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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稚童
- 我想写一路上的故事,可我放不下童年,放不下少年,更放不下长大后的日子,那就说说这一路相伴的成长吧。
什么是成长?
是坐在空调暖房里赢得的一份体面工作?西装领带高跟鞋,瞧,那个人还真挺人模狗样的?
是两百平米的大房子里,拥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端一杯咖啡可以俯瞰灯火辉煌、夜色笙歌的生活?
还是马不停蹄的旅行,背包的相机里一张一张数不清的陌生风景?哎!你看,我和迪士尼里的人偶打过招呼,我在墨宝的海里拍过沙丁鱼,我还骑过泰国的大象呢!
也许你是,可对我来说却万万不是,我的成长里是充满了底层人民的卑微与绝望。
它是不停的失去,失去再失去!如果我还不想死,就要先学会麻木、敏感与孤独!
我庆幸曾经拥有过一段三五年的美好童年时光,我一直以为那是上天送给我最好的见面礼。后来我才明白,人的后半生之所以感受到真正的痛苦,一切皆因初时的美好戛然而止,那意味着死亡。
或者它一点点在你欢欣鼓舞的生命里悄然流失,就好像每天拿一把尖刀,慢慢的磨,慢慢的捅,肉是一丝一丝挑开的,血是一滴一滴流走的。
那你说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如果生来邪恶,那些快乐、单纯与美好都不曾见过拥有过,是不是就没那么难过呢?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和我的经历以及异常敏感的性格息息相关吧。
我的童年时代可以说是我拥有最完美人格的时代,勇敢、乐观、无畏,像野草的种子,青火燎原也可以生长。
我在还不会说话的年纪就被送到乡下讨生活,那时家族的亲戚众多,且都住在不远的村子里,今儿这家一口稀饭,明儿他家一块儿干粮,反正人小肚子小,给什么吃什么,我又是最小的,哥哥姐姐们也格外爱护有加,尽管日子过的紧吧,至少活着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与我同龄的伙伴不多,但好朋友却着实不少,蔬菜、果树、家禽,它们在我快乐的童年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农村的每家每户都有菜园子,春天播下种子,夏天有花开,授粉的时候自有夏虫来帮忙,然后生机勃勃,就等着在落叶的时节收获。
你拔过绿皮的大萝卜吗?小孩子们经常分散在菜园里,通过它长出地面的叶子来分辨萝卜的大小,然后比赛一样,用蛮力是拔不出来的,要先把它周围的土弄松一些,然后薅着它的秧子,有时要两个人一起,咚的一声,齐刷刷的来了个大屁蹲儿。
你知道豆角通常种在什么位置吗?一个园子中间是一条一人宽的小路,小路两边通常用竹篱笆或者矮木棍做成的架子隔开,爬满架子上的便是豆角了。两排架子上通常有好几种,扁豆、菜豆、四季豆,最好吃的要属带点紫皮的猪耳朵了。傍晚的时候摘下一小盆,从地里拽出来一串土豆,再买上二斤猪肉,用烧柴火的大铁锅炖上半个多小时,别提有多香了。
你知道东北农村的菜园里最常种几种黄瓜吗?旱黄瓜、水黄瓜是必不可少的,我最爱的是一种白黄相间的老黄瓜,个头硕大,里面是白肉,籽儿也多,吃的时候,一定要削掉老厚的皮,挖掉种子,切成薄片,拌上陈醋和蒜泥,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格外爽口。
菜园里还有很多很多蔬菜朋友,沙瓤的大柿子、火烧屁股的小辣椒、长势喜人的白菜家族和奇形怪状的大南瓜以及等等等等。
有时墙边也会种些向日葵,它跟着太阳转的时候,我就跟着它转,它不转低头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它终于注意到我这个小朋友了,已经准备好送我一份大礼了。
除了它们我还有很多果树朋友,苹果树、杏树、李子树最常见,尤其是李子半生不熟绿中透黄的时候最好吃,咬一口下去,脆甜里带着酸劲儿,美的口水直流。这个时候挎上土篮子,摘上满满的那么一篮李子,拿到村口的公路边去卖,只要有车经过,不到半小时就会卖个经光。
我的植物朋友们虽然不会走也不会跳,但它们确实在那个物资匮乏的乡下尽最大的努力为我们付出了全部。这也是后来无论我在哪个城市生活,我的花盆里永远生长着各种果树与蔬菜,我的房子里总有那么一丁点地方留给了我热爱的土地,无论我活的多么窝囊,生活有多么窘迫,只要回到那个方寸大小的阳台,就能回到我的最后一片净土,我的生命也在一次次种子萌发成长的过程中蓬勃怒放。
我的童年不止有植物,还有很多动物朋友们,比如爷爷的老牛,它是我们的老伙计了。总是踩在泥土地里一声不吭的拉着车,车上坐着爷爷和我,只要动动绳子它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套上犁耙它就任劳任怨的去耕地,太阳落山的时候会载着我们爷孙俩回家。它太清楚自家西瓜地的位置,它生病时大眼睛也会和人一样掉眼泪,我想它也一定明白我讲过的幼稚笑话和沉默时的自言自语,它静静的看着我只是不太会说话。
当然,比起老黄牛的沉稳,奶奶的鸡鸭鹅就活泼很多。我曾亲眼见过小鸡是会飞的。那是一只领头的白母鸡,我一直叫它小白,通常会煽动着翅膀飞上篱笆墙,我奶奶说它胆子最大,然而我觉得它是鸡群里最有先进思想的一只鸡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当然是它那不同寻常的风格,它会带着其他两只母鸡飞出篱笆院,去逛外面属于它的自由广阔的玉米地,傍晚再把它们安全的带回家。它总是胖胖的,走起路来昂首阔步十分骄傲,只有一种情况才会垂下它那高傲的脑袋,那就是当别的母鸡一个接一个下蛋的时候,它才会急得咕咕叫,低头寻找个和蛋一般大小的圆圆的小果子孵在身下。
终于有一天,我们在门前堆成一人多高的草垛上捡到了一颗蛋,没错,就是小白的,不过不管是谁的,最后总是我们这些孩子们的。
再就不得不提我爷爷的猫了,我爷爷似乎没什么爱好,也并不喜欢小孩子,在家人面前也是永远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好像随时都要发怒。
然而,他却非常爱他的猫,痴迷到什么程度呢?我父亲小时候吃不饱的年纪都有猫咪一口吃的,甚至在某一年炎热的夏天,他的身边也足足围了九只大大小小的猫。
他是个性格古怪,脾气又暴躁的老头,对我任劳任怨苦干农活的奶奶并不怎么好,唯独对围绕在脚边的猫咪和颜悦色。而他养的猫也都异常的乖顺,小孩子摸它,它就眯着眼睛呼噜呼噜。吵到它睡觉,它也会默默地走开,从不会对家人亮爪子,这也是后来我对猫咪无感却也并不讨厌的原因吧。
总之,还有很多其他的有趣的事儿。比如住在田地里的肥大的鼠,或许是田鼠的某一种吧,在我无意踩住它洞穴的时候,拖着肥胖的身体,挥舞着短小的四肢,尖叫着冲出来围着洞口追逐,拼死捍卫着自己的领土。
再比如下过雨后的树林里,松软的泥土下飞速生长的蘑菇小屋,大大小小一簇一簇好像精灵的家族。
我想我的童年趣事应该还有很多很多,可惜时隔多年,我对那三五年的记忆仅限于此了。
那时我收集阳光,它给与我温暖、粮食和种子,可现在我却不得不躲在黑暗里隐藏,它能帮我短暂的避开人类的锋芒。
我第一次感到乡村的恐怖是来自距离我姥姥家不到两百米的一座小庙。起初,我只是觉得好奇,和哥哥姐姐们去看过,庙小的可怜,甚至连小孩儿都钻不进去,只能透过小小的门向里张望,里面异常的冷暗,供的几尊画像也无法分辨男女。
总之,那是些在我看来长相十分怪异,姿势也别扭的人物画像,大人们总是告诫我们离那里远一点,因为什么原因却一个字也不肯说,这让我们这些孩子既好奇又恐惧。
然而我第一次体验死亡带来的恐惧不是正在死亡,而是死前的孤寂。
一天早上,四点多的北方,天刚蒙蒙亮,我的姥姥抱着膝盖独自坐在大门口,冷风萧瑟,正吹起她的衣角,那件酱红色碎格子外套已然很旧了,可她仍在穿。
她极少出来走动,总是整日里抱着枕头盘坐在暖和的炕上,不住地咳嗽。儿女们送来好吃的罐头蛋糕,她也总是费力的打开柜子让我们偷偷拿去。
此刻,她的背影里充满了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落寞与寂寥。我坐在她身旁,能清楚的瞧见她手背上每根凸起来的血管,像一条条蚯蚓长久的攀附在皮囊下,比骨节还要棱角分明。皮肤干瘪如秋日里干枯的老树皮,斑斑点点纵横交错,我不忍再看,只好问道:“姥姥,怎么不睡觉?”
她扬起下巴说道:“睡不着了,瞧瞧。”
瞧什么呢?村路旁一群身披白衣腰系麻绳的男女正组成长长的队伍向西而行,队伍最前头的人举着白幡,身后的人挎个篮子撒着一路纸钱,那白色的纸钱被高高抛洒向天空,四散开来像蹁跹的蝴蝶,漫天是白色的荒芜。
后面的人便哭声连连,我晓得那是有人去世了。不一会儿整个送丧队伍又回来了,所有人大笑着走向东边的那座小庙,那天的天气也很应景,我又问:“姥姥,他们为什么笑呀?”
姥姥面色平静,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充满疲惫的声音说道:“她们想让她回来。”
然后是我们祖孙俩的静默和门外那一群人的笑声。那天早上,那样不明朗的天气,那群人往返路上的哭与笑,那扬扬飘洒的白纸钱和我那背影分外孤独的姥姥,不停的交织杂糅在一起组成一幅如黑白电影般永生难忘的画面,好像梦境一般频繁的闪过。
我第一次内心感受到一种苍凉的孤独感,像那纸钱一般漂浮在空中,没有牵引,缺少力量,四下里漂泊无处落脚。尽管我的前半生几乎被这种感觉填满,可我仍未习惯。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小乡村,前往更北方的工业城市读书,在那里,我变成了少年,也永远的失去了我的姥姥。再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小型的工业城市,来到更繁华的大都市,彼时我已快步入中年,虽独自一人,失去的却也更多了。
我想我仍在慢慢习惯,慢慢寻找,究竟在寻找什么?至今也没有答案,好像那串白纸钱套住的一只孤魂野鬼徘徊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