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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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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喜好歌舞,宫中得宠的几位娘娘譬如秋贵妃与菁妃,皆是舞姬出身。官家正统的皇后与淑妃总被这种身份的女人夺去宠爱,多少幽怨都只能放在心底。此刻十公主指桑骂槐,两位心里十分受用,差点都要露出喜色来。

“小小的年纪出口成脏,淑妃教导的好女儿。”

座上主位,只有菁妃黑了脸。

皇后自恃矜持端庄,不便多说。淑妃娘娘的最大特点是窝里横,出了名的只在朝云殿内娇蛮,对外则软。面对女儿方才的言语冲撞,她窃喜之余已有不安,一见菁妃变色,唯恐再生事端,忙又向儿子王炔递上眼色。

尴尬之中,晋王却忽然开口:“何必为个舞姬坏了兴致,拉下去打死便是。”

他如此是为了母亲颜面,又想在父皇面前拿出些兄长的样子,怎奈未够聪明,没看懂二哥太子与自己亲爱的父皇此刻端坐不动,如出一辙。

谢从安只担心笙歌会被带走折磨,急的热锅蚂蚁一般,哪里顾得上其他,双手将人紧紧揽在怀里,对奉命靠近的侍卫怒目而视,手上还指着,“我看谁敢动她!”

“谢从安你放肆!”

威严重喝当头落下,谢从安早已是手脚虚软,冷汗须臾又发透几层,心脏就差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见到谢小姐对一个舞姬如此相护,周遭之人无不惊疑,侍卫们也不敢有何动作。

谢从安放开笙歌朝着皇帝跪倒,一头磕了下去。

“吾皇英明。笙歌善舞,根本不需如此惹事,这摆明了是被小人陷害。贼人如此狂妄,屡次三番的玩弄计谋,陷害忠良,若不彻查,岂不是等同放任!这样下去,可会寒了忠者之心!”

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

事后再想,此时大抵是想要借题发挥将事闹大,好让笙歌在谢家的庇佑下脱离眼下的死亡威胁。

谢从安在心底默默的反复念着佛祖保佑。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夜风巡过,哪里响起铮铮铃声。

脑海中忽然浮现韩玉所说的那夜,恍然大悟之际,悔恨和惧怕齐齐涌上心头。

原以为权势吃人,没想到吃人的还是人自己。

此间的静默难熬让她陡然又生哭意,只能狠狠咬牙顶住。

“好。”

长久的沉默之后,皇帝终于开口。“朕会彻查。”

谢从安刚松了口气。

远处忽然响起洪亮话语:“谢吾皇恩典,彻查长秋殿夜袭一案。”

满室震惊之中,回过头的谢从安仿佛瞧见了幻像。爷爷罕见的穿着一身朝服,正大步从殿外行入。

再看高座之上,皇帝已是面色铁青。

谢从安懵了。

她机械的跟着爷爷跪谢皇恩,对发生了什么尚且毫无察觉。

待高座上的帝王拂袖而去,笙歌被人带走,几位娘娘也随之散去。

她愣了许久才发觉自己竟未呼吸,憋出了一身的汗,追出殿外欲询问时,发觉爷爷也不见了。

方才还热闹的场所一下子变得安静。大殿之前的夜空中明月高悬,照得她又是一阵心慌。

还好韩玉仍在原地,瞧着也是在愣神。

“小姐莫怕,还有侯爷在。”跟过来的谢又晴小声劝着。

谢从安停下脚步,伸手拉过她还未说话,只听身后又传来一人言语:“是了,你家小姐又曾怕过什么,难道我们王家能将你打杀了!”

王浔竟是不依不饶,追过来对她冷言冷语。

谢从安无心搭理,又怕给韩玉惹起麻烦,便站在了原地。

王浔见状倒是稀奇又窃喜,本要再说几句,却被赶来的崔慕青拖走了。

殿中此刻的人已散尽了,几乎每个路人看向韩玉的目光都意味深长,还有些回头瞧着谢从安,一脸的玩味。

……明日不知又要传出些什么话来。

谢从安默默叹气,脚下一转,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酒罢席默,月上中庭。

不知不觉的踱到了永宁殿外,没想到又见到一个熟人。

王曦依旧是毫无仪态可言的随意歪在门柱上,抱着手臂,像是在等什么人。身上的明紫的软缎折出亮光,显出身体利落漂亮的线条。

这才几日,竟然瘦了许多。

谢从安想要入殿,被他拦下,拉扯几回,又被他揽进了怀里。

王曦低声哄着:“莫闹脾气。侯爷不过是于死局中为你折回些好处罢了。”

谢从安双眼通红,咬着牙,含着泪,手上还在不断的挣扎。

可惜她还尚在病中,气力悬殊,挣了半晌无果,忽然蹦出一句“你胡说”,泪水瞬间淌了满脸。

王曦口中唤着她名字,警告意味十足,“今日这姬子本也没几分活命的余地,你又如此将她牵扯进自己的事里,她就必须得为此偿命。”

那样凉薄的语气,说出的话让人彻骨生寒。

谢从安心惊肉跳,慌的伸手去捂他嘴巴。“不准胡说!”

热泪之外恍然听到韩玉的声音:“世子说的没错。哪怕没有谢侯和小姐,笙歌一样也逃不脱这罪名与忌讳。后宫对舞姬邀宠忌讳多年,陷害她的人从一开始就未与她留下活路。”

知道他是追来安慰自己,谢从安更加的泣不成声。

见她不再挣扎,王曦收起严厉,小声哄道:“我知你是关切则乱,但这姬子的命是当真救不回了。”

谢从安咬紧了牙,泪水却仍然不停落下。

她满心愧疚,只恨自己懦弱无能。

不过在高位待了几日就习惯了特权带来的优待,只知在不能如意时去恨这世界草菅人命。此时才明白自己也是这愚蠢世界中的一个。原来轻轻的口唇相碰,真的可以让人葬送一生。

舞姬争宠而已,一点点厌恶情绪作祟而已,怎会轻描淡写的就令这如花般娇艳的女子从世上消失。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愚蠢自大。

她明知道后宫之中最介意什么,甚至还亲自经历了那夜,去过了现场。她又不蠢不笨,为何不能用用脑子,盘算清楚,方才那般意气用事,如何能不被人利用。

皇家忌讳谢家什么她不是不懂,如何竟能如此蠢笨,不但救不了笙歌,谢家此次也惹了麻烦。

“我,我,未料到,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如此……是我思虑不周,是我害了她。”

酒宴已是皇帝让步,有意安抚,她却还在想着要仗势仕族威名,当着诸位大臣亲眷的面前,无异于反将一军。爷爷忽然出现,逼皇帝答应彻查夜袭,那位只在高处的帝王怎会不恼。

撒气也好,泄愤亦罢,总要有个口子要让帝王的心里舒坦。

这一切还是只能怪她糊涂,不该扯笙歌入局的……

谢从安取出手帕,在王曦的前襟上胡乱抹了抹,吸着鼻子去找韩玉,未注意握着帕子的那人面色一沉。

谢又晴在旁一直观望着,满面的忧色。韩玉却显得十分平静。

他见谢从安过来,上前一步道:“今日是韩玉行事欠妥。事已至此,怪只怪,怪,只怪,”眉头蹙起,几番哽咽皆未成言,最后索性撇过脸去,用力咳了一声才哑着嗓子道:“只怪……命,不好吧。”说罢又被哽咽锁喉,再也发不出声来,于是颤手红眼,拜别离去。

谢从安垂头看向脚尖,心里的难过伴着无力。

她明白韩玉的难过和压抑,却无能为力。

他懂了自己的难为,甚至没有开口乞求。

那句话里所说的命,不仅仅是笙歌,还有自己那个被冤死的师父。甚至这如蝼蚁般低贱的命运中,还有一个挣不脱的自己。

那抹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尽了世间的艰辛。步履踉跄,让人不忍多看。

谢从安咽下眼泪,用力抱住自己,手臂上被什么硌的生疼,皱眉去摸,温润细腻,微有不平。

一想起韩玉的玉玦,瞬间福至心灵。

她转过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曦过来抓起她的手,稍嫌宠溺的握了握,“怎么了?”

“你可知道良王在哪?”

冷不丁的一问,王曦停下了摩挲她的手,“怎么忽然问这个?”随即又道:“表兄外出游历,四海为家,近期尚未有音信。”

“我不信。”谢从安反手将他抓住,“身为皇家子嗣,皇上怎会放任他在外不管?就是无事问安的折子也总要有几封的。”

王曦莫名恼了,“宫中既是这般说,你最好还是学会听话。”

谢从安只能压了火,试图解释道:“我雪山遇袭,乌衣卫遭受牵扯。皇帝雷霆震怒是应该的,不仅要为了给谢氏和我出气,毕竟还涉及他自身安危。长秋殿的夜袭亦发生在这行宫之内,短短几日间虽说都只是我涉险,实为帝王的安全两遭威胁。这样严重的事,为何只有酒宴安抚我谢家,却不能提出调查?此事未免也太古怪了些。”她边说便盯着王曦,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皇伯伯若不肯查,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也不能忤逆君王。”

王曦严肃起来,望着她的目光有些灼人,“你若知道谢氏如今是何种境地,行事说话便都要小心。雪山埋伏也好,长秋殿夜袭亦罢,侯爷心疼你为你不忿,可也不能因此挑战皇帝颜面!最终是偏安一隅还是你死我活,都在你谢从安的一念之间。你不是孩童,凡事都要思虑周详!”

谢从安仰头看着王曦,心中全是问不出口的话:

所以你才要站在永宁殿门前拦着我吗?

是怕我惹爷爷生气,还是担心他老人家为了我再去与皇帝争吵?

这样的王曦,可是往日里那个最怕自己受委屈的心上人?

如果家国在他眼中如此之重,却又为何不能允许她为谢家付出一切?

谢从安深望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直到出了永宁殿的地界才唤出影卫道:“去查北漠,看看最近有何异动。”

“是。”

“还有南境。”

谢从安咬了咬唇,默默下了决心。“去给我查良王的行踪。”

“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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