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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现言小说 -> 成碧-> 第二回 移地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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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移地健
- 阿月也从案上拈起一只酒杯,倒了些马奶酒,也学着莫贺顿放到鼻端微微嗅了嗅。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不妥,恰到好处的三分好奇七分疑惑,接着轻轻抿了一口,皱起眉道:“我不喜欢你们的马奶酒,酸溜溜的,这根本就不是酒。”
然后她将酒杯放下,又将那只斟满竹叶青的酒杯双手奉上,仍旧用那种曾使眼前的年轻人面红耳赤的口吻低语道:“阿月希望能一生一世服侍将军。”
美人当前,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如此美意。
莫贺顿凝目望着她,脸刷地红了,唇角忽然泛出青涩的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道:“你别多想,我只是希望你回答问题令我满意。“
莫贺顿的问题很多,一开始二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多大了?”
“我还小,刚满十二。”
“你为何要强调自己还小?”
“这是事实。”
“可十二不小了,在我们那,十二已经烧饭放羊生孩子侍奉丈夫什么都会做了。”
“这样只能活到三十。”阿月摇头,“这辈子,我有个梦想——一定要长命百岁。”
莫贺顿笑着摇头,“你比皇帝的野心还大。”
“哪有,”阿月也笑了,“他们整天让人山呼万岁,做梦都想长生不老,我要求不高,在这个乱世,只要能活过一百岁,这辈子也就值当了。”
“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想要活得长,需要积德行善,来,说说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阿月苦笑两声,“我曾经博览群书,以精通诗词歌赋为傲,到了生死之际才发现,这些花瓶摆设,关键时候救不了命。”
莫贺顿反问,“哦,那什么管用?”
她仰起头,满脸的笑意,比春花还要灿烂,比蜜糖还要甜美,道:“现在,这是我十二年来第一次给男人奉酒,还请将军笑纳。”
然而,可恶的莫贺顿依然看不出有要饮下那杯竹叶青的迹象。
他示意阿月带上那杯酒,自己则坐回到柔软的豹皮褥子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斜靠着,“你是长安人?”
深知言多必失,阿月敷衍地点点头。
“你家住长安哪里啊?”
“我没有家。”
“你长安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没有亲人。”
莫贺顿纳闷:“怎么,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是孤儿,从记事起父母就都已经过世了,我根本就记不起他们的模样,是不是可悲又可怜?”
“真不容易,我很好奇你这十二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还有朋友,他们都跟我一样,都是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他们就是我的兄弟姐妹。”
“他们现在哪里?”
阿月挠了挠脑袋,“如今战乱,大家天南海北地讨生活,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你何年何月何日生?”
“啊,这个么......具体我也不知道。”
莫贺顿摇头,“一问三不知,你还知道什么?”
阿月耸耸肩,“我父母双亡,没人告诉我,我又如何知晓?!”
“一个人连自己什么时候出生都不知道,的确可悲又可怜。”
阿月不以为然地说,“其实也没啥,我的生日自己就能说了算。嗯......我大概是初夏时节生的人,因此每年端午就是我的生日,别人吃粽子是为了纪念屈原,我只是......对我来说,粽子是最美味的生日礼物。”
话音未落,莫贺顿神色不动,只是眼底的颜色若有风云变幻。
曾经也有那么个人说过“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活得越久越好,最好活过一百岁,我的生日就在初夏,栀子花盛开的时节,我最爱吃西大街陈记的蛋黄肉粽,那是天下最好吃的粽子......”
他凝目望着阿月发间的白玉簪,又好像没有在看,目光穿过簪头花姿婀娜的栀子花瓣,仿佛投向这片时空的极远极远处,脸上的表情浮了岚烟似的虚恍着......
阿月见状,没有在原地站着不动,也没有坐下,悄悄朝着缩在角落里的汉女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汉女们窝在一角自觉碍眼,未得准许又不敢擅动,看到阿月的手势,争先恐后地涌出军帐。
莫贺顿却浑然不在意,侧眸再次注视着阿月,“朝廷早已收复长安,你为何出现在这?“
“当然是被你们掳到这来的。”
莫贺顿轻轻摇了摇头,“不对,你今日才到,确切的说,今日总共抓来十二名汉女,你是唯一的长安人。一个长安人为何出现在此地?”
“破城之际,我们随着逃难的百姓往西逃,后来又听说太子殿下率军往灵武去了,便又跟着过来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住在银州,这里就是我的家。”
“你为何不回长安?”
这熟悉又陌生两个字,瞬间将阿月拉回到曾经刻意遗忘的回忆中。
几乎就在同时,她的眸子忽然暗了几分,静静的,黑黑的,秋潭般深远着,正渗出一缕缕寒意,覆住所有平静表面下的痛楚悸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再说话时,她的声音已平静而和缓,仿佛只是在描述如同太阳每日从东方升起的简单事实:“我早已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入长安!”
莫贺顿不解,“那是生你养你的地方,那是世人俱向往的地方,呵呵,此生,你才多大,这话恐怕说得太早了?”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阿月低垂着头,任由额前的秀发垂落,恍若纱幕,将她苍白若雪的面容掩藏。
片刻的死寂之后,莫贺顿躬下身子,探出头去,正待开口询问具体的情形,谁知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阿月低垂的长睫下,泪水忽然如同走珠般跌落下来,可是她还是那么的倔强,兀自抿紧失了血色的唇,不肯哭出一声,甚至连些微的哽咽都没有,只有稚嫩的胸口在轻微起伏着。
莫贺顿霍然起身,走到阿月面前,结实的手掌伸出,托起阿月的下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双与梦境几乎重合的眸子,深蓝色的眼眸,漫起阳光耀于海面上的点点光彩。
“是因为他吧?”莫贺顿清澈的眸子忽地一黯,轻叹一声,“雪儿,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雪儿,他负了你,你恼他厌他憎他都在情理当中,但不该因为他而糟践自己。”
他的话音未落,阿月突然地昂首,凝目望着他,唇角居然绽出一丝清淡而坚定的微笑,“将军定是搞错了,我不知道什么雪儿雨儿,更不明白你说的那个他,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就好像喜欢不需要理由,忘记同样不需要理由。”
“忘记”二字如同闪电劈下,莫贺顿身形忽地顿住,就在一瞬,雾霭般的烟气迅速在眼底堆积,似极伤心委屈,然后他猛地仰起头,将手中那杯竹叶青汩汩一饮而尽。
可能因为今晚他已喝了太多的酒,酒气辛辣,直冲鼻翼,抑或者就好像靠着心中某个信念奔跑许久的人突然停下脚步,他高大身躯控制不住地晃了晃,然后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然而,他此刻的意识却无比清晰。
凝目望着那张——正徐徐向他靠近,表情里没有丝毫惊讶、唇角漾出得意的小脸蛋,轻声喃喃:“我好喜欢雪儿,我曾对她许下诺言,将来娶她,陪她度过每一个生日,然而我却把她弄丢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找啊找,都是些冒名顶替的,就是找不到她,今晚,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回答他的只有匕首。
黑犀牛角雕琢而成的刀柄,月牙状极锋锐的刀刃,在雪光映照下,刀尖处浮起一层青黑光泽与猩红血色交织而成的辉光。
而那缕谈不上明亮却能给人无以伦比压迫的晦暗刀光,直直挥向莫贺顿的脸,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划过他的眉、他的眼......
莫贺顿浑身一震,“这莫不是传说中南诏国的郁刃?”
“果然识货,南诏国向大唐进贡郁刃时说过——铸时以毒药并冶,凡十年乃成,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
“如此稀世珍宝,你又如何得到?”
阿月用她那芊芊柔柔、凝白如玉的手指轻抚着刀柄上镶嵌的红绿宝石,喃喃道:“这柄沧月是我十一岁生日那天得到的。很久以前,过生日的时候,只要能得到一只蛋黄肉粽,我仿佛如获至宝,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尝,于我,那就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后来……那种幸福感我再也体会不到了,因为……我已不需要蛋黄肉粽,只需要沧月。”
莫贺顿苦笑一声,“沧月就那么重要?”
“重要,只有最机智最嗜杀最冷血无情的杀手才配得起沧月,你看,它不仅仅是匕首,还是无以伦比的艺术品——北斗七星是用红宝石、翡翠镶嵌而成,七星间用金银丝缠就,沧月本身就是无价之宝。”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回纥勇士身上的伤口并不致命,临死前却仿佛遭受极大的痛苦,他们狰狞扭曲的脸孔甚至频频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因为——他们都中了毒,郁刃的剧毒。”莫贺顿咬牙道:“你就为了把刀去杀人?!”
阿月微笑着将沧月收入刀鞘中,“你不懂,杀手也有杀手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