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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幕:新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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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床头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云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

钟鼓玉帛岂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

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惜罇空》·本朝·李太白

圣朝神龙真君四年,北海北道驻军附近的百姓居民发现,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人口丢失的问题。

本地节度使,大将军杜万若,也是我的义父,受圣上嘱托,派我前往北道效勇军辖内的高县,也就是出现人口失踪情况最严重的县,调查这次的“问题”。

顺便暗中调查、找寻两本经书。

我只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无论圣上提出怎样的要求,我都只能照做。

我之前已经让子急云去以“洛子急”的身份卧底闾山天门宗,想要看看那里是不是两本经文的藏身之地,可是都过去小半个月了,子急云去在天门宗那边仍然毫无消息,目前看来,希望渺茫,我不能死等,光叔催得紧,我便只能两边下注,同时在两个地方展开行动了。

而那份和《归藏》、《连山》二经没什么关系的“秘宝(一份据传是前朝异国的王子秘密留存用来“复国”的宝藏,到底是真的假的、有没有这个东西还存疑)”,只能让吴铭大梦自己带人去找了。

说是去找这两本经书,其实这更多的只是一个幌子,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不会死。

主要是这个秘密不能和任何人说,除了我和吴铭大梦,我们对外都是称为圣人找寻《归藏》、《连山》两本经文,即便是上奏的表文都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不怕其他人翻阅我们的表章,即使是看到了他也不知我所云。

最重要的还是赶集替圣上找到这份“富可敌国(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的巨大财宝。当然,不排除这可能自始至终也就是个故事。

天朝圣京之中,所有人都传,在东海道效勇军选锋兵大营营地里,东海道节度使、上将军杜公帐下,有三个最得力的螟蛉义子,一个是我,一个是东海道监军院监军副使,帝都神京的神武卫护军中尉,阉宦高涔;还有一个,是东海水师将军之一,号称“血河将军”的逄圭逄玄明。

而我,是大人执掌的进奏院中最精锐、也最臭名昭著的“黑衣进奏”之一。

我能得到大人垂青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世上有一种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无限复制施术者本体、即“命主,”并且可以在无限制条件下无限重复次数替换的术,称为“命算主吾”,即“一条命的计算、控制,由我(施术者本人)自己说了算”。

而我本人,即“命主”,就是这种术的掌握者之一。

我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都可以是我。

我与我的替身共生共寿,共享记忆与认知。

我也可以无限复制,替换替换成任何一个新的身体,理论上说,我可以是永生不死了,就像是裸鼹鼠一样,利用更换替身,来实现无病无灾,长乐永年的目的。

这种术看似无解,但其实每隔一千个(次)复制,都会出现一次连是“命(数)主”本人都无法掌控的可怕突变(变量)。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我都不得不亲自出手,出面解决他们。

而往往所谓的“解决,”就是彻底解决掉了他们的性命,不仅一劳永逸,而且确保无虞。

你们可以不相信,就当我是有心病癔症吧。

所以我可以有很多自我复制的替身、亦即“傀儡。”

我有几个常用的替身:江南东道福建泉州天门宗聂诗皓,流人剑客公师伏摩,折冲府府兵飞羡鱼,检校关南州司马赢镇命,以及,东海水师将军宿熙隆!

我,一个逃兵。

我只有自己,没有战友。

可我一个人,也可以是一支军队。

我,独自一人,我,也是“千人队队正。”

我可以号令千人,仍然孑然一身。

不过我本来也是一贯独来独往,自行其是。

我也无名无姓无家,因为什么都没有了。

我可以是公师董,也可以是聂诗皓,还可以是飞羡鱼,更可以是赢镇命,我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都可以是我。

身上唯一还剩下的,除了一大片能在躺下的时候盖住腿、保证自己不会被冻死在路边的馊衣袍子,一条亵裤、和一双烂得不能再烂的阑珊敝履,更无它物。

不过还好,现在是四月,芳菲未尽,官道旁的草里,将就窝一晚上,还不至于很冷。

也幸亏是四月,不是秋冬天气,没霜没雪,不用担心诡笑着冻死。

按照圣朝法律,我就是那无德无义的“逃户”——既不感念国家的恩德,也不履行朝廷的义务,四处流亡,逃避兵役和徭役。

无所谓,随他们怎么说,我本来就是个逃兵,是懦夫,他们说得也对。

我现在只是路边的一个蓬头垢面、鬼一样的乞丐,头发往前捋能遮住整张脸,往后捋顺能盖住整个后腰。胡子拉碴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我的年龄。

我每天醒来要面对的第一件事,也是一天之中唯一要发愁的一件事,那就是用什么东西来填饱我的肚子。

即便饿到脱相,即便因为全身浮肿到已然迈不开步子,我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一旦停下来,要么是找到了能进嘴的食物,要么是我已经活活饿死。

落魄到如此地步,我也仍然保持着穷鬼的尊严,我不偷不抢不乞讨,只在路边寻找任何能够进嘴的东西,用来填饱肚子。

因长时间的饥饿,我已不能做出长时间且复杂的思考,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脚步虚浮,走路比牛都慢,也没法儿进行长途跋涉,腰弯的头也低到了肚脐眼儿上。为的就是,让他们尽早发现我。

“那小郎子?”

身后有人叫住我,但我没有回头。

“小乞丐!”

那声音加重了口气,似乎是在呵斥。

我仍没有回头,但站在原地等他。

“你听不懂人话吗?”

那人超过我,挡在我面前。

一个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逆着光站在我的面前,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眯着眼看个大概,是一个虬髯大汉。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我的一个替身,公师伏摩,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人也看到了公师伏摩,他愣住了:“你、你!你到底是谁?”

公师伏摩:“我就是我!公师伏摩!”

那人:“不!我亲眼见过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是……他!不是你!可你们两个的声音却……你们两个……完全不一样!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你到底是谁?”

公师伏摩:“那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

太阳陷入黑暗,人头掉落尘埃。

“你杀人灭口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强了!”

身后传来嘲讽的笑。

是我的另一个替身,赢镇命,我的两个替身,同时出现,并且见面了。

“那是!跟你们学得好啊!”公师伏摩反唇相讥:“你们这些人,杀人灭口、卸磨杀驴的本事不一直都很拿手吗?”

关南州,高县。

老乔乔本礽是本县县尉,当年就是因为和本县的县尊安老翁“有关系,”再加上这又是个穷乡僻壤的小县,日常没什么事,他才求安使君,花钱谋得了这个县尉的差使。

安县尊年近七旬,五十岁中科举,五十五岁当县尉,六十多岁才靠疏通关系当上了补缺的县令。

可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子,他居然一点不着急。

因为还有更着急的事情需要他去看顾。

县里南山送子岭姥姥庙的工期拖得太长了,他袖子里的钱是花花地往外掏啊。

山上庙里的庙祝派人来县衙送信说,都拖了两个半月工钱了,以前找人家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是半个月就发一次工钱,现在看看,这都几个半个月了?人家送料的伙计和负责搬石料的小工都不乐意了!人家干得是力气活,全凭工钱给你卖力气,你扣扣搜搜、拖拖拉拉的不花钱,人家能愿意吗?

庙里干活的小工说了,吃得差干活累都是小事,再不发工钱别想让我多迈一步!

我们的安使君安县令安崇义公直接气得拍案而起,灰白的胡子伴随着嘴唇的抖动上下翻飞。

他指着传信的小厮:“是我……真是那庙里干活的小工催你的?这话真是他们说的?他们有这胆子?还不是你家主人撺掇的!我有多少钱不都是给了你们家主人?我搭进去多少钱不都是揣进了他的袖子里?”

安县令嘴里的“你家主人”是指县里的富户乔寿仙。

这位和县里的县尉乔本礽也算是本家了。

乔寿仙是本县有名的大商人,大庄园主,但也是出了名的精于算计,吝啬抠门。

不过我们这位安县令的抠搜倒也和老乔不相上下。

这小厮被当面翻旧账,却也还硬气,他挺了挺胸:“哎!你跟我叫没用!我家主人说了!工钱要不到,我也就别回去了!你要不杀了我!要不就拿钱!这活是给你干的!你不拿钱谁拿钱?”

硬气!够硬气!

安使君被这一句话憋得气急,差点一口气没倒允一头撅过去!

一个堂堂县令居然和一个主家派来的小厮在这咆哮公堂,真真是成何体统!

索性现在是下午,县衙人不多。

南山送子岭姥姥庙,是安县令带头出资兴建,乔寿仙出人出工出料一力承担的工程。但是,请注意这个但是,这个“姥姥庙”既不惠民也不利他,纯纯烧钱的冤大头。

我就是要去那里。

送子岭姥姥庙,这就是个小庙,建了庙也注定出力不讨好,而且最重要的,尚未建成的庙里据说将来要供奉的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神”——兔神姥姥。

就是这么一个既不能赚名声也不受民众推捧的“苦活儿,”安县令竟然能甘之如饴,还愿意屁颠屁颠的往外掏钱,倒也是一件怪事。

所谓的兔神姥姥在我们本地并没有什么信众,百姓们也不怎么了解这位“兔神姥姥”到底是哪方的尊神。

一个谁都说不清楚来历的这么一位“野神,”当地又无此神的信仰,安县令还要给祂建庙,你说稀奇不嫌弃?别说赚个好名声,到时候没人骂他都不错了。

南山的送子岭姥姥庙,原本这个“送子岭”也不叫送子岭,而是叫“松子岭。”因为我们这位闲过头的安县令嫌弃山名不好听,就给改了。

可就是这么一位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的兔神姥姥,竟然比出了人命案子还重要?

不知道,谁知道这位年老昏聩,整天庸庸碌碌、不知所以的安使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县令的不作为,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本县的其他三位主官(其实本应该是佐官)在干实事——县丞高存宝,主簿魏云摩、县尉乔本礽。

哦,这次出了一起命案,所以还得带上一个唯唯诺诺,没有主见的仵作,宋工宋云来。

这三人带着各自的小厮、仆从、随侍,还有县里的不良脊烂,衙役,以及仵作宋云来带来的一个仵工助手,一行人有的骑马,有的坐车,更多的是步行而来,浩浩荡荡,直奔命案现场。

大家好像是习惯了没有县令的日子,也就没多关心为什么县令没有来。

他还在县衙和那个乔寿仙派来要钱的小厮撕吧账本的问题呢。

先不管他,不知轻重的东西。

关南州,高县,红楠崖村。

案发现场。

准确来说是发现死者的现场。

具体是不是案发现场还没确定,所以得严谨一点。

乔县尉提前派人叫来了村里的里正和几位有名望的乡老一起前往,一是为了让他们带路,二是为了认尸和了解死者情况。

主簿魏云摩,为人霸道蛮横,他嫌现场围观的当地村民聒噪,一边喝令闭嘴,一边又挥手让衙役们轰散了一圈又一圈的围观闲汉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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