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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地下室的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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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的洪流奔涌而过,两岸光影弥漫,人海嘈杂,最终化成一只残缺的羽毛,渐渐落在2002年3月的大地上。

这一天,钟婳琼穿过颓废的小区,迈进满是标语的走廊,打开了一扇一楼的防盗门。

脏乱的屋子不到三十平方,没有卧室与客厅之分,只有厕所是独立的。浑浊的鱼缸飘着死去的金鱼,黑色的双眼仿佛仍在煎熬地凝望。

但一旁的墙角却摆着一盆绽放的君子兰,颀长的叶子淡雅挺拔,簇拥着争奇斗艳的橙色花瓣,与颓废的房间格格不入。

钟婳琼坐在沙发上,想要伸手摸一摸娇嫩的花蕊,也许,这是附近唯一让她感到温馨的事物吧,可这时一阵粗矿的男性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别碰我的花!”

昏暗的壁灯渐渐亮起,宽大的身影一瘸一拐地从厕所走出,他腿部似乎受过严重的创伤,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人便是欧澈,他的身材比一年前大了一圈,还是一副方正的黑框眼镜,只是眼中布满了乌云环绕的阴霾。

欧澈精神涣散地用拖鞋踢着地上的空酒瓶,艰难地走到花盆前,精心呵护着颤抖的花茎,却没看钟婳琼一眼。

但钟婳琼并未愤怒,抑或悲伤,只是平静地说:“欧澈,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这段时间我对你关心的不够,我不知道你租的房子是……是这个样子。”

窗外已是黄昏,漆黑的垂帘将玻璃紧紧覆盖,唯有几道金色的细线从夹缝探头。

望着依旧全神贯注摆弄叶片的恋人,钟婳琼无奈地接着说:“我原是想早点来看你的,可我上周发烧了,实在难受,还要忙着改毕业论文,又有校园招聘,我压力也蛮大的呀。”

本以为欧澈会回应一些关心的言语,但那个男人却如僵尸般麻木地吐了一句:“我要的锤子呢?”

钟婳琼叹了口气,从帆布袋中拿出一个崭新的羊角锤,递给欧澈。

欧澈缓缓坐到地上,胡乱扯开羊角锤的包装,纸盒与塑料撕裂的声音,冲撞着二人无话可说的尴尬。

钟婳琼强忍着哽咽的情绪,委屈地讲着:“欧澈,你记得……咱们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吗?为什么有那么多次,你关机,不在服务区,你,”

“我去投诉了!”欧澈冷漠地打断了她,“我问你,现在难道还有比我投诉更重要的事情吗?”他一边宣誓着仇恨,一边下意识握紧了铁锤的手柄,重重敲打在另一只手心。

钟婳琼泪眼朦胧地说:“我明白你的痛,你当年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让我来帮助你吧。”

可她并没注意到,在她表露真心时,面前的男人偷偷将锤柄攥得更紧了。

欧澈眼中闪动着刀片般凶狠的目光,他无所顾忌地咆哮着:“帮我?你理解过我吗?这个社会真正关心过我吗?自从我摔下来后,人人都在逃避责任!他们都该死!都该受到惩罚!”

黯淡的房间里,一端是钟婳琼低头擦着眼泪,仿佛随时都能大哭一场;一端是欧澈恶狠狠地捏着铁锤,仿佛随时能怒火喷发。

钟婳琼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一定能把你治好,让他们赔偿,我们再等等。”

听到这,欧澈突然挥起了锤子。

只见他咬牙切齿地大吼道:“还要等等?为什么我的事情永远要等等!你的毕业比我重要,找工作比我重要,就连他妈的画画也比我重要!”

疲惫的手机铃声悄然响起,迫降了室内焦躁的余温,屏幕显示来电人叫“大风哥”。

不知这位大风哥对欧澈私密到什么程度,欧澈竟克服腿上的伤痛站了起来,强忍着走出门外才接起电话。

邪魅的夕阳在天际垂淌,金鱼的尸体在水面平移,钟婳琼在一旁在暗自啜泣。

过了好久,欧澈仍没有回来,就像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钟婳琼不忍让金鱼落得如此归宿,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万物皆有灵性,皆有感情。于是,她撸起袖子,双手伸进鱼缸,托起金鱼,放在茶几的纸巾上。又将鱼缸端起,准备去卫生间清洗一番。

可她瘦弱的身体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空酒瓶,装满水的鱼缸不巧地向君子兰砸了过来。

“哗啦”一声,花瓶破碎满地,污水蔓延不止,花瓣浸泡其中,透支了最后一丝生机。

那盆花是欧澈的最爱,钟婳琼凌乱在原地,来不及去想欧澈回来后的反应,更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一地残局。

正当她茫然之时,她的眼睛突然惊讶地眨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无比诡异的画面。

地上的污水不知为何竟越来越少,汇集到花瓶底部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她蹲下身体,掀开花瓶底座,发现那里居然有一个毫不起眼的把手。

苟延残喘的落日留下最后一抹远去的余晖,随着把手的转动,硕大的地砖被渐渐掀起,一间神秘的地下室也映入眼帘。

钟婳琼终于明白为什么君子兰对欧澈如此重要了,原来它低调掩藏了家里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入口!

那一天,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决定先独自到地下室里查看一番,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不复从前的恋人。

扶过脱落的墙体,走下陡峭的台阶,钟婳琼踏入了这阴冷潮湿的窒息之地。

微弱的绿色灯光不但没起到照明的作用,反而增添了眼前的阴暗。

地下室里弥漫着刺鼻的气味,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以前在菜市场闻到过,拔牙时也有,天呐,这是鲜血的味道。

她开始害怕起来,想要马上给欧澈打电话问个究竟。可号码拨出后才发现,此处没有任何信号,听筒中只传来了不在服务区的提醒。

钟婳琼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发现墙壁上有一条用红色液体画出的舞动金鱼,金鱼两侧各伸出一只飘逸的翅膀,似乎那鱼已遁世升天,隐居众生。

怪诞的图案肃穆而立,左边是一个肮脏的空水池,右边是三个缠着锁链的衣柜。

钟婳琼试探性地敲打着柜门,第一个衣柜沉默不语,第二个衣柜依然稳如磐石。在抬手敲打第三个之前,她回头看了看出口孱弱的亮光。

一阵微风吹来,君子兰的花瓣在寂静的台阶上无助地飘荡。

突然,巨大的撞击声在身后响起,只见第三个衣柜像活了一样在黑暗中撕心裂肺地摇晃。坚硬的铁链铮铮作响,又有绝望的女性哀嚎从缝隙里传出,惨白的字音不停地哭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滴!滴!滴!”的声音从脚下飘来,鲜红的血液从衣柜底部渗出,渐渐形成一个苦笑的半圆。

周围的光线更暗了,钟婳琼看到,剧烈挣扎的衣柜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体型宽大,双腿却一高一矮,隐隐约约还有一副方正的眼镜。

她猛回过头,发现欧澈正拎着一个麻袋,站在台阶上直勾勾地看着她。

生锈的铁链痛苦地颤抖,红色的半圆偷偷扩张,欧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向钟婳琼缓缓走来。

他的眼神有几分呆滞,也有几分万劫不复的倔强。

肮脏的水池边,他将麻袋随手仍在地上。

一瞬间,伴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钟婳琼看到锯子、钳子、榔头、长钉等工具一同倾泻而出,在泥泞的地面上激起黑色的水花。当然,还有今天刚买的羊角锤。

欧澈身体极不协调地弯下腰,一手拿起羊角锤,一手抚摸着脸色惨白的钟婳琼。

此刻钟婳琼早已出离恐惧了,只剩遵从命运的安排。

欧澈平静的语气携带着无法描述的压迫感,他对钟婳琼说:“你先上去等我,但别乱跑,好吗?”

说完,他还令人胆寒地笑了笑。

钟婳琼觉得自己的灵魂要被这恐怖至极的场面生扯出躯壳了,她唯有顺着惯性点了点头,又颤栗着向台阶走去。

可这时,欧澈突然叫住了她。

欧澈用羊角锤轻轻勾起铁链,又随意地吐了口痰,他一字一句地高声宣告道:“你知道吗?我!又要!开始!投!诉!了!”

随后的几分钟,钟婳琼紧紧搂着抱枕,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蜷缩在沙发一角,但她仍能听到下面不时传来的女性哀嚎。

欧澈的“投诉”持续了很久,钟婳琼只记得当他再次站在眼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会杀我灭口吗?我应该举报他吗?”钟婳琼做着毫无意义的犹豫。

可她万万没想到,欧澈只是身心俱疲地坠到沙发上,又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一回,欧澈变成了一个满心委屈的少年,他将钟婳琼的脸颊贴在胸前,还轻柔地拍了拍她。

“婳琼,你都看见了,这一年来,我终于意识到,既然法律不能给我正义,那就只能由我自己争取了,这并不可耻,也不可怕。我知道我最近对你态度不好,因为我有时真的控制不住。但我绝对不想伤害你,为了你我豁出命都可以,我以前做到过,未来也会的。”

这时,欧澈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相信我,不会有人发现的,都处理得很干净,你最懂我的严谨。再过段时间,我把剩下的人都投诉完了,你也有工作了,我们就开始新生活。我现在要出去一趟,把一个东西交给大风哥。”

说完,欧澈拎起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钟婳琼看到,里面的物品像是人手的形状。

欧澈将它塞进了一个文件袋里,为了掩人耳目,上面还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商业机密”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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