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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摘星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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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星殿里,群英荟萃。新入门的弟子拜会过本派掌门及同门后,被引荐给其它各派,寒暄着如出一辙的客套话:以后多关照啊!这还用说?都不是外人,可不得相互帮衬……如此,等等。事实上,彼此心里都明镜似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叨扰对方;不到无路可退,对方也不会开口求助。大家恪守着不麻烦别人便是不麻烦自己和各自打扫门前雪的原则,生活在各自的圈子里,不越雷池半步,以免是非沾身。年轻一辈中也有不以出生论贵贱,不以门楣论尊卑,不奉承,不巴结,只愿依着自己的好恶交朋结友的,难免被认作出格之举,明里暗里少不得要受些白眼和非议。

靠门口不起眼的角落里,莫待端端正正地坐着,以蜗牛的速度吃着一小碟鲜艳欲滴的樱果,神情专注地叫人不好打扰。到目前为止,他只说过一句话:在下莫待,见过各位。依礼制,他是碧霄宫的人,应该坐前排。雪凌寒知道他不爱与人打交道,特意嘱咐忆安将他的位置放

因着魔界三公子的身份,谢轻云也出席了晚宴,就坐在谢轻晗旁边,与莫待斜对。他无心应酬,挖空心思想早点脱身去外面游荡。宴会进行到一半,谢轻晗有事提前离席,临走时再三嘱咐他凡事多忍耐,莫要惹是生非丢了魔界的脸面。他倒也听话,只吃菜喝酒,不参与旁人的高谈阔论。

夜月灿忙着照顾凌秋雁,根本无暇理睬一干熟识。认识他的人都在想:这家伙知道别人的名姓才没几天,就一句一个小师妹叫得这样顺嘴,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些。不过,这种能快速取得闺阁女子信任的本事,倒也不是人人都有。

凌秋雁是个苗条娇小,相貌甜美,温顺文静的女子,长着一双又大又圆水汪汪怯生生的眼睛,饱含深闺少女见生客时独有的羞涩。见夜月灿不停地把好吃的往自己面前放,她的脸红得堪比莫待手中的樱果:“我……我吃好了……多谢师兄费心。”那声音又细又小,不认真听会以为她说的是唇语。

夜月灿一边说着甜软的话,一边又放了些水果在她面前才肯停手。

凌秋雁抿了抿嘴,厚薄适中的嘴唇竟抿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倔强。

酒至半酣,气氛似乎变得融洽了,人的表情也跟着松泛了。束缚心灵的清规戒律稍稍松了绑,话题也就跟着丰富起来。只是,无论话题有多丰富,不愿参与的人始终不愿参与,总有办法将自己与话题割裂开来。

坐在莫待前面的两名男子原是魔界子弟,刚入人籍,收在柳宸锋门下。高且瘦的叫沐北,浓眉大眼的叫杨烁,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两人不时回头瞅瞅莫待,看样子是想与他攀谈,又不好意思打扰专心用餐的人。

苏舜卿也在等待时机。他见莫待从始至终都没主动跟谁说过话,完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心知此人不易接近,便不敢贸然行动。此刻看见两名男子频频回首,想与莫待套近乎,遂揣着看好戏的心思等着看笑话。

一曲《雀惊春》刚唱毕,两名自称是世家子的男子就自告奋勇舞剑助兴。舞来舞去,其中一人的剑就舞到了谢轻云面前,剑尖在他脸上晃来晃去,像是喝多了失了准头。谢轻云也不生气,侧身避开剑锋,继续自斟自饮。不用谢轻晗叮嘱,他也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需谨慎,稍有差池惹出祸端就会殃及整个魔界。况且,人间的王公贵族看不上魔界的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根本就没打算计较。

“久闻谢三公子剑法精妙,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此相遇,不如舞一回让我等开开眼?”宁王府小王爷萧思源斜靠在一名年轻男子的肩上,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像娇弱思春的千金大小姐,“本王已看腻了这两兄弟的剑舞,想换个新鲜花样。谢三公子可愿成全本王的心愿?”

“在座的都是高手名流,在下管窥筐举,岂敢班门弄斧。还请小王爷另请高明。”谢轻云站起身来,“在下贪杯,不胜酒力,想回客栈休息。失陪。”

“不给本王面子?”萧思源沉了脸,十分不悦,“本王不配看你舞剑吗?”

“小王爷说哪里的话?不是您不配,是在下才疏学浅,不敢人前献丑。”谢轻云笑了笑道,“若小王爷坚持要看,在下只好斗胆一试。不足之处,望小王爷莫怪。”

有嗤笑声传来:“在酒宴上舞剑供人取乐,这不成剑奴了?”

“剑奴怎么了?魔界的人素来自甘下流,剑奴都抬举他了。”

“怎么能说下流呢?谢三公子皮相出色,不应该是风流么?”

“高贵的人才叫风流,卑贱的就叫下流。”

妧義倚着坐席,端着酒杯打量谢轻云不见半点不悦的脸,眼含欣赏:原以为是个一点就炸的暴脾气,没想到竟这般沉得住气,还行。

莫待的注意力始终在那一颗颗红樱果上。他目光发直,无精打采地一手托腮,一手揉着一粒葡萄,似乎吃得累了。

谢轻云舞了没几下,萧思源就举手叫停:“谢三公子看着孔武有力,可是这剑招怎么软绵绵的还不如个娘们?该不是魔界生活清苦,没吃饱饭?”

“在下学艺不精,难入小王爷法眼。惭愧!”谢轻云朝众人拱手道,“为免打扰诸位的雅兴,在下先行告退。”

“放肆!”萧思源喝道,“剑舞得不好也就罢了,还敢甩脸给本王看?谢青梧忙着花前柳下没功夫教你做人,顾夕漫那无事可忙的病秧子也没教你?她可是昭阳国的无垢,最熟悉我们的规矩礼仪。”

谢轻云握剑的手紧了紧,依然面色如常:“父亲母亲素来礼数周全,我做得不好是我的错,不干他们的事。”

雪凌寒也颇感意外: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沉稳耐性好脾气了?从前那样性急毛躁,连哄孩子的耐心也没有。他下意识地看向莫待,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知道错了就好办。罢了,本王大人大量,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萧思源乜斜着眼慵懒地道,“要不这样吧。你换套剑法舞来看看,舞得好了,本王重重有赏。说不定本王一高兴,就免了顾夕漫的奴籍。”

夜月灿拍案而起:“你说够了没?吃顿饭还要受这夹枪带棒的鸟气,有意思?”

“有意思,相当有意思。”萧思源满脸不屑地看着夜月灿,嗤道,“一个养花遛鸟的受了抬举,觍着脸来了这大雅之地,也该清楚何为尊卑贵贱,别那么大声跟主子嚷嚷。”

“养花遛鸟哪里不好?养花遛鸟的勤耕苦作,自食其力。身居高位的声色犬马,尸位素餐。究竟是谁不招人待见还真不好说!”

“庶出之子,也敢这般无状!”萧思源抓起酒盏砸向夜月灿,“夜月族是想造反么?想造反说就是,我父王的铁骑正闲得发慌!”

夜月灿冷笑道:“天上落块砖头下来,能拍死一大片像你这样烂泥一样的嫡出。而像我这样的庶出,怕是还真没几个。撇开身份不谈,你有哪一点值得骄傲?又有哪一点值得别人高看你一眼?”

百花羞一向恬淡可人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阴霾。百花门和夜月族虽然一个在仙界,一个在人间,素无往来,却都是和花草树木作伴,与飞禽走兽为邻,也算是知音。如今夜月灿又入了百花门,百花羞当然不乐意听见萧思源的话。“夜月,小心你的措辞,别长了张好嘴却不说人话。我百花门的人不欺人也不会任人欺,你别失了分寸,不知进退。”

萧思源接口道:“听见没有,你的新主子叫你别没事找事。”

众人心想:这人要不是故意装傻,就是真的缺根筋。

谢轻云忙道:“小王爷息怒!夜月绝没有冒犯小王爷的意思,都怪我没本事让小王爷满意。小王爷大人雅量,莫坏了心情。我这就舞给你看。”

“可是,本王现在不想看舞剑了,想听人讲故事。”萧思源用筷子敲着白玉盏,拖长了声音道,“你就给本王讲讲顾夕漫是如何以下贱之躯勾引到谢青梧那个老魔头的。”

谢轻云手握剑柄,怒气在眉眼间蔓延。萧思源的目光飘过霜月,笑着冲他勾勾手指,神情轻松愉快。那样子分明在说:生气了?生气了就来砍我!快来呀!

雪凌寒端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纹丝不动地坐着,嘴巴也像是被线给缝上了,他在等苏舜卿下场。其他仙门见他不说话,自然也不会自寻烦恼,一个个都是事不关己避之不及的冷淡表情。只有风神季晓棠面带笑容,饶有兴趣地看两人剑拔弩张。

来之前,秋渐离就警告过秋嫣然,介于三界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场宴会极有可能演变成战场。如果贸然出头,遭殃的不只是她一人,还会有千机阁的数千条人命。秋嫣然无所谓自己的生死,却最怕连累家里人。自打萧思源开始无理取闹,她就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直塞得张不了嘴说话。其余门派深知宁王萧逸在朝廷的地位,更知道他护短得厉害,有心转圜又担心惹祸上身,也都是爱莫能助,只能为谢轻云捏一把汗。

至于苏舜卿,如果没有燕双飞那档子事,他很希望有人找魔界的茬。现在他正烦恼燕双飞的死,不想再有人挑起事端,横生枝节。他几次三番暗示萧思源别生事,可萧思源哪里会将他放在眼里,直接无视了他的暗示。

“别欺人太甚!”沐北和杨烁双双起身,一左一右在谢轻云身边站定。杨烁指着萧思源大声道:“你我分属不同的国度,我们魔界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且你污言秽语,辱没君后,简直该死!”

“可不是!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没完没了的,真当我们魔界好欺负?”

“你们已经入了人籍,是名剑山庄的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我们魔界?”

“入了人籍又如何?我还是我,还是从前的我!且,入人籍不代表就要将心丢了!否则我宁愿永世为魔籍!”杨烁戳着胸口道,“魔界是我的故土,君后是我们的君后。谁敢动我故土,辱我君后,我就要谁好看!”

沐北哼道:“他这种人根本就是无心的怪物,哪里懂得情义为何物!跟他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萧思源拍着手道:“好,好,好……当真是主仆情深,情深义重。本王都差点被你们感动了!柳掌门,你新收的弟子没将你放在眼里啊,心心念念都是从前的主子不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他们。本王实在替你不值。”

柳宸锋动手换了一杯新茶,不紧不慢地道:“他二人不忘旧主之恩,不说违心之词,甚好。我没看走眼,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儿郎。”

萧思源的脸一僵:“柳庄主倒是看得开。”

“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他们呢?”柳宸锋倒了两杯茶放在案几上,“你俩不必杵在那里当人盾了,来我这边坐。别担心,小王爷只是酒后失言,绝非有意刁难三公子。这摘星殿中不只有凌寒上仙,还有这么多厉害的大人物在,谁敢对你家公子不利。”

谢轻云忙将两人推离身边,按捺下心头怒气朝大殿门口走去。一个啃得烂兮兮的桃子飞过来砸在他背上,留下一片污渍。他脚步不停,笔直向前。

萧思源憋着嗓子嘎嘎怪笑:“难怪人家都说,什么父母养什么儿。这话一点不假!顾夕漫在我宁王府为奴时,就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下贱坯子。没想到养了个儿子也是这副德行!听说顾夕漫出了宁王府就被卖到了妓院?本王想破脑袋也没想通,谢青梧那糟老头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竟娶这卑污之人为正妻。该不会是被她那套狐媚功夫给迷住了?不对啊!谢青梧不是被柳沉烟收为裙下臣了么?怎么又被一个残花败柳迷了眼呢?”

谢轻云怒极,霜月就要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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