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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陈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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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斯遇并没等着见来复命的蔺端,反倒是先去了刑部看谢逢渊。

谢逢渊衣衫都沾了土灰,还依稀带了些血迹,但他的精神头却很足:“早听闻小郡王爱来看犯人,没想到竟不是传闻。”

“您毕竟是丞相,我怎么也要来一趟的。”祁斯遇看着他,放低了声音说:“您藏的黄金被我找到了,我若是不亲自来知会您一声也说不过去。”

谢逢渊先是惊愕,接着又笑了起来。“小郡王好手段啊。”

“谢丞相谬赞了。”

“只是想不到位高权重如小郡王也难逃这些琐碎,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这就是小郡王的道吗?”

祁斯遇摇头,很是认真地说:“我没有道理让任何人为我的道牺牲,所以这根本不是我的道。这是业障、是孽缘、是你亲手种下的恶果!”

她看着谢逢渊脸上的不可置信,反讽道:“谢逢渊,不过是装了二十年纯臣,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大缙圣人了吧?”

“老夫凭何不是!”谢逢渊似是被戳了痛处,反驳的声音很大,“老夫太康年间高中状元,家里无一助力,全凭自身本事走在官场。老夫善择良主,从龙之功,自此做了丞相。这二十年来老夫兢兢业业,门下培养了无数门生,为国事呕心沥血。你祁斯遇不过是凭借祖上功荫一出生就高人一等,毛都没长齐,凭什么在这质疑老夫!”

祁斯遇不怒反笑:“好一个纯臣啊。本郡王倒是从未听说过贪污半个国库、把持朝政、买官卖官、图谋不轨、视人命为草芥的纯臣。

谢逢渊,本郡王确实是祖上积德占了便宜,但你又是哪门子寒门子弟?真正的寒门子弟,别说能在科考前打点好大半个中都的贵族,就连来京科考都是个问题。

你委屈?你和谢寻琴有没有问过宁德皇后是否委屈?你又有没有问过陈忠国府的人委不委屈?那些在党争里落败被逐被杀的官员委不委屈?被你偷偷换了名次寒窗苦读十年却无缘官场的寒门子弟委不委屈?”

见谢逢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她又忍不住问:“谢逢渊,你就不会做恶梦吗?”

谢逢渊却笑了,反问了祁斯遇一句:“那你呢?你就不会吗?长公主为了给你铺路杀了那么多人,老夫也想问问您,这人骨头铺的路,好走吗?”

“你胡说什么?长公主岂是你能污蔑的?”

“究竟是谁杀了太子,小郡王不会一点都不清楚吧。”

祁斯遇看着谢逢渊,却再也说不出话了。是啊,她当然清楚,她怎么会不清楚。她甚至也知道太子为什么会死,若不是她在那场战争中心里生了障碍再也打不了仗了,母亲也不会急着寻个由头让她回来。

她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看来小郡王是知道的。”

祁斯遇本想说是许方,但她看着谢逢渊的模样,突然觉得也不重要了。“人已经没了,是谁杀的又能怎么样呢。”

“原来小郡王明白这个道理。”谢逢渊故作惊奇状,“那小郡王又为什么还要纠结那件旧事呢?还是你以为,陛下真的不知道长公主的打算?”

祁斯遇一惊,她这才终于想到自己先前忘了什么了。她和蔺端都能想到太子之死是自家动的手,她的皇帝舅舅又怎么能一点都想不到呢。

“祁斯遇。”谢逢渊又叫她,“与虎谋皮可没那么容易,不论你身在何处,千万别忘了,皇帝的恩宠才是这世上最缥缈的玩意儿。”

“还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斯遇多谢丞相教诲。”

“不必谢了,这是我欠你们家的。”

祁斯遇知道他说的是那笔赈灾款,也就没再问什么。

陈桥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她刚一出门就看到了陈桥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她。

“又是你来的,阿厌呢?”

“他去给长公主取药了。”

祁斯遇没再说什么,径直上了马车。

“我今日手痒,你陪我过几招。”

“行。”陈桥应得痛快,全然没听出来祁斯遇话里的不寻常。

这是时隔三年陈桥再一次看祁斯遇抽出第二把剑。那是一把不同寻常的剑,剑脊是中空的。如此的剑是真正的双刃剑,虽然此剑更轻更伤对手的兵刃,但也给了对手更好杀她的机会。

他还来不及抽刀,剑就直直朝着他来了,他连忙脚尖一点跃向一旁,然后带着不解望向祁斯遇:“为什么?”

祁斯遇用了些力气才拔出插进土中的剑,随后拱手说:“我想见识见识你的左手刀。”

陈桥不解,却还是没有拒绝祁斯遇,抽出刀时换成了左手拿刀。祁斯遇的剑把在她手上转了一圈才握紧,她一出剑便是杀招,似乎对面站着的是她的死敌。陈桥开始还能轻松应对,后来却有些局促。

刀和剑磕在一起时他笑着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些。”

祁斯遇不说话,只绷着劲出剑,问青剑的第七式都让她使了个完全。陈桥也终于变了招,一把特殊的刀终于从百家刀中冲了出来,祁斯遇看得仔细,那果然是她本该无比熟悉的刀法——祁家刀。

祁斯遇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当啷脆响让陈桥也收了刀。

陈桥讪讪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祁斯遇冷着脸不回答他,沉默着将剑擦净放进剑匣。陈桥偷偷看向陈厌,陈厌却摇头。他还不放弃,开始说软话:“是我错了,但我是有苦衷的,祁年,你听我解释……”

祁斯遇听到那句“祁年”才开口:“醉马草是你用的吧?你就不担心我摔死?”

“我怎么可能让你摔着呢。”陈桥急得说不明白话,“我就用了一点点,我只想让它带你找到别院而已。”

“给我铺这么多路,你也辛苦了。”祁斯遇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声叫了一句:“陈书哥哥。我想过无数个和你相认的场景,可没有一个是现在这样的。”

陈桥苦笑:“你早就知道了。”

“宣城、大理寺、母亲。”祁斯遇一字一句地说着,“处处都是破绽,我想不知道也挺难的吧。”

陈桥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听着她说。

“和我去见父亲。”接着她又对陈厌说:“阿厌你去母亲那里,把我做的都告诉她。”

“祁年…”陈桥和陈厌几乎异口同声喊出了她的名字,可她连应都没应,坚持要去找都国公。

祁斯遇一瞧见祁哲便直直跪了下去,都国公夫妇都被她这一举动弄得错愕,忙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我来同父亲认错,斯遇不忠不孝,捡了个杀人凶手回来。”

祁哲先是和长公主对视一眼,随后抬眼看向陈桥,最后才把目光落到祁斯遇身上。“你先起来,就算他杀了人也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如此?”

见祁斯遇不起,陈桥也跟着跪下了,随后他向上座二人磕了三个头,才叫出了应当的称谓:“姑父姑母,祁年她知道了。”

蔺辰芸反倒笑了出来,看着祁斯遇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回中都就知道了。”

“既然刚回中都就知道了,那为何今日才说?”

祁斯遇被长公主的问题弄得一愣,过了片刻才说:“因为我从前还能骗过自己,可如今骗不过了。

太子、丞相、还有那些尚书,这都城里桩桩件件的事,哪个同母亲无关呢?

怪不得我的仕途总是这般顺,怪不得旁人都说我有个好母亲有个好家世。”

祁斯遇惨笑一下,终于把自己心中最好奇的事问了出来:“既然母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谁来做还有分别吗?母亲又何必让我回来?”

“祁斯遇。”长公主愠怒,甚至叫了她的大名,“若是我真有得选,你觉得我会把你、把陈厌陈书还有你姐姐全部拖进来吗?”

长公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可蔺宁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啊,这就是母亲说的只想要个公道吗?”

“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蔺辰芸的话说得很平静,就好像死掉的不是她的侄子而是小猫小狗一般。

祁斯遇是个爱流泪的,硬气的话还没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她只得带着哭腔喊:“你永远都这么冷静,永远都这么狠心!那陈书哥哥呢!照你这么说他也是活该承了父债吗?”

蔺辰芸那巴掌扇得很响,连陈厌都惊了一下。祁斯遇抬头看向自己爱了恨了二十一年的母亲,突然笑了出来。

“可是母亲,那一步之遥真的只是一步吗?望山跑死马啊,若是迈了才发现那一步便是咫尺天涯,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回头?”

没有人回答她,祁斯遇哭得也更厉害了,先前那巴掌打得她头发散了些许,现在看着更可怜了。

她看向蔺辰芸,还是说出了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话:“我知道您在恨我,知道您每一天每一年都在恨我,甚至我越是长大您就越是恨我。只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原罪到底是什么。

您让我装男子,我就以为您是怨我生来为女子。我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去做好都国公世子,做好小郡王,我以为这样您就会爱我了。”

“可是没有。”她抹了把眼泪,声音都放轻了些:“我只能感受得到您的恨,是的,我从小就感受得到。我害怕和您待在一起,可我更害怕您厌弃我,为了避免成为您的弃子我只能拼命接受着您给予的仇恨、倾倒的情绪,努力去成为您想要我成为的样子。

但您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您根本不肯把我当作一个人,我只是您复仇的工具,是您的出气筒。我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是由我替嵘舅舅复仇,为什么是我女扮男装搭上这么多年。

您从来没有说过您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是要我杀掉一个舅舅为另一个舅舅偿命,还是要我把控朝政玩弄权势,甚至是要江山改朝换姓,更蔺为祁。二十一年了,我从未得到一句准话。

而您也从未听过我的心里话。您也不知道我真的不想活在什么恩怨仇恨、阴谋诡谲里,您更不知道我只想做个堂堂正正的、真实的人。

安南那五年,是我这二十余年最快活的时候,要是可以,我真希望我一辈子都在安南。我宁可不要做什么浪子皇孙,只做个能和心上人光明正大走在街上的姑娘。”

祁斯遇说完就站了起来,不再看身旁人一眼走出了那扇门。都国公府于她,是家,也是枷锁。

蔺辰芸被气得不行,强忍着等到祁斯遇出了门才吐出那口血。

“小芸!”

祁哲立刻将她抱了起来走向卧房,还不忘叮嘱陈厌去看着祁斯遇别让她做什么傻事。

出走躲到郡王府的祁斯遇不知道都国公府太医郎中来了一大堆的热闹,更不知道还有人在宫中急得焦头烂额。

蔺辰峥故作镇定地握着手中书卷,内心却无比焦急。他在等,等赵海回来给他一个确切的消息:长公主的病到底如何了。左等右等他终是坐不下去了,朝着一旁的太监大声喊:“摆驾,去都国公府。”

“陛下恕罪,是老奴回来迟了。”还不等小太监去叫人赵海就急匆匆满头大汗地跑进了屋,蔺辰峥一见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问罪之事提也未提。

“她怎么样了?”

“回陛下,太医说了,长公主此次是思虑过重才导致吐血,细心调养即可。”

蔺辰峥听完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赵海见皇帝开心,鼓了几次勇气才接着说:“但他还说长公主身子本就弱,当年生小郡王时又落了病根,此病一发即不可收,长公主未来发病的频率只会越来越多,身子迟早会逐渐垮掉。”

桌上的茶杯棋子被蔺辰峥一下都扫落在地,咣当脆响让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废物!都是废物!你去差人请沈医,告诉他,若是治不好长公主,朕定要他提头来见!”

看着应声退下的赵海他又补了一句:“你再告诉他,朕说到做到。”

蔺辰峥把这些字咬得很重,像是要生吃了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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