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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谈判
- 祁斯遇接过碗,面汤热腾腾的,香气四溢。她拿起筷子挑破了鸡蛋,蛋黄软软的流了出来。蔺端怕她挑,特意煮成了溏心蛋。她轻轻吹了几口就往嘴里送,一边吃还一边吐舌头喊烫,最后还不忘点评一下:“还真是老天偏爱,明明都几个月没下厨了,你的厨艺却没下降。”
蔺端笑着答:“你才是老天偏爱吧,不管多久不下厨厨艺都不会退步。”
祁斯遇看看手里的面又看看蔺端,轻轻哼了一声说:“我这是看在寿面的面子上才不和你计较的。”
“好好好。”蔺端放下手中的碗擦了擦手,然后问道:“待会儿要一起去屋顶喝酒看月亮吗?”
蔺端的话提醒了祁斯遇,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了。先前只说要看烟花,陈桥恐怕还在房中等着她去喝梨子酿呢。
“糟了,我忘了陈桥约我喝酒的事了。”她搁下面碗,匆匆对蔺端解释一句:“抱歉啊宴行,我得先回去了。”
蔺端看着祁斯遇的背影苦笑一下,缓缓拿过两个脏碗走向水池。他用抹布擦碗时还忍不住想祁斯遇先前的话究竟掺了几分水分,她会不会是真的对陈桥有不一样的情感。
其实蔺端的生气吃醋并不是没道理的,所有人都看得出陈桥也喜欢她,可唯独祁斯遇自己不觉得。
另一边的陈桥也不好过。他嘴上劝着祁斯遇去看烟花,心里却是不希望的。见烟花停了许久祁斯遇还不回来,他几乎以为祁斯遇将他忘了。
他刚要把梨子酿收到桌下时房门被推开了。祁斯遇笑着站在那里,背面是柔霭的月光,让他心里都生了些错觉:这是天人下凡来可怜他了。
“你等很久了吧,我刚刚太饿了就去找了些东西吃,所以来晚了。”
祁斯遇如此蹩脚的理由也被陈桥收得好好的,甚至还不忘配合她。“没关系,你来得正好,我也才刚刚将酒搬出来。”
“谢谢你。”祁斯遇接过酒时道了句谢,但她谢的不是酒,而是陈桥努力让她开心的心思。
酒坛碰在一起,声音清脆得像是银铃。陈桥的声音却没这么动听:“你的伤还没好,所以只能喝这一小坛。”
祁斯遇看看陈桥身后的大酒坛,又看看自己手中小得像酒壶的坛子,话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这也叫请我喝酒吗?是我来看你喝酒吧?”
“我这都算很努力了好不好。”陈桥抗议道:“今天坐在这里的要是陈厌,你一口都喝不上。”
祁斯遇叹了口气,然后问:“我这几日总是见不到阿厌,他的伤可好些了吗?”
“其实他的皮肉伤还没你严重,只是自己心里一直过不去罢了。”陈桥说着又开了一坛酒灌了一大口,感叹道:“心里装着那么多愧疚,伤又怎么可能好得快呢?”
祁斯遇当然知道陈厌心里在愧疚什么,他定是把她受伤的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只是祁斯遇心里也清楚,陈厌那般执拗,他的心结恐怕不太好解。
她拿过盘子中的菓子糖吃了一颗,“这糖甚是好吃,明日分给阿厌一些。”
“我们今年要留在临邺过年吗?”陈桥问得很是突兀。
“不知道。”祁斯遇诚实地摇摇头,“这些要等明日去了摄政王府才会商谈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能回安南过年。你应该还没在安南过过年吧?”
陈桥看着祁斯遇亮亮的眼睛,笑着说:“是啊,我后来就再没去过安南了。”
提到安南祁斯遇的话就多了,“你不知道,安南春节可漂亮了。我和端表哥让工匠造了许多好看的大灯,春节时整个安南都是是亮亮的,热闹得很。
到时街上还会有歌舞表演,唱唱跳跳的活动总会让大家都跟着开心一下。”
祁斯遇细细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甚至都护府的嬷嬷们还会提前一天烙上许多肉饼,送给那些贫苦人家吃。后来许多心软的官家小姐也会命家中厨娘烙饼子分给贫民,让所有人过一个开心年。”
陈桥轻笑,祁斯遇的才能他是知道的,他也相信这样治得好州郡的人才能治好天下。
“那些小姐为什么也做好事你不清楚吗?”
祁斯遇不觉有他,答得很是干脆:“因为她们心善啊。”
陈桥哈哈大笑:“你怎么真的一点都不开窍啊,真是辜负那些常去都护府拜访的小姐的心意了。”
生辰就在打打闹闹中过去了,刚迈入二十岁的小郡王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她从前虽是边疆统帅,却也只是顾着一州百姓。如今她要去谈的国书却关乎着整个大缙,她要顾的可是大缙四十三州所有的百姓。
国书是由蔺端拿着的,陪同的也仅有祁斯遇一人。来梁国近半月,她们一直未曾见过小皇帝。即便是今日这种要事,廖独也未曾提及小皇帝一句。
“这第一点我同缙帝想的是相同的。梁缙既结姻亲之好,自当撇弃从前恩怨过往。待十五大婚之后,梁缙便是名副其实的友国了。”
廖独说完话锋一转,“这第二三条本王也是同意的,只是这最后一条,尚有些不妥。”
国书被廖独递了过来,因为他猜得到,他对面这两个人大概率是未曾看过国书的。不出他所料,蔺端和祁斯遇接过国书就细细研究了一番。
“摄政王觉得最后一条不好,不知是哪里不好?”
“乌金矿乃是大梁国脉,系着大梁国运。若是本王同意国书所说分三成给缙,莫说百年后见祖宗,本王现在还如何见百姓啊?”
廖独的话说得铿锵有力,也点醒了对面的祁斯遇。廖独从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人,他能促成这场联姻娶蔺妍是因为这一箭可双雕,他断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舍弃这苍生万姓。
蔺端却说得不紧不慢,“我大缙向来多用灰矿,乌金并非我们所长。摄政王心中应当也清楚,所谓分三成乌金矿,也不过是要一个态度,一个梁国该有的态度。”
软绵绵的话里藏着的却是扎人的针,刺得廖独生疼。他当然知道内部出了问题急需和平的是梁国,也知道那场大战其实是梁国败了,但他确实也没得选。作为廖家人,作为梁国实际的掌权人,他也要努力为他的大梁争取利益。
廖独依旧端着摄政王的态度:“第三条所说本王已经同意,难道还不算态度好吗?”
国书的第三条是梁国聘礼要连给十年,每年四百万钱,外加三百七十万石粮食。说是聘礼,实际上是逼梁给岁贡,向缙称臣。
蔺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出发之前他父皇曾经叮嘱过,乌金矿拿不拿得到都不要紧,若是退一步能得到更多,不妨退一步看看。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比百姓更可怕的是那些文臣的口诛笔伐。”蔺端姿态放得稍稍低了些,“我带着和亲任务离开京城,为的也是得到更多有力的筹码回去,不然我如何能比得过中都那两位哥哥呢?”
说到这儿他看了廖独一眼,建议道:“不如大家各退一步,给彼此一条路。”
廖独却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如何退?我再多给些岁币么?到时你回去和皇帝说虽然乌金矿没拿到,但好在还是压了梁国一头,拿到了这么多岁币。而我去和陛下和那些老顽固和天下百姓说龙脉保住了,国运保住了,只是多损失了一点颜面吗!
蔺端,这种事换你你会做吗?”
这还是祁斯遇第一次见到廖独如此失态,但她无暇关心廖独,她更在乎蔺端该怎么做,更在乎身为使臣的自己该怎么做。
她敬佩为梁而战的廖独,也明白自己为缙而战的决心。不论是何种复杂情感,终归是道不同。
“摄政王。”祁斯遇起身向廖独拱手,“既然今日谈不拢就明日再谈吧,我同燕王殿下也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希望下次我们能给出一个彼此都满意的答案。”
说完她就拿上国书扯着蔺端出了门。她们三个当下都没有更好的办法,继续耗在那儿也只是徒劳。即便同样是荒废,她却也不愿对着廖独那张冷脸。
祁斯遇陪蔺端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午膳的时辰大概都过了,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的酒楼吃些什么?”
蔺端下意识答应了祁斯遇,“好。”
祁斯遇也没什么心思吃,随意点了几样招牌就让小二退下了。她先倒了杯酒给自己,然后才问蔺端:“端表哥还在想国书的事吗?”
“是啊。父皇只说要尽量为大缙争取利益,我却想不出还能说服廖独争取到什么了。”
“其实你我都明白,舅舅无非是想要压梁国一头,可梁国从不是个真的软柿子。”祁斯遇同蔺端碰了一杯接着说,“什么岁币布帛都没意义,我们需要的是更有力的东西。”
蔺端喝下了杯中的酒,示意祁斯遇继续说下去。
“安南以东。”
祁斯遇只点了一句,蔺端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天下虽说是三国鼎立,却仍有着三不管的地界,西边的沙漠是其一,东边的海域是其一,而梁缙交界处还有一片神秘的黑森林,自大燕分裂起就没有归属。不论于梁于缙,它都不止是一片不小的领地,其中丰富的矿藏资源才是重中之重。
可惜梁缙几次战争都没能让它有个定论,只得双方各自派兵看守对方。而今梁国自顾不暇,大缙就有了机会再开一次口。
蔺端思量了一番可行性说:“此法确实可行。廖独应当会为了整个梁国退这一步,毕竟一块未知的土地可比不上眼前的数万黎民。”
“我也就是提个想法,细节还是要你回去处理。”祁斯遇嘴上客气着,手却毫不客气地伸向酒壶。蔺端眼尖拍了她一把:“阿遇,已经三杯了。”
祁斯遇瘪瘪嘴收回了手,因着她的伤一向沉默寡言的陈厌都变得无比唠叨,同府上的人一遍又一遍叮嘱她不能做的事。她虽馋酒,却也不想辜负这一份份关心。
好在饭菜很快就来了,吃上东西她也就不想喝酒的事了。蔺端贴心地替她剥好虾壳放在碗中问:“还想看花吗?若是想的话待会吃完我们去看。”
蔺端实在是个难以拒绝的人,祁斯遇只得应了他的邀请:“那就去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倒是念冬花让祁斯遇有些失望。她本以为会是什么坚韧漂亮的新鲜花儿,却不想念冬花只是它在梁国的名字。她又细细看了看才说:“这不就是山茶花吗?他们梁人还真是会取名字,一下子判若两花了。”
“怪我先前没问好。”蔺端说话时也有些尴尬,这几日他真是频频出错。约祁斯遇去看大儒,半路遇刺;想去水台给祁斯遇过生日,被抓个正着;就连看看花这样小的事还闹出了地域差异的笑话。
祁斯遇也没什么责怪蔺端的意思,虽然新鲜少了些,却也是带着些亲切的——毕竟中都只有腊梅还开着了。
蔺端突然拽了祁斯遇一把,祁斯遇很是意外却还是顺势蹲下了。待她和蔺端看向同一个方向才知道缘由:许方正站在对面。
离开中都这么久,祁斯遇几乎都要忘了中都里那些血腥的纷争。她想做能臣,想做堂堂正正有才能又胸怀天下的人。那些权谋诡谲勾心斗角本就不是她所愿,她巴不得要永远逃离。
祁斯遇抬头看了蔺端一眼,蔺端脸上也带着些迷茫。纵然他手下有自己的情报网,也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的存在。
好在许方走得快,不然祁斯遇怕是要累坏了。蔺端刚把她扶起来就听到她问:“他对面的人是谁?”
蔺端摇摇头:“我也不认识,不过等过几日宫宴时就会知道了。”
“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蔺端特地找了辆马车来,向来不爱喊累的人主动这么说定是真的很累了。
“你是在担心二哥,对吧?”蔺端想了许久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祁斯遇本就不打算瞒着他,答得很是坦诚:“是。从前我没想到老大和梁国人也有联系,所以才放心让珏表哥在中都做靶子,如今我确实有些摸不准了。”
“大哥不会做卖国贼的。”蔺端比祁斯遇更冷静些,毕竟他们兄弟从小长在一起,对彼此都更了解。
他信誓旦旦地补了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交易,但我可以肯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