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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都市小说 -> 重踏黑色土地-> 第十四章 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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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爱意
- 盛朗喜欢吴璇。
这样的结论不需要什么证明，就像贾宝玉之于林黛玉，无消细说，细心的人一打眼就能看出来。
盛朗住在我家，同他一起下乡来的不是他熟悉的人，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熟识的伙伴，有什么心里话，他就把我当他的小兄弟，一五一十全都倒给我听。
他说：“阿文，你不知道，我喜欢她。”
他说：“她过得很苦，每次看到她那么苦，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也跟着苦。”
他说：“我想帮她，阿文，我想帮她，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她总不让我插手。”
他说：“要不我带着她私奔吧，我带着她，我……”
到这儿，就完全是在胡乱说了。
他也自知失言，倏然闭了嘴，沉默下来。
灯光下，他才洗过的短寸还留有水渍，一闪一闪，眼里，也是连带着心里火热的光亮。
*
吴璇和盛朗终归是走得越来越近，在盛朗一次次表达自己关怀中，在吴璇一次次躲闪他伸过来的手后，但看着他真挚热切的眼神，又无奈伸出手后……那点隐秘的爱意终归是像岩石下的翠色青苔，细细密密地滋生出来。
有一回我刚回到家，便被盛朗急切地扯进他房里。
“她今天冲着我笑了，阿文，他今天冲着我笑了！”
我心想，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张可也天天冲我笑呢。可看着他那么高兴的样子，快要飞起来的眉眼，我又觉得，我和他，或许是不一样的。
我笑笑：“啊？真的？是因为什么？”
他果然更高兴，冲我眉飞色舞地讲述开来。
*
吴璇和盛朗来往得密切了些。
有时候吴璇要带着货到镇上去卖，路过田地里，盛朗瞧见了，就急忙急从田里跳出来，说是忘了自己笔没墨了，要去镇上买些墨；或是吴璇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盛朗就捂着衣服，像个偷到珍宝的贼一般，一路笑着走到她家院门口，把吴璇唤出来，再忽然把衣服敞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有时是肉包，有时是糖果，有时是芝麻饼……凭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他两个眼神直勾勾盯着彼此，绝没有一个是放在东西上的。
我和宋青云总好蹲在不远处看，踮起脚卯足了劲儿要看盛朗今天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又焦急他们长得太高，又焦急自己身边没有个凳子梯子之类。
察觉到他俩苗头不对的，不止我们。
村子里的妇人在这方面向来是最最敏锐的，往往是插秧的时候，隔着田埂，就高声议论起来；或是找别家借针线的时候，随口问一句：“那是璇儿吧？”下头便承一句：“是啊，欸，你知不知道璇儿和那个……”于是那来借针线的妇人便一拉凳子，口里说着：“怎么不知道……”便顺势坐下，开始她们辛劳生活里为时不多的消遣。
村子不大，谁家的水缸打翻了，都能传得人尽皆知，何况乎这样的男女之事？
这话自然也就传到了吴璇家里。
吴璇家隔壁的一个老婆婆说，大半夜就听到他们家里摔七摔八的声音，说是吴璇爸发了很大火，她妈哭着闹着要吴璇滚出去，吴璇倒是一句话没说。
老婆婆说：“谁知道他们一家人在矫情什么呢？要我说那个男的挺好的，样子长得亮堂，谁知道他们到底哪里瞧不上人家呢？”
其实哪里是瞧不上呢？
那段日子大家都过得人心惶惶，盛朗的父亲是被革职的，说白了不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庄稼人一辈子就只想本本分分过着当下的日子；再者说，吴璇父母本意就是养着吴璇，养大了再找个年纪相当的女婿，那女婿不必要带什么包子糖果，更不必要大半夜送什么米粉，只要家里有田，院子里有鸡鸭，是个肯吃苦的，踏踏实实的，并能在过年过节往自家里带些米粮蔬肉的，更要等自己儿子长大了，能出一份钱给他盖房娶媳妇的……
此类种种，盛朗肯定都做不到。
吴璇开始不被允许出门。
盛朗几次三番去她家，都能看到吴璇的妈坐在门口，织布择菜，总之不离开那家门半步。
我们劝盛朗，要不等等吧，等她家里放松了警惕，肯定会放吴璇出来的，总不能一辈子把她关在里面不是？
可盛朗听不下去这些话，他依旧还到田间干活，谁家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他也照例撸起袖子就上前。他只是越来越沉默。
黄昏的时候，我们坐在药馆门口，爷爷拉着他的二胡，我听不懂这个，吱吱呀呀的，只觉得好听，又隐隐带这些难过。在这样难过的曲调里，爷爷的眼睛闭着，盛朗的眼睛盯着路口。
后来我想，大概是，一个人所思念的，已不复再见，而另一个，却是可怀期待吧？
爷爷明白，睁着眼，奶奶已永不可能再出现在面前，索性闭上眼睛，奶奶在他脑海中的模样才会更加清晰。而盛朗，他想看到的，其实是曾经的某个黄昏时分，一瘸一拐，带着满身的伤痛，出现在过那个路口的吴璇吧。
那时候我和宋青云年纪尚小，对于他们这类隐秘的情感，只觉得好笑，但因为盛朗和吴璇平日待我们极好，所以在他们因为对大人的顾忌而无法堂堂正正见面时，我们也平白地生出一股子侠义气来。
我们想，吴璇在家里做完那些头绳，纳完那些鞋底，她肯定要带到镇上去卖的，就算他爸妈不让他出去，家里也肯定要有人出去，这个人不会是吴璇的爸——正是农忙的时候，他抽不开身，只能是她妈，但这不打紧，只要是家里出去一个人，吴璇就都能和盛朗见面。
可巧爷爷在镇上有个朋友，常年咳嗽，我爷爷记挂着他，时不时在家里挑了些草药就叫我们送过去。我和宋青云拿了那些草药，彼此看了一眼，像是画本里无需多言的两个侠客，我们踩着心跳来到吴璇家门口，她妈果然还在纳着鞋底。
“婶婶，璇姐在屋里不？”我先开了口。
吴璇妈抬头，见是我们，笑了笑说：“在屋里啊，找她有莫得事啊？”
“我和宋青云两个要到镇上帮我爷爷送草药，问璇姐还去不去卖头绳，去的话我跟宋青云两个人可以帮她挑过去。”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顺利得多，吴璇妈对我们没有防备，招呼我们等一会后，就起身进屋叫吴璇出来。
吴璇出来的时候，我们只觉得她瘦了。
她身上本来也没有多少肉，眼下更像是瘦得脱了相，她妈在身后一边往外边搬东西一边骂她：“一天天做起这个死样子，像没给你一口饭吃一样……”
我和宋青云不敢看吴璇，唯恐露了馅，只赶忙跑上前，把那两筐子鞋底和头绳兼些棉布之类背上身，在前面走着，吴璇跟在我们后面。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开口，吴璇总红着眼，我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向前走。
那条路着实太长，吴璇跟我们说了好几次叫我们停下来歇歇，再要不把东西给她叫她背着，我们只是拒绝，天晓得，我们心里可是装着一个惊喜要给她，哪里还顾得上片刻的停歇。我们走了很久很久，好容易走到了镇上。
吴璇收拾好了情绪，忙叫我们坐着，自己把那些要卖的玩意儿一一摆在撑开的布上。
东西都摆好了，她眼前出现一双白色帆布鞋。
吴璇边招呼边抬头：“看看要些……”
她愣住了。
眼前是盛朗的笑。
他说：“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