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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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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昭没有和祁斯遇一同出去,他自己平日不敢来看故人,借着这个机会就想要多说几句。他摸着那画,嘴里喃喃道:“山也好,水也好,如今都成了别人的了。从前我们望着故纸堆感叹同归难逃,而今我却无比希望你能出现在那上面,我也好看看你,也好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可惜我这些年一直都没能为你平反,也没能替你复仇。”

说到这儿他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继而用更轻的声音说道:“蔺辰嵘,二十年了,也不知你我要何时才能殊途同归。”

出了门的祁斯遇心情也十分复杂,好不容易放下一个担子又重新提起一个担子,这让她的顾虑疑惑更滋长了几分。

“只待这么一会儿便回去吗?”面对蔺端的疑问祁斯遇点点头,“我们也不便一直叨扰老师,何况这剑我还要带回去好好看看。”

蔺端顺着她的话看向问青剑,评价道:“是把良兵,不过息将军怎么突然送你剑?”

“这是问青剑,老师让我用它填我的剑匣。”

是的,祁斯遇的剑匣中从来只有两把剑,所以才会一直没人见过那传闻中的第三把。

蔺端立刻明白了息将军的用意,他这是要用师徒之情、授剑之恩为息家求一道护身符。此举谈不上多么磊落,却也不腌臜,是他会做的事。

“你接它是为情分还是伦理?”

祁斯遇的拇指轻轻蹭着剑鞘的花纹,过了片刻才答道:“我是为了真相。”

“不论什么结果?”

“不论什么结果。”

祁斯遇将问句改成了陈述句,蔺端则在心里对李亦仁说了句抱歉。既然她想知道,那他就要用尽一切努力给她一个真相。

祁斯遇拖着这一身啰嗦的衣服在庭院中抽出了剑。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问青剑,但她却觉得宝剑争鸣如龙吟此话实在不假。

问青剑的材质颇为特殊,听说是前朝铸器大师用百年玄铁所制,剑薄似发,削铁如泥,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阿厌,你来和我过招。”祁斯遇叫了院中功夫最好的人来,她想看看一把足够好的武器究竟能成为多大助力。

她自然是没赢的,但输得却不那么难看了。她抽出了剑匣中用来练手的剑,将问青剑放进了匣中最上方的位置。见状蔺端不解:“不是说这是第三把剑吗?”

祁斯遇拍拍剑匣最下方的位置,那里露着一个剑柄,说道:“这里早就有了更合适的,就让问青剑在外面多发些光热吧。”

送亲的队伍很快又踏上了路,越过安南就来到了祁斯遇二人曾经敌对的梁国。

当初梁缙边境祸乱不断是有原因的,许良土壤贫瘠,粮食难以栽种,百姓穷苦到吃不上饭,他们只能去烧去抢去偷,想尽办法活下去。可这里如今不同了,田地不再是光秃秃的,路上的行人不再是面黄肌瘦,他们现在同大缙的人民一样,是开了化的普通人。

“三年。”祁斯遇看着路边的情景不由得感叹:“仅仅三年,廖独就让许良活了过来。我现在竟无法想象他这一年能把临邺变成什么样子。”

蔺妍心里也有些震撼,从前她们也来过许良,那时的许良是蛮荒之地,是愚民的集聚。可现在这里是一个城,一个合格的城。

陈桥是没什么口是心非的毛病的,很是中肯地说:“怕是只会变得好。不过梁国人认的是廖独的廖还是小皇帝的廖就说不清了。”

祁斯遇心里还是存着柔软,存着对亲情的渴望,甚至说出了一句自己都不大信的话:“毕竟是亲叔侄,到底是一个廖。”

“不是也好,等过几年小皇帝长大了,他们叔侄开始内耗,我大缙一统天下就指日可待了。”祁斯遇和陈桥齐齐看向蔺妍,她很少会将话说得如此明白露骨,这突然来的一句让他们很是惊讶。

蔺妍朝着他们眨眨眼睛,说:“我说的不对吗?陛下把我送来不就是为了平静地等过这几年吗?”

祁斯遇想不出要如何去劝,悄悄扯了扯陈桥的衣袖,陈桥大抵也不知要说什么,又扯了回去。蔺妍看着在袖子下偷偷拉扯的两人,故意开口问:“你们俩是有什么悄悄话,还得在我面前偷偷扯着手说。”

闻言祁斯遇一拂衣袖将手伸了出来,然后带着些撒娇意味说:“姐姐可真会冤枉人,我们只是在商量待会吃什么罢了。”

蔺妍也懒得戳穿,甚至还提议了一句:“不如去吃莼菜羹吧,听说这是许良有名的特色。”

“有名?”祁斯遇有些诧异,她望向身旁的陈桥问:“我从未听过,你知道这菜吗?”

陈桥也摇头:“我来许良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这里太穷了,吃饭都是问题,哪来的特色。不过郡主是如何知晓的?我若没记错的话,这几年梁缙边界是只通商不通人的。”

“妄名是许良人,是他告诉我的。”蔺妍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干脆。

当时祁斯遇便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未等她想通车队就停下了。午膳时间到了,她们也应当下车去了。

“阿遇,待会想去吃些什么?”蔺端看着利索跳下马车的祁斯遇带着笑意问。

“莼菜羹吧,和梁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我也想尝尝他们的饭菜。”

蔺端立刻应下:“好,我让亦仁去寻酒楼。”

大缙是没什么莼菜的,缙人好食肉,城中看得到的青菜也不过十数种。梁国却不同,菜单的大半都是素菜,荤菜反倒少一些。几人因着新鲜点了许些青菜,想要一尝梁国的风味。

北方偏冷,吃的菜都放足了盐巴。安南虽偏南些,却也喜食辛辣。梁国称得上寡淡的菜让祁斯遇觉得有些无味。

“他们梁国人吃菜是不放盐吗?怪不得他们面黄肌瘦的,不吃盐巴怎么能健康。”

陈桥给祁斯遇倒了杯大麦茶,然后微扬下巴示意她看身后。祁斯遇接过茶抿了一口然后望向楼下大堂,这家酒楼的客人颇多,且每一个都是看着无比健康的。

待她转过头陈桥才说:“是你吃得太咸了些,我从前去过西方,那里的人才奇怪呢,吃的东西都是甜的。”

一听甜的祁斯遇来了兴趣,也不再计较陈桥先前的话,反倒问:“真的像你说得这么好吗?”

“好什么好。”蔺端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们的甜同你吃的不一样,他们吃的包子油条是甜的,肉也是甜的,那是要甜死人的甜。”

陈桥深深看了一眼蔺端,反驳道:“燕王殿下未曾亲自去过,说得自然有不准之处,待他日我陪公子去尝尝,岂不更好?”

蔺端自是不甘示弱:“阿遇若是想去,本王自是愿意陪同的。”

祁斯遇打断了两个斗嘴的男人:“我不想去,我可不想见那些蓝眼睛黄头发红胡子的人,听着就怪瘆人的。我自己出去逛逛,你们记得待会同姐姐一起回客栈,别让她一个人。”

蔺端点头应下了,蔺妍不忘叮嘱着:“阿遇,早些回来。”

离开的祁斯遇去了城中的一个米铺,而那家米铺的老板正是芸长公主的人。他算不得什么埋在梁国的暗哨,但却是个很有水平的包打听。

待祁斯遇进了屋他就走出来关上了门,他心下明了:小主子既然来了,定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早知您送亲要经过这儿,却不想您竟来的这么早。”

祁斯遇没同他寒暄,开门见山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要问你。”

“小主子请讲,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廖独的小字是什么。”祁斯遇本来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小字实在私密,几乎是只有长辈和挚友贴心人才知道的。

令她意外的是老板答得很快,甚至每个字都很精确。“摄政王小字妄名,妄作的妄,无名的名。”

明明是和心里一样的答案,她却还是免不了要吃惊。事情果然像她想的那样,一切都自有渊源。至此她心里的巨石也算是放下了,既是一心人,那就足够让姐姐在异国他乡过得开心些了。

她心里早已信了多半,却还是又确认了一遍:“你是如何知晓这么清楚的?”

“回小主子的话,我从前在临邺开过药铺,那里的许多秘辛我都知道。”

听到这儿祁斯遇心里也明了了,这米店开在许良,恐怕就是为了等她来的。她没有再问旁的事情,毕竟当下这件事才是最要紧的。

祁斯遇漫无目的地逛着,冬日天色暗得都早了些,但街上亮起的彩灯、不曾散的集市都在告诉她廖独是一位好的统治者,是一位有能力极了的统治者。

而这正是她现在远不能及的。

“公子,您可要买花吗?”祁斯遇突然被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姑娘撞了一下。她下意识扶了小姑娘一把,然后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买花?”

小姑娘的笑声似铃铛清脆,“公子不是许良人吧?今日是摘花节,男子都会在这天向心爱的女子表明心意,女子若是接了花,就是一桩良缘美事了。”

“若是她未接呢?”这话问得有些突兀,祁斯遇和卖花的姑娘齐齐抬头望向了来源,穿着一身白站在那里的人正是蔺端。

“你怎么来了?”对于蔺端的突然出现,祁斯遇有些纳闷。

蔺端却不答,只是又问那卖花女:“若是她未接呢?当如何算?”

“那她当…当是不同意的。”小姑娘答得有些别扭,她实在是猜不透面前这两位漂亮公子的心思。

好在蔺端没让她难受太久,伸手递过了一个银锭说:“早些回家去吧,你的花我都要了。”

蔺端给得实在过分多了,卖花的姑娘似是怕他反悔,接过银子便将花篮塞进了蔺端手中,随后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祁斯遇不解蔺端这一“善举”,还开口问:“你买这些没用的干嘛,钱多又不是这么花的。”

蔺端没有立刻回答,岔开了话:“今晚月亮很圆,我们寻个高处去看看吧。”

祁斯遇没拒绝,随着他寻了个屋顶便坐下了。蔺端将刚买的花扔在了一旁,同祁斯遇并排看着月亮。

“可惜了,没有酒,不然就是另一番风雅了。”祁斯遇盯着天边那白玉盘,良久才念叨这么一句。

蔺端也看着月亮,话说得很轻:“没有酒也没什么的,还有你。”

大抵是风有些大,吹散了蔺端的低语,祁斯遇皱着眉问:“什么?”

其实她是听清了的,只是她太怕了。她怕蔺端非要一个回应,她怕自己给不了这个回应,她更怕一切都没个好结局。

可蔺端并没放弃,放大了声音又说了一遍:“我说还有你。”

祁斯遇看着他,又听见他说:“于我来说这月亮不过是天上的顽石,酒也不过是乏味的米浆。可是你在就不一样了,你让顽石添了光彩,让米浆变得甘甜,你让世间可爱,就连万物都好看。”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小了些:“祁斯遇,我喜欢你。”

祁斯遇偏过头先看到的是那篮花,花插的很杂,并不都适合送给爱人。她从里面抽出了一支铃兰,上面的一串花已经有些许蔫了。

她的话也说得很轻:“宴行你有想过我们的以后吗?我若一辈子都是男子呢?你要用终生不娶来等我吗?”

“我愿意。”蔺端几乎是不曾思索就说出了这三个字,可祁斯遇还是摇头:“你是皇子,你的亲事是政事,由不得我们任性的。”

蔺端将花挪得远了些,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了。良久他才用着寻常语气问道:“可是阿遇,你真的这么想吗?”

祁斯遇侧着身,根本不敢看蔺端,但嘴上却硬气得很:“是。”

蔺端突然笑了,“要真的是这样,你又怎么可能连看我都不敢呢。”

祁斯遇依旧不为所动不肯转头,她慢慢说:“纵然我对你没有那份情谊,你我也是亲近的表兄妹,要我看着你说这样狠的话,我做不到。”

“我不相信。”蔺端说着不信,语气却软了许些,甚至都带了些哀求的。“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那些年少时暗暗的心动,那些曾经许过的诺、一起走过的日子难道都是假的吗?阿遇,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望向我的时候分明是不同的。”

祁斯遇终于转过身看向他,字字都咬得很重:“你知道的,我瞧块石头都是眼里含着情的。若是把这当成证据,京都里我和姐姐的传言也能成真。”

蔺端指着她脖子上的项链,心里仍然抱着一丝希望。“那为什么还带着这个?”

祁斯遇的手僵了一下,还是很利索地扯下了坠子。她伸手将那只小鸟递向蔺端,满不在意地说:“端表哥若是介意,斯遇愿意物归原主。”

蔺端惨笑一下没有接,他缓缓起身对祁斯遇说:“这是梁人的节日,做不得数的。等明年乞巧节时,我会再请你看更好的月亮的。

我先回去了,晚上凉,你也早些回去吧。”

祁斯遇看着蔺端的背影将吊坠塞回了胸前的口袋,蔺端说得没错,这里的晚上太凉了,风吹的她眼睛都有些冷。她抬手抚去了自眼角淌下的泪,望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能后悔。

那支铃兰还被她握在手上,后来被蔺妍插进了花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然后她们又带着它一路晃晃悠悠到了临邺。

蔺端和祁斯遇似乎并未因摘花节而生什么嫌隙,还是如平日一般,吃饭赶路切磋样样照常。只是离临邺越近,蔺妍的心事就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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