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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现言小说 -> 羡深枝-> 第二十二章：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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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泪痣
- “郡主，这儿离城内有些远，天色也晚了，不如我们向南走两三里去租辆马车来”仲春跟在我后面，十分警觉地观望着四周。
“也好，我也有些乏了”我看着那束花，视线久久不能离开，心里对那人越发好奇，这人生的那么漂亮那么高大，要是放到宫里得十分得娘娘们的恩宠吧？女人嘛，都喜欢好看的小公子。
“掌柜的，我们租辆马车，往城里赶”仲春从腰包里掏出几两碎银。
马车向北走，顺着晚风，我把满天星对着夜色，一时入了迷，也不知是月色撩人还是花色惹眼。
华浴池。
明国人重鬼神，常以清泉灌洗身躯，望能驱逐疫气，企佑福泽。华浴池是官家御汤，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与其说是民间圣地不如说是荟萃精英，殿堂官员的另一场会宴。
前堂以一座大佛做引，泉水带着热热的仙气瀑然流下，上有翡翠金銮灯高挂，孔明灯插入其中，整个大堂亮的能看到侍女肩上落下的青丝，提着琉璃灯盏的侍女簇拥着客人从泉池绕过，高官世族的女子穿得华丽娇俏，后堂里来来往往一片嬉笑，生生抢了春日树上鸟儿们的风采。
女儿们翩翩落地的罗衫云朵般轻盈地在金色的山水图上走过，去看舞台上西域的舞姬跳舞。
文人们弯着腰围着地上铺成地毯的山水图欣赏，一位端着酒杯的中年男子爱惜地看着画，道“这莫不是出自北齐擅长画作的董源之手”
另一个老头儿直接蹲下来顺着图画的头儿去找，一群人也跟着爬在地上去看，半晌，老头儿道“这不是潇湘图吗？你们看这儿”
所有在场的文人都跟着趴在地上细瞅，“就是啊”“真不错啊”。
“煜王妃到”门口小吏高喊一声。在场的人都停下来看向门口，这位便是主持这场宴会的主人家了。
一袭藕灰色大袍落地，上面绣的银桂在灯光的照耀下一时间鲜活起来，单鬟髻上大梳落，翡翠珠玉点缀，颇为雍容贵气。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迎着金光走来的煜王妃。
“站在煜王妃身边的，便是明远候了吧？”一个世族女子抿了抿嘴小声道。
“是了，宝石玉冠，华贵优雅，看着不羁奔放，却是处处有巧思”旁边的女子附声道。
“不过可惜了，明远候心中只有煜王妃一人，奈何良人已嫁，一片痴心成虚妄啊”花痴地看着明远候的，可不止一个。
“要不然说，煜王妃好手段呢，占着煜王殿下的名分跟明远候拉扯不清，连那些个官爷伯爵也直勾勾盯着她不放，让人家挖了心去还不知觉呢”人群中这样的声音讨伐也不在少数。
她们中为首的是赵家姑娘，一心全是明远候，视阿姐为仇敌。她一张笑脸下，轻言轻语道“煜王妃怎么才来，这一大帮人可就等你了”边说边上前去搭言“这位，是齐国公爷家的郡主，初次来昭帝城，煜王妃可要多担待”
跟在她后面一位华丽花哨的小姑娘正撅着嘴，一脸高傲“你就是四王妃？我听姨姥姥说过你，说你办事周全，识大体”。
阿姐行礼道“多谢小郡主夸赞”
“只是这宴会上的舞姬，穿着露骨，这倒是无伤大雅，可这跳的还不如我家的家奴，实在难看”郡主嫌弃道。
这位齐国公爷的郡主，口中的姨姥姥便是当今太后，她跟她父亲一样出了名的高傲跋扈，前年被送到了封安，如今趁着太后寿宴又东山再起了，这几日才被封了昭帝城的郡主。
阿姐深知，她是惹不起的，毕竟太后与帝后最近有些隔阂，就算是真的，面子上也是要维和的，不好让人钻了空子。
“这昭帝城里，说起跳舞最好的便是煜王妃了，当年煜王妃一曲月下舞可是惊艳了天下舞坛和文坛，就连西域的王子都慕名而来，可谓是天下独一份儿了”赵氏在旁扇风。
“这么一说，本郡主更是好奇了，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啊”郡主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给，就坐在了椅子上，作出请的姿势。赵氏笑了笑，在她一旁坐下，吩咐人看茶。
明远候皱眉，拉住了阿姐。这些人明摆着要看她笑话，天底下哪儿有王妃讨好宾客的道理？阿姐看着明远候，一脸的委屈无奈，本要推开他的手，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一眼便看到了我手中的狐狸面具，转而笑了笑“莺莺，这是你给我的？”，她眼睛里满是开心和惊喜。
我点点头，阿姐伸手戴在了自己的脸上，从容地向舞台走去。
乐声奏起，舞台上的她已然换了一身衣服，更是变了一个样子。她光芒四射，炫目夺耀，身姿犹如蜉蝣般灵活妖娆，纤细的小腿外露，白玉般的香肩隐隐浮出视线，她嘴上叼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极具诱惑魅丽。
一张狐狸面具之下，看的是人神群起。小娘子们见到了挪不开眼，文人见了都得捂着眼道一声“有辱斯文”，热血青年见了估计会认定她是毕生所爱。就连帝城文豪明远候的眼睛也一动不动看的入迷，我叹了口气。
阿姐生了一双狐狸眼，半边面具戴在脸上，恍若神明家妖艳的座下女，放眼整个盛京里还没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声色的，他们通通像丢了魂一样。
阿姐一眨眼睛，就能轻易勾了魂魄去，她一挑眉，又有哪个男人会不跌进温柔乡里，偏偏只有宋齐玄不买账，或许，阿姐遇上了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吧。
儒意府，金颜阁。
“四爷…”此刻的七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内衫外露，就差一丝不挂了，她红色的肚兜包裹着滚烫的皮肤，整个人贴在宋齐玄的身上，有些欲求不满。
宋齐玄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只顾着喝酒，全然不理旁边胡闹的七姑娘。
“四爷，有人报，在华浴池瞧见了王妃，此刻，她正，她正”家奴斗大的汗滴落下来，他已经感受到了七姑娘恶狠狠的眼神。
“说”宋齐玄不耐烦地应道。
“正在跳舞，而且很是，怎么说，就是她，她，哎呀，四爷，您还是去瞧瞧吧”家奴用袖子擦了擦汗，着急道。
“堂堂一个王妃，还要给别人跳舞，荒唐至极”宋齐玄一把捏碎了酒杯，端起酒壶一饮而尽。
“四爷，奴瞧着不用理她，她可能就是吃酒吃糊涂了罢”七姑娘不想前功尽弃，追着劝道。
“去，备马”宋齐玄提起剑，说着就往外面走。
七姑娘眼见要留不住他，一生气，掀翻了整张桌子，上面的美酒佳肴散落一地“林晓棠，你怎么次次坏我好事”。
“七姑娘，四爷又回来了”怜翠一看到宋齐玄往回转身便又欣喜的叫道。
七姑娘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神都亮着光，以为宋齐玄回心转意了，却不曾想，他连门都没进，只是对着门口侍女吩咐了句“这剑，送回书房，不能带，不能让母后知道这事”，然后便摇摇晃晃的走了。
“沈夏楠，你瞧瞧，你心爱的夫君去为别的女人拼命了”七姑娘坐在镜子前，看着那张脸“如今，你这张脸连四爷一个回头都换不来，哼”。
古铜色的镜子里，分明明亮鲜活的女子却变成了满脸愁容的怨妇，一头黑发里近日总夹杂着几缕白发，求而不得的滋味已经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从前，我这脸上根本没有这颗痣，时间长了，没有它我都不习惯，还有，这发髻，什么啊，土死了，我最不喜欢它了”七姑娘怨愤着，吐诉着“可是呢，为了四爷，我把自己硬生生的活成了沈夏楠，我变成了他最喜欢的人了啊，可是，可是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了呢”。
她有些魔怔，心里愤怒达到了极点，怜翠心疼地从后面抱住了七姑娘。
“怜翠，你说我把这张脸毁了，四爷是不是就会心疼了”颤抖的嘴唇藏不住死死咬住的后槽牙，七姑娘拿着把金钗往脸颊上比活。
“可不敢动，七姑娘，家中还有人等着呢”怜翠吓得不敢碰她。
“快，来人，请四爷，就说七姑娘想不开要自尽”不管来不来得及，她都要去叫，只要四爷肯回头，七姑娘就会放下这些的。
华浴池。
“你就是阿棠的妹妹，林棠棣？”明远候把玩儿着折扇，扭头转向旁边的我。我慌忙端起杯酒，假笑道“小女林棠棣，见过明远候”。
“这么看，你跟你阿姐长的确实有些神似，不过，有一点你们最像”他偏着头看我。
“哪一点？”我弯着嘴唇，露出一点虎牙，有些好奇。
“一样很会说话”明远候摇头笑道。
“哈哈，跟明远候聊天真是有趣”我撇了撇嘴角。
“有趣吗？”明远候有些想笑，“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谁当姐夫”他突然转移话题，眼神瞟着门口。
“什么？”我一脸疑惑，看到他眼神所指后，方才明白，而后会心一笑“命运何时给过我们姐妹机会啊”。
“哟，煜王殿下来了，您快往里请”小吏招呼着“煜王殿下到”，宋齐玄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赵氏摇扇一晃，得意的笑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王妃好兴致啊”宋齐玄浑身犯着酒气，不顾众人阻拦，走到了台上。
“你怎么来了？”阿姐停了下来，把他拽到一旁。
“怎么？允许王妃在外面寻欢作乐，就不许本王潇洒人间啊？”宋齐玄邪笑，身体不自觉的向阿姐怀里撞。
“四爷怕是吃醉了，小五，快把他扶回去”阿姐瘦小，经不住他折腾。
“不用，今日不是沐浴日吗？正好，本王一身酒气，也该同王妃一起洗个鸳鸯浴了”宋齐玄挣开小五的手，转向客席，似是在寻找着谁，忽而，他眼神一亮，望着一个方向道“你说对吧？明远候？”。
明远候摇摇头没搭理他“一介莽夫”，然后继续喝酒。
众人都在看戏，阿姐尴尬至极，宋齐玄却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颇有宣告主权的意味。
“四爷，不好了”家奴赶到宋齐玄身边，小声道“七姑娘闹着要自尽”。
阿姐冷哼一声，把宋齐玄的手推开“四爷还是回去看看后院儿吧，别是烧起来都不知道呢，过会子，妾身就同莺莺一起回去了”。
宋齐玄皱了皱眉“她又闹什么？有完没完了？”说着，把酒壶一摔，便骑马扬鞭而去了。
相比大堂的灯，温室里的灯更温暖了些。听闻华浴池的泉水是百年存储的，每一滴都十分金贵，可这泉水此刻却灌满了整个池子。
侍女们拿着装满材料的盆子依次站着，排队放下去。我记得，汤浴十分讲究顺序，先是要用牛乳打底，再依次放入玫瑰花瓣，百合花瓣，桃花花瓣等清晨刚摘下来的新鲜花瓣，最好上面还带着晨露，最后以香露收尾。这样，池子连同空气里都会弥漫着香味，不仅如此，这些香料对肌肤也大有益处。
“阿姐，这是什么香料，怎的这般好闻”我躺在池子边上，用手舀水往身上泼。
“那是我调的玫瑰花露，若是觉得刺鼻，我就叫人撤下去”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姐妹第一次在一起沐浴。
“从前香料的事，一直是仲春在管，我不曾在意，不过，姐姐这香料实在好闻，你能不能…教教我”我眨了眨眼。
“当然可以，只不过我精道于玫瑰，不曾研究其他，妹妹可别嫌弃我”热气氤氲，阿姐有些疲累的躺在池边。
“不会，只要姐姐不嫌我笨就好”我笑了笑，知道她今天不开心，我便又凑近了些“阿姐，四王爷又惹你不快了吧，要我说，他这般宠妾灭妻迟早有一天会栽大跟头的，阿姐不要难过，他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这般为他伤心”。
“他如此宠爱七姑娘不仅是因为她长得像过世的静怡王妃，还有一点，她没有靠山，唯一的靠山便是四少主，比起我这个背后权势滔天的母族来说，她自然更得四少主宠信”阿姐打起了些精神，从果盘里拿了颗葡萄吃。
“可他当初娶阿姐不也是因此吗？这个时候了，他又嫌这嫌那了，也不瞧瞧他那没脑子的样子，要不是阿姐在身后扶持，他早被争夺皇位的齿轮碾压死了”我嘟囔着嘴，替阿姐鸣不平。
“内宅之事，就如同这水般，看似平静，实则是因为太深了所以才在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波澜来，四少主厌我，这我无法改变，就好像我永远也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样”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望着我深切的道“莺莺放心，咱们姐妹俩个一定要有一个能快活自在的活在这世间的，阿姐是没机会了，但阿姐绝不会让莺莺过的不快活，莺莺值得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阿姐”水雾迷上了我的双眼，我看着阿姐，满是心疼。
“不说这些了，对了，听说你今日早早就出了府，可即便贪玩儿也不该那个时辰才来，我在马车上可等了你许久，可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她一转话题，突然凑到我的身边，一脸担忧。
“是发生了些事，我在这昭帝城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我趴在池边，眼中充满了亮光。
“快跟我讲讲，他是个怎样的人？”阿姐津津乐道的八卦起来。
“我遇见了一公子，俊逸明朗，风姿绰约，尤其是那颗泪痣，只是远远看那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怀。”我回忆起来，竟是那灿若星辰的满天星。
“这么俊俏，那后来呢？”阿姐喂我吃了颗葡萄，好奇道。
“后来，机缘巧合下，我们真的共同度过了三个时辰。那期间，我们不问过去也不提未来，只是纵观盛京万里长灯，揽遍大街小巷繁华，累了，便躺在船棚里看星月，不谈鸿鹄之志，也不论家世官场，只是儿女情长各抒己怀。
即便人烟罕至，静谧依旧，我们也能一同自在的观月。他是我在这昭帝城里遇到的第一个人，还是除了阿离外第一个相处起来让我很舒服的人。”我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
“那，这公子可心有所属，家又住在何处，他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做什么？这些，你不想知道吗？”阿姐更兴奋了，继续逼问道。
“我何其有幸能与他共赴三个时辰，可我们终究不过，只是彼此停留歇息的暂避所，他日再见，也只会是陌生人”我鼓了鼓嘴，转过身去。
“嗯…若是有朝一日遇见，就证明你们很有缘分”阿姐扶上我的肩道“那个时候，这些东西阿姐亲自替你过问，你一定会嫁给一个你喜欢的男子”。
我半信半疑的扭头看着她，她却豁然一笑，舀水就往我身上泼，俩姐妹嬉闹了一阵儿。
“对了，有个人，来了昭帝城”没过一会儿，阿姐起身，原琴为她披上了外衫。
“谁啊？是韩熙吗？”我激动的等待她的回应。
她神秘一笑，“你们会有一天见到的，而且这一天会很快到来”。
“到底是谁啊？阿姐”我激动地从水里跳出来，不顾着凉，正要追着问。却被原琴一把裹住，拦住了去路，像是一只落了水的小兔子，两只眼睛无措的眨呀眨。
阿姐撩起帐幔，吩咐道“你还是先抹了精油，再出来吧”，说完，便笑着离去了。
我瑟瑟发抖的看了看原琴，颤颤巍巍道“姑姑慢些，我怕疼”一个弱小的小肉球，瞬时抖得像是竖了毛的猫。
此刻，这少年就躺在我的身边，怕不就是敬言大师所说的缘分二字吧，我轻笑摇头，看来“命中注定”这事还真是轻易变更不得。只不过，除却那扇面具，他不再是我当初心里想的那般人，他坚韧，细腻，衣袍带风，少年还是那个立马长枪的少年，只是我们都不再像那日般纯粹了，彼此之间也各有考究，终是做不到那日知无不谈，言之不尽了。
九少主未娶我前，后宅中已纳入俩个通房，虽然不知他们感情如何，但相处时间毕竟要比我长，我的到来，或许也会给她们徒增风波，幸而我心不在此，要不然还真得抓着仔细盘问一番。
马车上的灯笼摇摇晃晃的，迎着秋风长眠，我心中不知觉的总是涌入阿姐的话：后宅水深，切莫过多纠缠，与人与己都大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