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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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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在无益的战斗中毁灭我自己,丧失超越人间的享受和光明、爱和希望……我将再一次不得不相信,我孤立无援,只有依靠自己,被抛弃,受背叛……我将不得不说我从来不敢想的事情,做我从来不敢承担结果的事情。”

——阿诺德·勋伯格1874-1951《雅各的天梯》

“你不是一直都怀疑我吗,现在我告诉你,如你所愿,我就是创,我是他的弟弟创,你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在那个中午……还记得吧?”孩子的眼眸仍旧是一片温润的湿褐色,光泽美好仿佛有着冬日暖阳的温度,然而其中潜藏的浓黑让人不敢探究。

“创……”安诺的眼神渺远,像是在眺望。

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眼前模糊浮现出多少年前的那个正午,阳光酷烈空气干燥,刚刚和她一起脱离险境的衰仔有片刻低着头,像是在失神。

她没太注意他在呢喃什么,只隐约听到了一个名字,很普通的音节,然而经少年缓慢的吐字那平仄音韵像是一首歌的终章。

那时她看不见他发帘下的眼睛,但脸庞的线条总让人感觉不真实,用后来安的话说,像是在对着虚空交流着什么,想是要拼命抓住什么。

“在想什么呢?”那时她一脸轻松的笑。

“诶?没什么,”少年仰头,一瞬间满满当当的阳光让他下意识伸手遮挡,嘴角本能迅速堆起的笑意还未散去,“只是想起我表弟而已。”

“哦。”她百无聊赖地回答,思绪又漫不经心地飘到别的地方,于是沉默的帷幕狠狠拉下。

却不成想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没有再度开场的可能。

记忆收回,安诺笑得疲惫,发卷跌落肩头如玫瑰花瓣片片陨落:“是我们太大意了啊……原来你真的给过我们机会,不过被我们浪费罢了。”

“所以,不用我提醒,你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做。”男孩语气微凉,像夹了一支迷迭香的薄荷茶。

漆黑的双瞳没有焦距,如未加雕琢的黑曜石,安诺收回匕首,刃尖直直对着自己的胸口,就势向下。

“安诺!”一声惊呼伴着叮当声回响在不大的蓝色空间,一支冰凌堪堪击中匕首,将其震落,优质金属与冰凉的石质地板的撞击声显得气氛愈加静默。

“啧,”瞥了一眼已站在结界之内的浅金发色的少女,男孩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表情,“想不到紫藤花架上最后一朵花苞还没开放就想着凋零了呀,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西芙不回答,霜雪一样的脸庞表情肃穆,就像是少了那份厚重质感的女神像。

“被命运钦定执行守护之名的血裔呀,你不觉得你太贪心了吗?你要保护我不被杀死,又要保护与我敌对的人不被我杀死——你现在就像是即将展开最后厮杀的宿敌前的一朵铃兰,妄图以蚍蜉之力撼动你的主人命运。”

“守护你是因为【契约规则】,这不过是为了一些必要的东西而付出的代价罢了,我真正的力量,是与之交换后得到的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决心。”

“重要的人?”男孩脸上又浮现出那个嘲讽尘世的笑容,随着嘴角上扬他正视西芙的双眼重新凝聚起炫目的金色,“原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过,真可惜,我们却不得不为敌——你能承受违背【规则】带来的反噬之力吗?我有幸见过一次,然后,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他经历第二次呢。”

男孩的眸子如星光闪烁般突然暗了下去,又迅速点亮,快得让人看不清:“因为那种痛苦,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不会杀你,只要打倒你就可以了,”幽蓝光芒浮动游走的领域里霎时白雾升腾,缭绕间有水晶一般的冰锥凝结成形,银白色闪光亮烈夺目,“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铃兰的话语是the return of happiness,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抱歉,聆听忏悔的时间早已过去,我恐怕只能按我的想法继续了,你不介意吧?”男孩抬头看看蓝色光晕游移地越来越快的结界顶,笑容的含义模糊不清,“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音刚落,蓝色极速褪去,整个结界骤然破碎,玻璃一样的碎裂声清脆干净,透明的细小碎片散落一地。男孩满意地看着西芙漠然的脸上染上惊慌,仿佛在看一件令他自豪的雕刻品。

“帕西?!”

……

“未竟的希望在白色花瓣里沉睡着

风追赶逝去的芬芳

精灵坐在他棺木沿歌唱:

‘完成不了的是爱触摸不到的是光’”

——布拉吉《诗篇·第三十二日》

“纳尔弗和瓦利醒了。”

果戈里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疑问句。

创坐在他身旁,语气里满是嘲讽:“你知道的也太迟了,我亲爱的哥哥。几天前他们一直从南海打到欧亚大陆的腹地,那两个孩子可是着实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序列者吃尽了苦头。”

少年低头半晌,瘪瘪嘴:“他们不该往西边走,要打架的话,太平洋的场地会宽一些。”

“傻子才会再去太平洋。”

少年要起身,被男孩拽住衣角,于是他看向创的眼睛,两双同色系的晶莹眼眸彼此映刻重叠:“要和我一起,创?”

男孩的眼神同样不容动摇,像是在质问。

“那些东西比我还要重要吗,哥哥?”

那些东西比你自己还要重要吗,哥哥?

少年忽然笑了笑,伸出手摸男孩的头,柔顺的黑色发丝在乳白色光线下晕染出焦糖一样温暖又甜蜜的色泽:“同是弃族,我没办法不出手啊。”

“不然到时候连陪我们闲扯的人都没有了,世界该有多荒凉。”

男孩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倔强地仰着头:“那些都不重要,反正你最后都会被自己所酿造的黑暗吞噬。”

“笨死了,”少年笑的更加开心,仿佛他将前去的不是一场浩劫,而是一个美丽的婚礼,“还有什么会比泽更重要。”

那个笑容如跃过窗栏的最后一道月光,银白澄澈,轻盈如纱。

少年直起背转身:“如果我走了,总不能让你再次一个人吧。哥哥努力去了。”

他看不见身后的男孩黄金瞳骤然点亮,恨像是风暴在其中疯狂涌动,想要撕毁天地所有。

那一刻我很想杀了你。

杀了你,哥哥,也许这样你就不会再一次、再一次离开我。

你明明知道,即使世界于我也不及你的一声轻唤。

我不想面对真实的自己。

却更不想面对虚假的。

“瓦利,你刚刚不是说休息去了么?”看着面前面容清俊的少年,果戈里有几分惊讶。

瓦利低着头不说话,墨色长发顺着肩膀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和表情。

“怎么了?是关于李复缘的事?”

“我本来想瞒着你的,但康斯坦丁说你迟早会知道,还不如先坦白。”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瓦利猛地一抬头,差点撞到果戈里的下巴,眼神锐利坚定,“我们,我是说我和诺顿,把你的记忆给了那个叫李复缘的孩子。”

“你们……在想些什么?!”果戈里睁大双眼,“那种东西不是闹着玩的!”

“没人在闹着玩,这是我们八个一致商讨得出的结论。你不应该逃避的,你为所有人做了那么多,却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愿提起。虽然我们不知道那个小家伙到底有什么特别的——除了那个臭脾气和你一模一样以外——但是我们觉得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果戈里气的说不出话来,激动地坐下又站起:“我说,我……是你们和我呆久了也有点脱线吗?还是我活到现在连个人隐私都要被你们翻出来?”

“完了完了……”他抱住头,一脸无辜,“你们给我出了个好问题呀,最后一题附加题,鉴于果戈里先生您悲催的人生被一个小孩子知道的一清二楚,您应该对八个罪魁祸首说些什么好呢?”

瓦利黑着一张脸:“说正经的,谁在和你闹着玩呢。”

“我当然很正经了,只是快被你们逼疯了而已,”果戈里放下双手,缩在椅子里闷闷地回答,“我本来以为事情会很简单就解决了,但是我早该意识到瓦利你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恶整我。”

“那个叫李复缘的到底是什么人,对你而言如此重要?”

果戈里埋头,声音懒洋洋:“暗恋过的女孩的儿子。”

“你的?”

下一秒瓦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出门,“嘭”的一声巨响后,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滚!告诉诺顿,等李复缘从回忆里醒过来就让他回来,我有话和他说。”

“不是吧,这么急着要认亲?”

门“唰”地拉开,一个高速物体准确地砸中红心,瓦利一个趔趄间听见门又迅速合上,果戈里继续暴走:“你再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动作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耶梦加得!”

“切。”瓦利低低地表示了一下不屑,捡起刚刚落到地上的抱枕,旋即又轻轻笑起来,抬头看穹顶烟云汇聚。

自从感知到了波动异常过后,他们好像就没这么打闹过了。

生活如果能像单选题就好了,没有多余的顾虑,四个选项中总有一个是你可以选择的。但他们偏偏是一群被考官遗弃了的倒霉孩子,不是选项出错就是拿到手的根本就是无解的题,甚至还有题干上写的是自由作答的开放问答题,但考官心情就是不好就是不要你及格,除了做个鬼脸傻笑着接受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连这样互相嘲笑的乐趣都失去了的话,那他们,就真真正正的可以离开了。

后来,聪慧如她,怎么会猜不出那天发生了什么。

就算安拥有再强悍的力量,也不可能在和天空与风之王的对战中仅仅受了点擦伤就全身而退;在他走出之后,整个神国迅速崩塌湮灭,学院动用了所有检测设备都没有发现第二个生命特征。

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想承认那天看到的人是幻觉。

就如同内心依旧不相信他会是敌人。

再然后就是那场梦魇了,往昔的阴影被时间拉长,覆盖了她十年的春夏秋冬。最可怕的不是一秒降临的地狱,而是在恐慌不安中漫长的等待和逃亡。

心被放逐,判刑者却是自己。

“所以你根本什么都没想明白,就想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高尚的反派,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兰斯洛特?”

“随你怎么说,要阻止我,拿出你的实力来抢回自己的命吧。”

“我的命一直都是我的,”苏茜嘴角泛出一个轻如飘雪的微笑,转瞬即逝,“它被我紧握在手上,就像现在的螺旋桨的噪声一样真实。”

“什么?”兰斯洛特稍微抬头,比人类敏锐上千倍的双眼此刻将隐没于夜空的数架直升机看得一清二楚,涡流间的摩擦声逐渐逼近,像是一群鹰隼叫嚣着到来。

“我的职责是照顾他,”苏茜微微偏过头,望向安的眼睛露出韧长的温柔,“但也是在变相监视他,没办法,这是为了保全他而付出的代价,而这也给了我好处,比如奈瑟给我和西芙的特殊指令器,利用它我们可以不经过加图索家族的任何审查随时调动一支突击分队。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呵,和我一样的【逆契者】?果然你没有任何资格教训别人啊苏茜,如果你知道我们当初是怎样被‘训练’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就像你说的,你什么都不明白,还要楞摆出一副说教者的样子,不觉得很可笑么?”

右手再度高举,兰斯洛特准备开始下一轮攻击。就在同时,数十人从五米高空悄无声息地跳落地面,面对焦黑残破的土地仿佛习以为常,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迅速向信号源靠近。

夜风朔朔里苏茜发绳早已断落,此刻披散的长发如兰草,承载了她漫长的十年时光。

这是她过去的纪念,也是她前进的鼓点。

她突然蹲下身,十指张开紧贴土地,感受着焦热的触感,眼中的金色像是城市顶端的两盏霓虹,在黑暗的包围中骄傲的光芒刺破天幕。

“神言·地笙。”

就在神文吟唱起的同一瞬间,所有的【逆契者】也点亮了他们的黄金瞳,在昏黑的夜里纷繁闪烁,如同不夜城的灯火。

不同的神言的咒语同时响起,像是一场交响乐恢弘前奏。

安身后的火神一声长啸,下弯的颈脖蓄势待发,侧面看去如同一道连接天地的火色闪电。

“不管说什么,我们也不会任你毁掉他以如此代价换来的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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