小强人品再烂,他也仍然想获得尊重。虽然这种极其微薄的尊重借助于自己的老婆,虽然他自己并未在生活中真正尊重过她。

管它呢,只要能用,只要能获得,怎么着都成。及时行乐,是周小强的人生信条,从未改变。

这一顿酒喝到了下午,方才散席。一行人开着车回到菱湖。

晚上下班已是九点多钟,天,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雨来。何未忙完化验,走出办公室,感受到了一股凉意袭来。

毕竟是春末夏初,一变天,气温说下降就下降,一降温差可以达到十多度。何未缩紧身上单薄的衬衣,回到宿舍,洗洗收收,实在太累了,准备睡下时,已快十一点了。

迷糊的睡梦中,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何未。何未眯缝着眼睛,看清了是周小强的来电,时间是凌晨一点多。按下接听键,周小强吐词不清,舌头含糊不知嘟嚷着啥。何未太熟悉这语调了,每次他喝得不醒人事时,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儿。

一股更加熟悉的愤怒瞬时涌上心头。所有被自己在麻痹中刻意去忘记的往事,如永不消逝的浓烟,挟裹着厌恶,霎那间密不透风的包围了何未整个身心。多年以来那种愤怒到绝望的感觉,再次残酷地击中了何未。

“说清楚点,到底什么事儿?大半夜的,又闹什么幺蛾子?”何未厉声高吼着,撕碎了夜的平静。

“我……找你……坏路上了”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所以然的连篇醉话。

气急攻心的何未知道短时间里也问不出原由了,醉成这样了,哪还说得清话?何未感觉这一夜是无法安生了。

何未挂掉周小强的电话,立马打到白日里来卖麦子的朋友那里,想弄清周小强到底什么个情况。

“是这样的,下午我们回家后,周小强不肯走,在我家打了一下午的牌,晚上我们就又一起吃晚饭,酒一喝就到了宵夜时间,你也知道的,他……”朋友的欲言又止里,何未很清楚明了当时的场景了:永远是一端酒杯就不肯散场的人,是自己的老公!永远只在虚幻里找快乐的人,是周小强!

朋友在何未的无言以对里继续说:“最后我们实在熬不住了,就散了,他嚷嚷着说要来找你,我们都劝他,喝成那样儿哪里还能在夜里来你这儿,于是我就送他回了你家。你也知道的,那种状态下,他已经失控了,东倒西歪的推出摩托车,我拦也拦不住,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何未听完事情经过,已经浑身冰凉。漆黑的夜,窗外的雨挟裹着冷风,凌厉得很。

何未思考片刻,拨通周小强的电话,“嘟----嘟---嘟……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何未挂机再拨,无人接听。反复了十几次,同样是令人绝望的无人接听,何未不知道是那个醉鬼睡着了,还是根本就是醉到不会接电话了。

那一刻,有那么一个瞬间,何未恨不得他就这样醉死算了,省得无休止的彼此折磨。

醉死,对他而言,可能是最幸福的归宿;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正在何未极度无奈的胡思乱想之时,电话响起来了,周小强来电了。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醉鬼居然打过来了。也许是冷雨让他暂时有了瞬间清醒。

“说你现在人在哪里,我只要地点。”何未简言道,说多了掰不清不说,对解决问题丝毫没有帮助。毕竟是孩子他爹,再烂也是自己家里人,不管还是不行的。

“~〒‖蔡桥桥头#◆§”在周小强的一阵乱码之中,何未捕捉到了准确讯息。

“我现在出发过来,我知道你在蔡桥桥头,你就待在原地不动,把摩托车的车灯打开,这黑灯瞎火的,我来时好发现你的具体方位。”何未忍住怒火,大声交待他。

何未估计他已经烂醉如泥摔倒在那里了,想动估计也动不了。若还能动,他也不会打电话给她了。一边脑补着他的现状,一边迅速思考着应对方案。

风雨交加,夜黑路远,何未自己也只能骑摩托车赶过去,可是她一个女人,就算敢一个人骑行那么远,找到他后,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还有一辆他摔倒了的摩托车,她该如何把他带回家去?周小强说的那个地方在家和公司的路途中间,左右都相距二十多公里,可以说是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

想到这些,一个主意浮现了。

何未穿好雨衣,去宿舍隔壁敲响了刘稼的房门。睡眼惺忪的刘稼,看着门外何未的行头,他一时不明就里。

何未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她要刘稼陪她一起去找到周小强,这样才有办法,顺利将周小强带回家。刘稼这一段时间与何未的关系密切,何未的家庭状况,他也是十分清楚的。刘稼听完讲述后,二话没说,穿好衣服,就跟着何未走。

风雨中,何未发动自己的摩托车,让刘稼坐在后座,载着他顶着夜色与风雨,摸黑前行,朝着黑暗,奔向黑暗。

何未积攒下来的好心情,在这一天,跌回了原形。沉重且黯淡。

一路上,何未感觉后面的刘稼对自己的痛苦,若无其事,没有明显的安慰和分担。仍旧和平时一样和她开着不知轻重的玩笑。平日里心情好,也没太在意。现在自己心情如此阴郁,相比起刘稼的云淡风清,何未心里增添了一些别样的不舒服。

也许是他太年轻,也许他听来的何未的故事比起何未自己的亲身经历与感受,要清浅许多。何未就这样安慰着自己。换个角度想,以前碰到这种事情,都是自己一个扛过来的,现在能有刘稼陪着,已经是强了很多了,再去计较他的态度,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何未不停地在黑暗中思考着。

约摸在黑暗的道路上骑半个多小时后,何未知道快接近目标地点了,于是她放慢了速度,集中精力,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寻找着黑漆漆的路边有可能会出现的那一点亮光。一会儿之后,刘稼在后面大叫一声:“我看见了,看见了,路边有光,前边前边!”

何未聚眼瞧去,果然发现了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心头的重负稍稍轻了一些。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眼神到底还是敏锐些,何未腹诽了一下。

驶向目标,靠近路边。何未的车灯之下,一片狼狈:周小强的摩托车,整个车头已经冲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只有车尾还斜挂在沟半坡,尾灯的灯光已经很微弱,周小强浑身是泥的趴在沟边上,可能车栽下去后,他倒在沟里之后,凭着本能爬上了路边,然后睡在泥地里,以风雨为被,以稀泥为床,安详的等待着何未的救援。

何未看着眼前的惨景、周小强沉睡在风雨之下泥地之中的模样,只有一个感觉:世界是如此的糟糕不堪!如此的糟糕不堪!残酷凄凉的感觉遍布全身。

何未和刘稼合力把周小强的摩托车从沟里推上来,打火试骑,谢天谢地,车还能启动。沟里的泥地松软,醉酒者本身的乏力,导致摔倒之后没有毁坏车的性能。

何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醉得不醒人事的周小强叫醒过来。她要刘稼搭把手,连拉带拖,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烂醉如泥的周小强扶上了车后座,然后刘稼骑上车去,待两人都在车上归位之后,何未用摩托车上捆帮货物用的强力筋,把周小强绑在了刘稼身上,捆结实之后,刘稼开始骑着走,再次谢天谢地,小刘稼的年轻力壮,还是架得住烂醉如泥的周小强的。

何未骑着自己的车跟在后面,两辆摩托车冲出泥泞,回到大路上,终于可以顺畅加速行驶起来。

四十多分钟的风雨兼程,三个人总算是到了周小强与何未的那个家,总算是把漆黑的风雨关在了门外,总算是把烂泥般的周小强弄回了家里。

何未打开热水,把周小强收拾干净后,放在卧室的大床上。然后何未在衣柜里翻出一套周小强的睡衣,交给刘稼,让满身泥污的刘稼去洗澡。

夜未尽,拖累刘稼淌进自己家这潭泥沼,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年轻的刘稼看上去似乎更多的是对此事的新奇感,年轻人未经历凡尘俗事的洗刷,就是简单。疲惫的何未思索着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会亮了。

何未拿出一套干净的床单被套,抱到客房里,开始铺客房的小床,好让刘稼能有个地方稍事歇息一下。

刘稼洗完后,穿着周小强的睡衣,走了进来,直接躺在了何未刚铺好的小床上,床很舒服。

何未安顿好一切,才得空去收拾洗漱自己。忙完后,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周小强,安详沉睡着,果然睡在自家的床上,比睡在风雨中的泥地里要舒坦很多。

客房里传来动静,何未走过去,看见刘稼丝毫没有睡意。

刘稼看到何未进来,一脸的灿烂如花。何未看着这张如花的笑脸,心里的沉重烦躁仿佛被洗轻了不少。何未真想只对着这张年轻而又美好的脸,忘掉所有现世的烦恼和愤怒。哪怕是短暂的自我麻痹,何未也愿意。

美好的心情对何未而言,是一件奢侈品。

何未的现实生活里,正常状态是消费不起这种奢侈品的。

经历了大半夜的风雨困顿之后,何未望着眼前年轻的刘稼,周小强的宿醉,成为了两人打开话匣的开始。

何未开始倾述自己人生中的种种经历,刘稼倾听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只有新奇和惊疑,没有同情。

这一点,何未是高兴的,毕竟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人,都不愿被别人同情。

爽朗的何未更是如此。

生活再不堪、再艰辛,她只想被理解,不想被同情。

生活实苦,同情只会让人失去继续奋斗下去的勇气。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在倾述与倾听中......

此时,漫漫长夜好像并不慢。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何未和刘稼没有察觉到天已微亮。

何未和刘稼也没有察觉到醉酒的人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小强已悄悄立在客房门口,满眼猜疑,看着眼前二人,在和谐畅聊。

“何未,你们这是?”醒了酒后的周小强,语调是清晰悠长的。

何未惊然回头,看到一脸清醒又貌似平静的周小强。

何未起身,默默地走出客房,周小强随后,二人回到主人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何未本想,像平日里一样指责几句他的酒瘾成性、无药可救的,可是想想刚才略为尴尬的场面,再想想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心虚。一时间,何未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你们俩这是几个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家呢?”周小强心里很清楚的预感了些什么,只是毫无依据,全凭感觉。

“什么什么意思?你昨晚那种情况,你只怕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我找个同事帮忙把你弄回家,以免你醉死路边,有什么不对吗?”调整了片刻思绪的何未,头脑很快清晰了。

何未的音调很高,嗓门儿很大,仿佛只有声音大才有压倒性气势。

刚才仅有的那点心虚,瞬间就被惯常的愤怒淹没了。

周小强嗫嚅无声确实也无话可话,醉酒的事实与丑态无需何未多说,他自己心理明镜儿似的。感觉归感觉,事实毕竟是事实。

“你清醒了就好,昨儿夜里折腾了大半宿,我和同事小刘今天还要上班,一会儿收拾一下我们就走了,你好自为之。”何未乘胜追击。

理亏在先的周小强垂下眼,走出房门,向客房的小刘致歉并道谢。清醒时的周小强还是很懂礼数的,虽然他清醒的时候并不多见。

一切又回到主人与客人之间的客套寒暄的套路中。世界上最远的路果然是套路。

望着何未骑上摩托车,载着刘稼离开家门口的背影,周小强的心中首次有了一种无以言状的危机感。

一切似乎都不像以前那样让自己放心了。

虽然,自己看到的只是他们二人夜聊的场面。但两人脸上的神情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暧昧气氛,似乎藏着某些秘而不宣的东西。

何未再也不是那个自己可以牢牢掌控的老婆了。一种微妙的情绪,很笃定。

随后的几天日子里,周小强照样到处晃荡在菱湖的各色酒桌之间,但无论醉着还醒着,脑子里那一对双双离去时的背影,像个幽灵一样时而会闪现闪现,搞得他喝酒都没以前有滋味了。

日子还是以前的日子。感觉却不再是以前的感觉了。这种感觉周小强十分不喜欢。

清晨醒来,周小强难得十分清醒。

他转悠在自己房屋周围的鱼塘边。顺便撒了些鱼饲料。

已是初夏,抬眼望去,湛蓝湛蓝的天空中,些许浮云还带着夜的影,透露出淡淡的青。

西边空中,硕大圆满的兴月星,还没有落下,东边的太阳即将跳出地平线,瑰丽绚烂的朝霞将天空,渲染出极壮美的景观。

瞬间,太阳破霞而出。

同一片天空里,高悬的兴月星略显淡白,红彤彤的朝阳光芒万丈。

那红,像血。

周小强看着鱼塘里快乐的抢着食儿的鱼群,心情蓦然又开始低沉。

脚边有块亮晃晃的碎玻璃,沾了些许泥土,他懊恼地一脚踢出去,那块玻璃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卟哧”落入池中,惊散了那群正在抢食的鱼群。

周小强一颗烦恼的心随着碎玻璃一起沉到水深处。

他一颗郁闷的心,在大脑清醒时,愈发郁闷了,本来他清醒的时候就不多。

他恨恨地一跺脚,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儿子上学时都是安顿在奶奶那儿。周小强经常行踪不定,无心也无法照管儿子的起居。何未又在外上班。周小强从生活方式到精神思想上,都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

周小强回屋给自己做了碗黄金酱油面,吃饱之后便开始行动。

一圈电话下来,果然有熟人今天有车玉米要拉到何未公司去售卖。

周小强如愿随行。

他想在今天再去何未那里探个究竟,不弄弄清楚,那个时常闪现的背影,像根粗大的鱼刺,横刺在心里始终是个事儿。

一如往常,只是周小强的关注重点变了。

以前是插队啊交货啊价钱呐,今天他全然不在意这些,周小强表面上还是一如往常的表情,他的眼光却一直在暗地里有目的地观察着何未。

以前每次,周小强都恨不得在第一时间搞定交货,早完早了早点去喝快活酒,每次都死缠着何未以达成便捷通道,十分高效地完成任务。

今天的周小强一反常态,一点也不着急帮忙交货的事,悠闲的按着规矩、守着秩序地在排着队。

天气很热,货主是个生意人,显得有些焦虑。

货主再三要求周小强能不能去找找何未,要她来早点验货时,他装装样子,到处晃一圈回来说人实在多,只能按顺序来。

周小强有了充足的时间,何未的工作照例是繁忙的,与平日里并无异同。生产车间里机器轰鸣,井然有序,也未见有别人来找何未套近乎。一切未见端倪。

中午时分,仍没排到周小强他们。

何未一如往常,忙碌。

倒是何未自知百忙之中,没有帮到家乡人的忙,有些心生歉意。看到周小强难得没有催闹,主动到公司食堂买了几份饭菜,让家里来的他们,不致于饿着,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看着何未忙着工作的时候,还惦记着安排他们的生活。周小强有很多个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算起来,和何未风雨同舟已有十六载,其间他俩经历过无数风浪,风浪再大,伤害再深,何未最后总会选择原谅自己,想到这里,周小强的心里有种温情在飘荡。

难得一大上午是没沾酒的,清醒时内心的这种温情还真有些让人眷念。

难得这一次周小强有了种正常人的感觉:清醒着比喝醉了感觉好。

初夏的天,变起来很快。上午还是阳光万里,下午,阴云密布。春雷也如惊蛰般响起。

终于排到了周小强随车的这车货。何未麻溜儿地处理好了他们的货,无论价钱还是结款,货主都十分满意。货主抬头望天,满脸喜悦,终于在雨下下来之前,圆满收官。

正在货主张罗着要请随行人员一行去喝酒吃饭时,暴雨倾盆而至。

周小强找了个借口,要何未去宿舍和她说点儿事。

何未一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想想下雨正好歇会儿,就带着周小强上楼去。

何未一开门,周小强主人般,就往何未床上很舒服地一坐,正准备开口时,耳边惊现何未的一声大喝:你身上那么脏,就往我床上坐,晚上我还要睡的。旁边的椅子,你不知道坐?

由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何未的一声愤怒的大吼,着实把周某吓了一大跳。周某不由得心生丝丝恼怒丝丝委屈:至于嘛,不就是坐了个床吗!

气氛立马尴尬了,周某中午时节还余留飘荡在心中的那丝丝温情,也被这一声大吼,飘散得无影无踪了。

何未瞧着周某略显尴尬的迟钝,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丝歉意。但却好像又不由自主地就吼出来了,也许是习惯了吼经常酗酒的他,谁让他喝醉的状态是常态呢。弄得他清醒时,她反倒不习惯了呢。

“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去了,想在这里陪陪你。”周某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抛掉刚才的尴尬,看着何未努气未消的脸,小声地说。

何未哪里知道周某心里的盘算,更不会知道他脑海里的倍受折磨的猜测。她仍当他是一醉解千愁的周某。

她听他此话一出口,想都没想立马接声道:“不行,这是公司,你还是和他们一道回家去。”何未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拒绝他,拒绝得如此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潜意识里,何未还是怕他会破坏自己现有的平和快乐。

周小强,看着何未那张丝豪不留余地的脸,心里的不安猜测像是得到了证实一般。周小强的脸上变得极其阴郁: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夫妻,何至于如此干脆明显?

周小强不再多说,铁青着脸起身拔腿就朝屋外走去,心里的阴郁更甚于脸上。看来,还是醉得不醒人事来得好些,免得清醒时内心会平白无故的遭受到痛苦。

当何未在后面追下楼时,只看见周小强一众人等喧闹着在雨幕中离去的背影。

何未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直白,也暗自想到刚才可能伤害到周小强的自尊了。可一想到周小强平日里的无赖及脸皮厚度,她估摸这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毕竟,一个多年以来,酗酒成性的人,哪里又有什么自尊心可言呢。

可何未绝对料想不到的是,周小强今天的来意,很不同寻常。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更大暴风雨,将至。

何未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下班的时间快到了。

何未冒雨去食堂吃了点饭,想想今天的事情很多,很多的化验要做,加班不可避免。

她就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忙起来。白天里抽样出来的货物样品,一步一步的操作,出化验结果,填写检验报告,归类存档管理。

时间在静心的工作中流逝得飞快。

车间的机器在傍晚时分也歇停下了。工人们也四散开来回家去了。刘稼这一天结束,也正好轮班休息,回郢城家中去了。

静谧的夜。九点十分。

何未正待收工。

静谧的夜里,远远传来一群人的喧哗声,若有若无。

何未没有在意,正在做完工前的清洁卫生,一会儿就可以上楼歇息了,想想何未就觉得一身轻松。

喧哗之声由远及近,貌似已到公司大门口,门房值班大爷正在说些什么。

何未走出收拾妥贴的办公室,好奇地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还未走近黑暗中的那群人,何未瞬间明白了。

那群乡音何未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其中夹杂着的那个醉意朦胧含混不清的男中音。那个不是她家的周小强又是谁。而且,还是一个醉醺醺的周小强。

本以为几个小时前周小强一行人已经回到菱湖家里了。不曾想,他们一行人就在附近喝酒,现在又杀了个回马枪,在这样一个夜黑有雨的大晚上。

何未害怕的破坏,如期而至,想躲也躲不掉。心中的怒火,蹭蹭地往外蹿。

门房的大爷看见何未到场了,眼瞅着一群已讲不清什么道理的人,没什么话就直接放他们进来了。

同行的人,扶着歪歪斜斜站立不稳的周小强,看着满脸怒火燃烧的何未,都讪讪的笑着。有个平日里与何未走得较近的兄弟大着胆子说:“我们都劝他与我们一起回去算了,他非吵着要喝酒吃饭了再回,一喝就喝到了现在。我们说要回去,他偏要来这里找你,我们不敢让他独自一人来,所以就送他来了。”

何未深知自家男人的德性,自己眼瞎也怪不着别人。

“周小强,你现在别这幅样子站在我面前,我看着心烦,请你马上随他们一起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何未的嗓门本来平时就练就得很好,所以此时,更是得到了超常发挥。

只震得一群醉汉更加晕头转向。

说完,何未气呼呼地就转身朝寝室走去。丢下一群吃瓜群众,也不管周小强是站得稳还是站不稳。

周小强虽是醉了,心里的郁结却是愈发纠结。

他红着双眼,黑红着一张脸,用力挣脱众人,趔趄着跟上了何未,抓着何未的胳膊,嘴里嘟囔着一串串连何未都听不清的醉话。

何未拚尽全力想甩开他那双紧紧钳制自己胳膊的手,只想挣扎着逃掉。

周小强就是不松手,紧紧地攀着何未,在她想脱身的力量下被迫牵扯着拖行。

俩人就这样撕撕扯扯地朝着前方蠕行着。

这种状况下,后面的吃瓜群众也不好跟上,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何未见甩不掉这个粘在身上的醉鬼,又不敢进一楼的办公室,那里化学器材多,怕他进去,毁灭性更大。

何未又急又气,看着眼前的醉鬼那双能滴出血的红色双眼,一张愤怒扭曲的恐怖碜人的脸,何未恨不得把这张脸打个稀烂,以解心头之恨。无奈双手动弹不得。

周小强粗鄙的大声咒骂,说什么何未不是东西,要杀她灭她之类的惯用语。

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何未很有些恶心。

倏地,脑海里跳出了往常那些年他醉酒后暴打自己的场景。

何未的气急交加里,又剧增了本能的惶恐与害怕。

何未好汉不吃眼前亏。何未太了解这个醉鬼在丧失理智之后,毫无人性可言,与禽兽并无二致。

为了脱离险境,何未选择了在黑暗中朝楼梯的方向挺进,以期在上楼的过程中能寻求脱身的机会,毕竟醉了酒的人力气不能持久。

果然,在踉跄与趔趄中,醉酒失衡的周小强还没上到一层楼,就被楼梯绊倒在地,何未趁机脱身,飞奔上楼,躲进寝室反锁好门。

大口喘息、惊魂未定之中,听到楼梯间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声响,那是周小强气极之余,手捶楼梯扶手的声音。

周小强觉得自己在一众人等面前丢光了老脸,愈发穷凶极恶。而这一切都是何未造成的,想灭了何未的恨意愈演愈烈。

原来醉鬼醉了之后,也还是知道讲脸面的。

原来,之前那些醉酒之后施暴打人种种不耻之行为,他都归咎于醉后无知,全都是一种为自己的无耻进行开脱的借口。

醉与不醉,其实内心里都是清醒的。

酒后装疯、酒后乱性等等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情景所需要的借口而已。

近了。

何未的寝室门,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踹。

寝室门是块木门,很有些经不住醉汉的拳脚。

何未的心又猛烈地跳动起来,害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知道今天的醉汉怎么会能量如此之大,如此之疯狂!看此情此景此架势,躲是躲不住了!

何未关掉灯,打开已被踢裂的那扇门。

趁着黑暗,和周小强进门之际,从夹缝中速度开溜。

还没等醉汉反应过来,她人已迅速开始往楼下跑去。何未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逃”字,逃得越远越好,逃得越快越好。

何未知道找不到她的人,醉汉的疯狂也就没有了撒气的对象,这场闹剧才能尽早结束。

占着熟悉地理条件的先机,何未在黑暗中,越过吃瓜群众,消失于茫茫夜色中,她跑出公司大门,躲藏在办公楼外围与旁边农舍的夹巷中。这样以来,她既可以听到动静,醉汉又绝无可能找到她。

她屏住呼吸,藏在漆黑一团的夜巷中。张着耳朵,判断着事态的发展。

“咔嚓----哐啷------哗啦------”像是玻璃爆裂的巨响,呼啸而来,划破寂静。

顿时,公司内围传来人群的各种惊呼声,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很吵很乱。

何未听得心惊胆颤,不明就里,又不敢现身去探个究竟。

毕竟,自己是根源,祸患是自己家老公。

何未一颗心有焦灼,有屈辱,有惊惧……千般滋味万种愁绪,涌上心头,和着眼泪,奔流而下。

何未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哭泣了多久,直到她听到公司门口有车启动的声音,慢慢地嘈杂的人声也似乎跟着车一起远去了,四周又只剩下了寂静。

何未静心聆听了约摸一刻钟,确信没再听到任何声音,才慢慢起身,偷偷地借着夜色,潜入公司。

她的身影刚悄然滑过门房,就被门房大爷颤声叫住:“何老师,你……你老公出事了,他们送他……送他去郢城医院了!”

灯光下,门房大爷的脸色煞白,一幅活见了鬼似的表情。

门房大爷也是位见过世面的大爷,何至于怕成这样儿?何未心底很是纳闷。

一阵冷入骨髓的寒意涌遍全身。

何未哆嗦着拔腿奔向自己的逃离之地---寝室。快到楼下时,脚下似乎踩到了地面上某种尖利的碎片,何未顾不得深想,哆嗦着继续跑向楼梯。

楼梯间的声控灯,像受了惊吓似的,亮着不敢熄掉。

映入何未眼敛的,居然是,是血。

鲜红的血,红得像早上天空中出现过的朝霞。

大滴大滴的血迹印洒在楼梯间的层层台阶上,蜿蜒向上,直抵三楼。

何未呼吸困难,艰难爬上三楼,刚到楼梯口,何未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差一点晕厥过去。探个究竟的意识强撑着,何未才能保持着清醒。

满走廊的地面上都是玻璃的碎片,大块的,小块的,碎屑状的,还有大滩大滩的鲜血,混染在玻璃碎片中,在灯光的反射下,散发出触目惊心的幽灵般的可怖光芒。

走廊上的整面的玻璃窗,此时已是大个窟窿小个窟窿,参差不齐的玻璃桩残留在玻璃框内,惨不忍睹。

十几年来,无数次的醉酒之夜,今夜,是唯一血流成河的晚上。

何未浑身颤抖,无法控制。

何未强忍着踏过血色走廊,走回寝室,门已被踹得比玻璃桩还惨烂。刚才黑暗中逃得慌乱,跑得太急,手机忘在床上没拿。

何未发抖的手拿起手机,半天才划开屏幕解锁。果然,上面无数个未接来电。

点开最近一个的未接来电,拨过去……

“你终于来电话了,周小强手捶玻璃时,右手动脉被划伤,出血过多,我们已经把他送到郢城医院来急救了,现在还在急救室里抢救……”对方急乱的声音传过来。

何未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后面的话已然听不太清了。

从躲到逃到回来,不过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她的生活却发生了惊天巨变,差一点出了人命!

虽然她无数次恶骂过周小强,希望他能醉死算了。当真的身临其境时,那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何未的大脑一片空白。

何未茫茫然,跌坐在寝室门口,满目残败,惊悚血色,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让何未直想呕吐。

何未干呕了半天,只呕出了满眼的眼泪。

绝望的何未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哀号之声撕裂夜幕。

何未除了痛哭,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思考。空荡荡的一幢大楼里,只有何未的凄然的哭声在回旋,久久不能散去。

晨曦。

就算渺小的人类发生了天地裂变,太阳照样会东升西落,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

心如死灰的何未,带上自己辛苦上班的工资卡,踏上了清晨第一班开往郢城的公交车。

昨儿半夜再无电话打来,何未判断周小强暂无生命之忧。

朋友的照佛毕竟是要还的。自己家的责任,还是应该由自己来担负。碰上了这种事儿,好赖自己也得咽下。

何未的一生注定要在巨风大浪中凄凉前行。

好在,多年来的生活之苦,已经把何未炼成了一个坚韧的女人。

何未抵达医院楼下的自助银行,取出了卡里所有的钱。

当她找到周小强时,他已经从急救室出来了,被安置妥当,一夜还算稳定。

看着病床上整条手臂都缠着厚厚的石膏纱布,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如死灰的周小强。何未能够想象昨晚那几分钟里,他如失控的野兽般,疯狂地用手捶破玻璃,以肉体极端的疼痛来渲泄内心的愤怒。

也许在那个时刻,他是希望能够在疼痛中流尽鲜血而死去,以自残的方式来结束自己一败涂地的醉烂生活。又或许,他醉酒至深,根本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无意识中伤残了自己。天知道他当时脑子是怎么想的,一切就这样真实的发生了。

何未看着还在熟睡中的毫无生气的这个人,发现多年以来,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陌生的感觉,无声蔓延。何未感觉自己麻木冰冷的心,再次跌入了万丈深渊,永无出头之日。

好一会儿,何未才从遐思回过神来,她轻轻叫出正在床边照顾的朋友。

在病房外的走廊尽头,何未问清了一些事。

医生说幸亏朋友们送医及时,伤者动脉被割破,导致大量出血,还晚一点儿送来,可能就有性命之忧了。因为伤到的是主动脉,这种伤情在这个年纪想要复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右手残疾,不可避免。

何未开始冷静处理事情,她把取出的现金还给了朋友,昨天都是朋友们凑钱垫付的医药费。接着她又开始往周小强父母家打电话,简要说明情况之后,要周小强的母亲来速速赶来医院照看他。何未自己还得回公司上班,不然,后续的医疗费就没有出处了。

生活就是如此残酷而现实。

何未内心就算再痛苦绝望,也得面对现实。

有些瞬间,何未恍惚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出悲剧,而自己就是悲剧里的英雄主角。

人生漫长,看不到尽头,猜不出剧情结局。

坐在返回公司上班的公交车上,何未胡思乱想、天马行空。

忽然想起,上班之后,全公司的人,尤其是田老板,看到他公司的那般景象,该是怎样的一幅惊讶表情,何未夫妇俩毁坏的可是田老板的私人财产。满地的血腥,田老板会不会觉得晦气。

想到田老板这里,何未那颗绝望痛苦的心,变得死灰一般,要是能来点风,吹散了,了无痕迹或许会更好一点。

田老板给了自己工作的机会,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周小强给予的泥沼生活中拯救出来,日子还没好过几天,却给人家田老板招来这样的血腥事件。

何未想象着田老板上班之后,见到满目疮痍的现场之后的,那一声叹息。

田老板是一个内向的老板,话语不多的人,碰到手下员工做出再大再出格的错事,他也不会轻易出言相责,他只会紧皱眉头,无奈叹息。

那一声叹息,常常会让何未觉得,比起世界上任何责骂的话语,更让人心里自责难受。何未宁可被他痛骂,也不愿看他憋着叹气。

田老板于何未而言,意义重大,称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何未一直很尊重田老板,也很在意田老板的感受。

何未满心愧疚,蹒跚着下车走向不远处的公司大门。无论如何,得给出一个交待,这是对公司、对老板最起码的尊重。

反复思忖中,艰难迈进二楼的老板办公室。

田老板一如往常,从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看见何未进来,满身憔悴,一时间竟无从开口询问。

何未耷拉下眼睛,自顾自地讲了一遍昨晚上所发事件的经过。

何未有些奇怪自己讲得很坦然,昨晚的那些悲伤和恐惧也不再有了,就像在讲述着一个别人的故事。甚至之前自己想象中的羞愧之心也没有。

田老板听得仔细认真,全程没插言问话。

末了,田老板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也是过得极不容易!”

“安心上班去吧,楼上的,我已安排人打扫干净了。”看着何未还没挪动的意思,田老板又补了一句。

短短两句话,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何未的满腹愁绪。

走出老板办公室的那一刹那,何未的眼圈发红,热泪再次奔涌而出。

看着周小强像个死人般躺在病房里时,她都没有一丝想哭的冲动,更多的是一种愤恨。唯有被理解之时的三言两语,让她再次感到命运的无常与悲苦。

虽然知道,那就是田老板正常的处事之道,但何未对田老板的感情里又多了一份感激。

何未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踏上三楼。

昨晚的恐怖情景仍在心头挥之不去,何未虽心有余悸,但为了亲眼力证一下田老板说的已处理好,她还是硬着头皮上楼来。

抬眼望去,果然,走廊地上一片干净。

玻璃的碎片已清扫干净,地上的血迹也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只有窗棂上的高矮不一的玻璃残桩,还在证明着自己昨晚确实遭到了残害。

何未的心悲一阵缓一阵。倾泄而出的眼泪有悲凉也有感动。

仅仅是一种工作关系,却让何未感受到一种温暖。

而她和周某十多年的夫妻之情,却冷如冰窟。彼此之间,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接下来的日子里,何未依旧上着班,借着忙碌的工作,刻意地不让自己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也算是借着工作来逃避生活吧。

何未原本以为,能离开菱湖那个有周小强的生活环境,能来到正源公司上班,可以掀开她人生新的篇章,她可以改头换面重新来过,以为一切都是希望的新开端。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单纯可笑的一厢情愿的美好想象。

地域,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何未生活的实质。只要周小强在,无论何未逃到天涯海角,周小强的影响总会如影随行。说白了,周小强,就是何未恶梦般的存在。何未,无处可逃。

何泠再次见到何未,是在何泠的学校门口街边的久旺大排档里。

久旺大排档,坐落在新南门城墙脚下,地理位置相当好。一到夏天的傍晚,门口的简易餐桌铺陈开来,延绵幽长。

古老的城墙根下,一群群食客三五成桌,桌上堆满一瓶瓶澄黄的啤酒、各色卤菜、一盆盆火红的小龙虾,大螃蟹,色彩艳丽至极。

整个空气中都飘散着浓烈的各类香料佐伴食物的香味,且不说能围坐在桌边大口喝酒大堆吃肉的酣畅淋漓,光看着那火热的场面,闻着香喷喷的空气,就已经很幸福啦。

何泠最陶醉的事情就是偶有夏天的晚上,一群女老师们安排完学生的一天学习与生活后,到晚上九点所有学生关灯睡觉后,何泠和老师们才能稍有闲暇,那时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趁机约上在校的几个美女老师,偷偷地溜出学校大门,潜到久旺,点上一桌好菜,什么虾啊蟹的,再来上一两小杯啤酒,就着美味佳肴,犒劳犒劳在充实的工作里极其疲累的自己,享受享受美好的自给自足的生活。

酒足饭饱之后的一行人,无比愉悦地返回到校园内,再细心地巡察一遍学生寝室楼,确认学生安睡无虞后,大家才各回各的宿舍,洗洗睡了。新的一天,伴随着半大不小的学生们的醒来,又是极忙碌充实的一天。

有一次,六月中旬暑假前的某一天。

下晚自习后,师生们一阵短暂的忙碌,所有的学生熄灯就寝之后,校园里渐趋静寂。

郭大美女老师对何泠说:“最近真心是累啊,往年只应付一下在校老生,今年招生提前,从四月份就招来了三百多的新生,每个老师每天八节课啊,我们是机器人吗何部长?”

田校长很抠门,两名老师才配一间宿舍。一个班主任恨不得安排带两个班。

何泠和郭老师同屋。

何泠比郭老师大七岁。

郭老师是形体老师,专修舞蹈,人美,心善,工作很敬业,是何泠的好姐妹也是得力帮手。

“是啊,我们简直比机器人还好用!招不到生田校长犯愁,招到生了,我们老师们累得像狗!”何泠抹抹脸上的汗滴,汗颜道。话说不应该是田校长汗颜么。何泠不过是个打工的,只是职位高一点,她的工作是管好学校里所有的班主任。

“你是我们的头儿,头儿,你得找田校长反应反应,这种工作量的配置,我们老师吃不消的,再说了工资又不高。”郭美女一脸惆怅。

郭美女样样都好,就有一点,老喜欢把钱钱钱什么的挂在嘴边。刚开始,何未觉得她这一点很庸俗,后来发现她各方面都挺好,所以这一点小缺点,何泠选择忽略。

“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本质上来讲,就是田校长私人的。他那强悍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算提出来了,你觉得有用吗?他会虚心听取老师们的心声及意见?”何泠一脸无奈。

“也对,他一张嘴全是道理,能把歪的说成正的。那口才我也是真心服了。他就是一个草根出生的土校长,比世界上所有的老板更会节省成本、更会压榨我们的劳动力!”美女义愤填膺。

何泠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工作上偶尔在私下里骂骂老板、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更有益于身心健康。至少精神会舒坦很多。

两个人说差不多了,何泠:“我们约上邹老师、郎老师去久旺吃喝吃喝吧?反正明天的工作也就是安排期末考,而且都已经安排到位了,没有平时那么忙了。”

“好啊好啊,辛苦了这么久,确实要出去放松放松。”郭美女一边回应,一边拿出手机麻溜地给她俩发了邀请短信。

邹老师和朗老师,都是刚刚本科毕业分到学校来的新女老师。比起何泠和郭老师,年轻又有活力,很快就融入了何泠和郭老师的小团队中。

不一会儿,两条人影就潜到何泠她们那儿了。

不一会儿,四个貌美如花的女老师就混进了人声鼎沸的大排档里。

傍晚至午夜,都是城墙下大排档的鼎盛时段。

四人出校门前特意跟门房值班的保安队长韩队长打了招呼,以便回来的时候能有人给她们开那扇用来保护学生人身安全的铁锁大门。

韩队长是个无论从长相还是个性都超有喜感的人。

韩队长和何泠差不多是同龄人,虽然不带课不教学生,只负责校园及学生的安保工作,但与老师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

在这种小型的私人学校里,员工之间的关系都是空前的团结。因为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老板---田校长。

四个美女老师,在大排档里,吃喝的是十分解恨、十分欢畅、十分快活。

微醺之中,四个人有说有笑、摇摇晃晃、十分满足的回到学校门口。当她们悄声喊着门房里的韩队长开门时,怎么也叫不醒沉睡中的队长同志。任凭她们在保安室门口墙边低声怒喊了约半个小时,黑黑的屋里恁是没一点儿动静。

眼瞅着已到子夜。

“没人开门,只能选择翻院子铁门过去了!”四人合计起来,何泠想起小时候自己好歹也是爬树能手。

“可是太高了,爬上去倒是没问题,可到了另一边,下来时,有点危险,要是跳得太高,折了腿或脚就不好了!”高个子美女郭老师,跳舞是把好手,可攀爬之类的活动,腿长就没什么优势了。

“我们要有张桌子或椅子啥的垫接一下,不就解决了吗?”邹老师到底年轻脑子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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